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念

第25章 一念

音方落,天帝瞬至,面色陰沉,低喝:“逆子。”

冰恪倏飛而去,堪堪擦過天帝之耳,他偏頭避開,橫眉豎目,瞪向帝子。

帝子漠然,一雙眸卻如墨色,猩紅于他周身流轉,魔氣肆虐洶湧。

他單手結印,拂袖引出鬥大冰刃,翻掌一推,冰刃斬向天帝,天帝召出結界,徑直與其相撞。

嘭!

參天靈光照徹四下,天帝眯眼,一道冰棱抵在他喉前,堪堪停滞。

“放肆!”

天帝怒斥,周身音波蕩開,将那冰棱化作粉芥。

“白敕。”他沉聲道,“你偏要與君父為敵麽?”

帝子神色冰冷,薄唇輕啓,字句如寒石擲潭:“你殺了我母親。”

“是她要殺朕!”天帝懑然道,“朕曾那般授你明君之道,你如今卻不辨黑白了麽?”

“我已入魔,談何黑白。”

“好,好極!”天帝怒極反笑,“殺了朕,來啊!”

帝子不語,指尖又動,額頂龍角悄然生長,他幾無情緒,恍若被魔氣驅動的傀儡,召回冰恪,寬大廣袖淩空翻飛,他以手印凝聚劍氣,驟然向前一劈!

嗤啦!

天帝猝不及防,又以結界相抵,劍氣回彈,帝子縱身退後,依舊遭受波及。

他心口處,多了一道猙獰血痕。

然饒是如此,那猩紅眸中亦是料峭無情,他望着天帝,如同望着死物。

那是入髓的恨意。

天帝因此而遍體生寒,他幾乎要被怒意沖破顱頂,終是壓抑下來,緩聲道:“朕不欲傷你分毫,你若伏罪,罪從輕落。”

“不必,今日我只要你死,你死,我仇即解。”

帝子森涼道出,言畢垂眸,縱身直上,化作銀白長龍升空,悍然俯沖向下!

洶湧靈流裹挾烈風而來,沖得人眼睑都被掀開,天帝目眦欲裂,終于亦是化出真身,朝着那龍怒吼撞去!

天崩地裂之聲!

強勁靈流四散爆開,帝子摔落回原地,單膝為支,渾身血水淋漓,月白長袍幾成血衣。

而天帝,安然無恙。

“你太令朕失望,白敕。”天帝居高臨下,陰鸷睥睨,“朕要降罰于你。”

“判仙何在?”天帝蹙眉高喝。

判仙應召,瞬移而至,稽首道:“臣在。”

“黜去帝子仙籍,百年之內,不可再入仙界。”

判仙一怔,慌忙道:“臣領命。”

言畢他翻動拂塵,以之為筆,掃過一橫。

漫天結界随之而動,帝子遭靈流黜出,轉瞬被斥離仙界之外,雙眸低阖,仰身墜入凡塵之中。

*

魔界,金殿寝宮。

銀鯉自噩夢驚醒,醒來發覺,滿殿死寂。

他心生不祥,掙紮起身,以靈力強行破開鎖鏈,手腕、腳腕皆斷,複又緩慢愈合,他捂着唇角血跡,踉跄下榻。

“白敕……”他啞聲低語,“你在何處?”

瞬移至寝宮之外,有無數天兵與魔相鬥,銀鯉随手逮住一人,罔顧其是仙是魔,掐住其脖頸,蹙眉問:“帝子何在?”

那人渾身發抖,慌張答:“帝子、帝子因犯上作亂,已被天帝打下凡界。”

銀鯉松手,轉瞬消失,到得人城。

霎時被喧嚣煙火氣撲了滿面,夜市熙攘,人潮湧動,他茫然而立,竟不知何去何從。

*

三日之後。

凡界北境,通幽城城南。

馬車骨碌碌行經,到得醉風閣前停下,杌凳走下來一女子,身姿婀娜,顧盼生姿。

她入了閣,閣內之人皆駐足,喚她“媽媽”。

原是醉風閣連翹媽媽。

連翹一一含笑應了,步态輕盈地走上三樓,到得一挂着金牌的房間之外,推門入內。

內裏修葺精巧,香氛纭纭,镂花屏風後,有一美人榻,那榻上蜷着一年輕男子。

男子銀白發絲傾洩,露出半張傾神面龐,非為旁人,正是帝子白敕。

然那雙冷眸此刻微微半阖,長睫低垂,望不清其眼底是何神色。

亦或是,空無神色。

然連翹不知其來歷,她紅唇開合,問一側立侍之人:“此人還是如此麽?”

