第18章 百足
第85章 百足
一片寂靜。
粘稠黑暗之中。
銀鯉輕輕睜開眼。
他眨了眨眸，不知何時有一人正居高臨下睥睨着他，逆着光，他分明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卻又有格外熟悉之感。
良久，待銀鯉昏昏欲睡之際，那人終于肯傾下身來，并指點在銀鯉眉心。
一陣濃郁的眩暈感襲卷而來，周身似有何物被抽走，七竅空靈，心中原先由幻境帶來的那份郁郁之感跟着消散不見。那人得了逞，輕笑一聲，提醒道：“帝子來了。”
卻并非他所熟悉的嗓音。
聽覺與視覺随着這一句而漸生，銀鯉揉了揉眼，極力想要看清眼前人，眼前人卻驟然消失不見。
再一眨眼，帝子白敕出現在他一步之遙。
他終于不再是幻境中黑發烏衣的模樣，滿頭細絲化作銀白紛飛，融融如雪色傾潑，與月華般的廣袖長袍一同，襯着那雙金眸晃似日輪灼夭。
好、好漂亮。
銀鯉傻乎乎地彎起眸，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伸手便要去觸碰那金眸眸尾。
卻得不遠處之人的一聲低喝：“放肆！”
雲嘗匆匆趕到此處，手捧旨書，橫眉斥道：“醉仙銀鯉，你還要再行錯事麽？速速退避！”
言畢，見銀鯉神色懵懂地收回手，便轉身跪下，将旨書遞交給帝子。
帝子垂眸接了，展開略看，便神色漠然地抛了回去。
“去回禀父皇。”他道，“我稍時便到。”
雲嘗面色微變：“可殿下，陛下旨意，命您即刻随小人去赤霄殿……”
金眸睨他一眼，冷峭至極。
雲嘗霎時噤聲。
片刻後他警示着瞪了一眼銀鯉，埋頭收好旨書，匆匆退下。
銀鯉神色茫然，看着雲嘗背影消失，又擡眸，卻見帝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銀鯉歪過頭，露出疑惑神色。
“白敕。”銀鯉輕輕開口，語調甜軟無邪，“你看着我做什麽呀？”
音落，帝子眼睫輕顫，他湊近一步，傾身抵上他鼻尖。
“你忘了麽？”帝子開口，嗓音低磁，聽得人耳根發麻。
忘了什麽？
銀鯉不懂，他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眸，片刻後恍然道：“哦！我明白啦！”
“你是不是想說，因我曾于浮圖之中救了你，你待我很是感激？”
“嗨呀。”銀鯉眯眼笑起來，“區區小事，你不必……”
然而還未言畢，粉唇遭相抵一吻，再也發不出完整字句。
“唔！”
烈烈冷香随之入口，喚起刺激的感官反應，渾身上下猶如被燙水淋洗，銀鯉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這才自那昏昏沉沉的狀态中醒神。
帝子、帝子清醒地吻了他哎！
所以是醉術奏效了嗎？
還是、還是說，帝子只是在酬答他的救命恩情而已？
可是不可以呀！若是天帝知曉，再起雷霆之怒，又要罰他，又要讓父親生氣，他該怎麽辦？
思及此，是以下意識後退半步，躲開了那愈來愈深的吻，他捏拳捂着嘴巴，結巴道：“殿、殿下！”
帝子直身，依舊盯着他，眸光晦暗沉沉，長眉微蹙，似有不愉。
銀鯉又退一步，匆匆道：“我、我先告退了！”
言畢飛也似地溜走了。
帝子立在原地，月白廣袖之中，修長指骨蜷起，攥得其上青筋崩直。
“銀鯉……”
他低語，而後周身銀光暈染，萦繞一瞬，身形消失不見。
*
赤霄殿此刻亂成一團。
為首的仙君帶着衆仙伏拜于地，面面相觑，聽得身後百仙吵嚷得宛若鬧市。
天帝頗為頭疼，斜倚在龍椅之上，聽得又一聲高呼。
“陛下！”翎羽仙君道，“不如便由老臣一去，老臣雖年邁，身體尚康健，亦不懼生死，那魔界本就非等閑之輩可去，又兼有此番群妖暴.亂，更是危險異常……”
他說得唾星橫飛，天帝卻聽得漸露疲乏，正要拂袖命其閉嘴，這時，聽得一人漠然開口道：
“群妖為何妖？”
周遭一瞬寂靜，天帝一滞，擡眸望去，卻見帝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大殿之內，一襲勝雪白衣，華然而立。
天帝霎時一喜，随即又不動聲色道：“兒何時來此，怎得未有通傳？”
言畢斜斜睨了眼身側雲嘗。
雲嘗一驚，面帶慌亂，正不知作何種解釋，帝子在此刻欠身一禮，淡聲開口道：“是我來遲，君父贖罪。”
