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天瀾

第25章 天瀾

子夜,噩魇纏身,銀鯉自睡夢之中驚醒。

然醒來之時,帝子已不在他身側。

霎時他呼吸驟斷,滾身下榻,卻見漆黑夜色之中,恍如鬼魅一般,無聲立着一人。

“誰?”銀鯉警惕開口,尾音發顫。

一聲森然笑音自那人喉中溢出,轉過身來,卻正是劍靈倉央。

“銀公子,久違。”他眯眼笑起來,手中折扇搖動,端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好皮相。

銀鯉輕蹙眉心,并不與其廢話,徑直問:“白敕在哪?”

倉央以扇掩唇,笑得邪氣橫生。

“嘻嘻,銀公子怕是問錯了。”他踱步過來,步調優雅悠然,仿若閑庭信步,“你該問的,是你自己,此刻在哪。”

銀鯉一怔,卻見倉央一揮手,四周頃刻明如白晝,他下意識擡腕遮眼,又緩緩挪開,望見自己正立于萬丈高空之上,身下,乃是一陌生疆土。

“此處并非人界。”銀鯉寒聲道,“你到底意欲何為?”

“公子莫急嘛。”倉央勾唇,“先聽我一言。”

“此處确非人界,也非神、仙、魔、妖、鬼其餘五界之中任何一界,而是第七界,名,天瀾之國。”

剎那間,銀鯉雙瞳一顫。

“你……”他啓唇,卻近乎于失聲。

“公子怕了?”倉央笑意漸深,“別怕,我不過想讓公子與帝子二人,在這裏經歷一番,僅此而已。”

“為何?”銀鯉逼近一步,直視他雙眼。

“因為啊……”他湊近過來,拉過銀鯉雙肩,附耳低語,“我原本是想借帝子殺人,然方才又觀得,公子的幻夢之術,實在是太過爐火純青,故而我極想借它為刀,讓它替我殺了那人。”

“是誰?”

“有朝一日,公子會得知的。”倉央直起身,“不過在此之前,我需抹去公子記憶,歸還半縷殘魄……”

他話未言畢,銀鯉随之而動,手腕翻轉,徑直将肩上搭着的手掰過,趁勢旋身,貼上對方之臂,而後猛地将對方過肩一摔。

倉央卻似比他還快,他伸開五指,以強悍之力向下按住銀鯉面龐,逼得銀鯉不禁後仰,指間靈流淌過,記憶轉瞬遭盡數抽去,又湧入殘魄一道。

“唔呃!”

銀鯉發出痛叫,雙眸一下翻白,意識消散,整個人脫力般往下仰倒,跌入倉央懷中。

倉央蔑笑一聲,後退,任由銀鯉跌向萬裏之下的黃土大陸,化作水綠流光。

風聲呼嘯。

*

萬裏之外。

天瀾國皇室。

皇後寝宮之內,水綠流光自天際飛入,霎時傳來啼哭之聲,終有嬰孩降生。

徘徊于門外的皇帝面露大喜之色,見得門自內開啓,有嬷嬷抱着嬰孩碎步走出,雙手奉上,供皇帝細看。

“恭賀陛下。”她道,“喜得皇子一位。”

“好!好極!”皇帝小心翼翼接過皇子,皇子霎時不再哭泣,反而咯咯笑起。

笑聲落下,忽有甘霖降下,風聲嘶號,作大祥之兆,皇帝霎時大悅,朗聲道:“衆人聽旨,即刻封賜。”

旁側一應侍衛大臣跪地。

“封此子為我天瀾太子,日後即我皇位,與孤同享萬人朝拜。”

侍臣以首叩地,齊聲高喝:“參見太子殿下。”

那一年所有人皆幸甚,以為于六界之外茍延殘喘的天瀾國,終于迎來新的轉機。

一年一年,萬衆盼望之下,太子殿下玄裏,終于長到了十六歲。

皇帝百般喜樂,命人專為他翻新了一座舊宮殿,并新賜名為玉霖殿。

太子喜不自勝,奔入殿中玩鬧。

“好漂亮!”