“是。”侍女答,“接連兩日,不語、不寝、不動,任由擺弄,怕是已回天乏力。”

“啧,那倒可惜了。”連翹嘆息,“生了這樣一副漂亮皮囊,卻是個木頭疙瘩。”

說着,連翹傾身,伸指撥弄了一下帝子額前碎發,将其攏至耳側,露出贊嘆神色。

“不過,我倒是聽聞一種秘術,可将人制成懸絲傀儡,行舉流暢。”她輕輕道,“若是我……”

“若是你敢,我誅你如泥屑。”

有聲音打斷他的話,陰森沉冷,恍如鬼魅。

一霎間,連翹倉惶後退,與侍女二人一同面露驚恐,大叫一聲,沖了出去。

有幽綠熒光萦繞而下,落至帝子身前,銀鯉長身跪地,小心翼翼,捧起帝子面容。

“白敕……”他輕喚他一聲,眉心緊蹙,“白敕,你醒醒。”

然眼前之人依舊未有絲毫反應,雙眸空洞宛如失了魂魄,只剩空殼。

心下刺痛,卻并不知是何意,銀鯉只猜自己是不願見他如此,遂伸手,拾起帝子之手,帶着他瞬移離開。

二人到一客棧房內。

銀鯉彎腰,将帝子置于榻上,他坐到旁側,以手點在對方眉心,注入靈力。

瑩瑩綠光不斷閃動,那指尖卻在輕顫,似是從未如此反常。

莫約半刻,銀鯉停手撤指,他又輕輕喚了一聲,未得回應,便跪下去,直視對方雙眼。

“白敕。”他輕語,“看我一眼,我是銀鯉呀。”

銀鯉。

此二字落下,效用卻勝過靈力,猩紅眸上,長睫輕顫,帝子渙散眸光虛擡,又似空蕩一片,不曾視物。

銀鯉咬了咬唇,以額抵上他的額,施展夢術。

*

一朝不知身在何處。

白敕變作少年模樣,長身而立,有伶人于高臺之上低吟淺唱,将他喚醒,他舉目四望,周身之人面目模糊,皆恭敬垂首。

四下濃霧袅袅,看不分明,而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白敕回首,仰頭望去,卻不是旁人,而是一熟悉女子,一襲白衣,姿容端麗,眸含笑意,見了白敕,喚他一聲:“敕兒。”

白敕怔然。

“快到母親這兒來。”女子笑道。

……母親?

一時恍惚,帝子失神,他受了誘惑,提步,朝着女子走去。

“母親。”他長眉輕蹙,“是您麽?”

女子未答,卻輕巧坐下,彎眉伸手,将他抱起,坐在膝上,指着那戲臺道:“這唱的,是什麽戲?”

“回娘娘。”有人答,“乃是《冥心》,講一鬼太子,叛離天道,堕心為邪,替母報仇一事。”

“嗯。”女子颔首,偏頭望向白敕,“敕兒可從中,看懂了什麽?”

白敕抿着唇,很輕很輕地搖了搖首。

“傻敕兒。”女子勾唇,“你若不懂,為何眼瞳盡染血紅,入了魔道。”

見白敕默然不語,女子屈指,輕刮了一下他鼻梁,叫他擡眸,直視自己。

“母親。”白敕輕喚她,“您……真的不在了麽?”

“是啊。”女子颔首。

“因此是他,殺了您,對否?”

女子笑着搖了搖頭,卻道:“是或不是,又有何妨。”

白敕眉心愈緊。

“敕兒,我的好敕兒。”女子輕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笑意如溫水和暖,“你若遭恨意操縱,永堕魔道之下,母親啊,才是真的心死。”

“我不解。”白敕道,“他素來待您刻薄,您為何不恨?”

“我自是恨的。”女子端詳着他的眼,替他撫平眉心,“若非如此,我為何會性情大變?”

“可是敕兒。”女子停住動作,字句緩慢道,“你瞧,恨意讓我得到了何物?”

“我因這恨意,亦是于數百年間待你苛厲,我一次次傷你,臨死之前,豈能不悔?”

猩紅眸中湧出戚色,少年白敕攥住女子之袖,強壓淚意,哽咽道:“母親……”

“好敕兒。”女子攬他入懷,呓語般低哄,“快寫醒來罷,莫要再恨了,好不好?”

良久。

長睫輕眨,一滴淚自血眸眸尾滑落,白敕悶悶應聲,答:“好。”

*

帝子緩慢睜眼。

眼前,銀鯉因靈力損耗太過,已疲乏睡去。

他尚在夢中,指間卻緊緊攥着帝子之手,似是生怕眼前人趁他入眠而消失不見。

便給人一種錯覺,他是愛極了眼前之人。

帝子眉目舒展,微勾了勾唇。

銀白長發如月色暈開,流洩而下,帝子垂眸欺身,吻了吻銀鯉沁着汗珠的鼻尖。

柔軟觸感襲來,霎時有些輕癢,銀鯉不自禁地動了動,往他懷中更湊近了些,粉撲撲的面頰幾乎要埋進去。

“唔。”

他低低悶哼,如幼狐一般,蹭了蹭他的心口,撓得人心尖發軟。

咽下喉結,帝子輕笑,他勾住對方纖細腰肢,将下颔抵在其後腦之上,無聲閉眼。

“銀鯉……”他啞聲低語,嗓音輕如氣流拂過,“自今日起,我只有你了。”

“你若賜愛于我,我便為神,若你無心,我便為魔。”

神龍之尾悄然顯出,銀雪般鱗片之上,亦沾染點點猩紅墨色,魔氣早已融入真身,似是聖者染邪。

“神魔一念,皆在于你。”

“再也沒有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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