“罷了罷了。”天帝擺了擺手，“速來朕身側聽政。”
“是。”帝子應了，緩步上前，長身直立于龍椅之右。
翎羽仙君待帝子立定，方敢小心翼翼地道：“回殿下，群妖乃是雜妖，并不止于一種。”
“雜妖群起，必有首領。”帝子淡聲道，“可知為首者誰？”
“這……”翎羽仙君面露遲疑。
帝子愈發漠然，不語，天帝終于倦懶地開口道：“卿不必猶豫，但說無妨。”
“他說不出。”帝子寒聲道，“因無人明察。”
這一句落下，衆人皆面露惶恐，紛紛叩首垂地，齊聲道：“臣等罪過。”
這場面近日裏出現過無數次，亦不曾見何人真心悔過，一眼望去，朝堂上皆是些混吃等死的廢物。
天帝厭怠地閉上眼，道：“罷了。”
“白敕。”他頓了頓，語調散漫道，“你親自前往，替朕徹查此案。”
帝子斂眸，答“是”，消散了身形。
*
朝堂喧嚣之外，醉仙居所處卻格外清幽，唯有鳥鳴。
而銀鯉此刻，正追着一只蝴蝶，飛撲進滿園桃花林中。
他身上皆是淡粉色的花瓣，玩得額頭上汗珠涔涔，笑得格外暢快。
不出須臾，他有些乏了，落在一處桃枝上，化作一粉紅花瓣，飄飄蕩蕩栖上樹梢，沒入淺眠之中。
呼吸漸緩。
迷迷蒙蒙間，他忽而聽到一聲極輕的腳步聲，嗒、嗒，宛若松枝落雪，扣人心弦。
很快，那腳步聲停在他身前，片刻後，修長指尖将銀鯉化作的花瓣夾起，一雙金眸微眯片刻，露出淺淡如風劃水痕的笑意。
“找到你了。”帝子輕語。
花瓣銀鯉懵懵懂懂，沒有視覺，唯有聽覺，聽到這一句，他顫了顫，還未及反應，便被囫囵卷入了月白廣袖之中。
廣袖之中冷香馥郁，很快安撫了花瓣銀鯉的小小心靈，他蜷了蜷瓣尖，往香氣尤濃處更縮了些許。
須臾。
二人瞬移到數千裏之外，仙界北荒之上。
北荒為雪原一片，皚皚不見邊際，寒風呼號，裹挾砭骨寒意倒灌入袖中，銀鯉被凍得一個激靈，困意全無，便翻滾出袖，化成了人形。
“白敕。”他縮起胳膊，又原地蹦了蹦，似是想要借此取暖，“我們來此地做什麽？”
說着他眺望向遠處，顯然絲毫未曾注意到，自己又一次直呼了帝子名諱。
帝子微勾唇角，複又恢複漠然，淡聲道：“入魔界。”
“嗯？”銀鯉回望向他，惑然眨了眨眼。
帝子不再解釋，他單手捏訣，在飛雪之中燃出不滅火簇，點入銀鯉眉心。
剎那間，暖流湧便全身，宛若一池凍水化開，銀鯉周身經絡皆活，舒服地笑起來：“謝謝。”
帝子微一颔首。
荒原之上無法使用瞬移之術，二人徒步穿過，許久之後，到得一處冰湖。
二人于湖畔駐足，銀鯉讓出半步，眼看帝子右手結印，修長指尖靈流竄起，只一眨眼，化出無數銀白蝴蝶。
蝴蝶蹁跹，繞着指尖飛出，落于冰湖之上，片刻後雙翅撲簌，竟以渺小觸足将湖面如銀鏡般提起，颠倒翻轉，水花四濺，露出圓形水門。
這便是魔界入口。
銀鯉好奇地探頭去看，望見其後有無數鮮花盛開，宛若桃源，是以一時忘形，他下意識地拾起帝子之手，帶着他瞬移向門的那側。
“哇！”
銀鯉驚嘆一聲，松開手，半跪下去，湊近一白瓣小花輕嗅了嗅。
“好香好香！”
眼見身前少年就地打了個滾，帝子不動聲色地将手收回廣袖之中，淡聲道：“小心身下。”
身下？
銀鯉怔了怔，坐起來，望向身下。
卻見那花之中，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死死地瞪着他。
銀鯉倏地一驚，彈跳起來，後退數步，冷不防靠在了帝子懷中。
他仰頭，對上了一雙滿是冷意的金眸。
“唔。”
眨了眨眼，再一回首，那雙眼卻早已出現在帝子掌心，蹦跳掙紮之間，被他一瞬捏作粉芥，自修長指間漏出。
“……是精怪麽？”銀鯉仰頭，吶吶地問。
帝子颔首。
“所以你帶我來此處，是欲要除邪的麽？”
眼見對方默認，銀鯉抿了抿嘴巴，道：“好吧，我陪你一起。”
這句落下，帝子終于應聲，低低道：“好。”
月白長衣拂動，帝子傾身伸出手，薄唇微啓，朝他輕語：“來。”
銀鯉遭那金眸所惑，又一瞬恍惚，将手交付過去。
而下一瞬。
帝子帶着銀鯉縱身向上躍至半空，而後，他單手旋指，以靈力向上一拽，竟将地面連着一衆花草根根拔起，露出其下掩蓋匍匐着的一只巨大百足蟲。
百足蟲密密麻麻的曲足緩慢蠕動，觸須向上，露出一雙與方才別無二致的漆黑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