少年雀躍地往前跑,張開雙臂,如飛鳥般于檐下掠過,驚起鐵鈴聲聲泛響。

“殿下!”“殿下當心臺階!”“殿下,請您慢些!”

身後數名婢女極力追趕,卻始終跟不上太子步伐。

少年回首笑望,雙手背過後腦,倒退而行,水綠眼眸彎起,喊道:“你們莫再跟着我了,我要走遍這大殿!”

言畢不等婢女回應,他轉身過去,如風一般跳動離去。

留婢女們踟蹰不前。

正猶豫間,有一女子之聲落下,輕喚道:“杳杳。”

喚作杳杳的婢女轉過身去,忙領着衆婢女見禮:“婢參見皇後娘娘。”

“裏兒又頑皮了麽?”皇後溫柔淺笑,“這幾日辛勞幾位了。”

“婢惶恐。”杳杳欠身,“分內之事,不敢貪功。”

“起來罷。”皇後拂袖,“改日國師回程,本宮定然命他好好教訓裏兒一番。”

“娘娘言重了。”

卻有一男聲随着腳步傳來,衆人舉目望去,國師不知從何處出現,神色肅穆,不茍言笑。

“殿下不過少年心性,微臣不敢以‘教訓’二字,行僭越之事。”

二人相對行禮,皇後直起身。

“是本宮失言。”她笑着道,“國師何時回來的?”

“方至不久。”國師答,“因三日後為殿下生辰,臣盡早處理完瑣事,來此交代殿下誅族之事。”

皇後倏然一怔。

片刻後她面色微微發白,尾音裹挾上不易察覺的顫:“陛下……當真決心,要裏兒親自來行此血……殘忍之事?”

“殘忍與否,娘娘不妨細想。”國師肅聲道,“若不殺一族,我天瀾一國國運祚薄,人數激增,疆域狹小,焉能存活?”

“于一族,是為殘忍,而于我國中百族,卻是求活之道。”

“可……”皇後猶疑,“可為何偏生是裏兒,他如今尚年幼……”

“太子攜祥兆而生,此乃天意使然,若非是由他親手挑擇,怎能說服黎民萬衆?”國師一禮,“娘娘,切勿優柔,此事宛若火簇迫在眉睫,即将燎目燒瞳,怎生不急。”

皇後沉默下去,未有應答。

半晌。

“咦?”少年從屋檐倒吊着探頭,腦袋稍歪,露出疑惑神色,“國師哥哥何時來的?”

皇後堪堪拾回笑顏,溫聲道:“裏兒,快下來。”

玄裏眨了眨眼,從屋檐上跳下,拍了拍手,乖巧地朝着二人行禮。

“母後。”他仰頭道,“您有何處不适麽?怎生面色這樣白?”

皇後輕輕搖了搖頭,撚來錦帕,替玄裏拭去額角汗珠。

“殿下。”身側國師開口,“臣有要事上禀,還請屏退左右。”

玄裏轉頭望向他,滞了一瞬,依言照做。

皇後亦是行禮離去。

“殿下。”國師喚他一聲。

玄裏正怔然望着皇後背影,聞聲回首,卻見國師神色凜然,道:“請殿下随臣去得一處。”

太子微怔。

“好。”

*

天瀾國國都項陽城,城西。

太子跟在國師身後,沿街而走。

穿過一道破敗坊門,有濃郁酸臭之氣如泔水漫過,逼得太子咳嗆一聲。

然他還未緩和,滿耳便傳來喧鬧人聲。

國師駐足,他亦停步,放眼望去,滿街皆是衣衫褴褛之人,摩肩接踵,幾近泛濫。

有孩童細細抽泣,整個人幹癟如柴,在嘶吟着“餓”字,抱着他們的婦人、老人亦是面黃肌瘦,只能徒勞安慰。

不少人餓得毫無力氣,便如牲畜一般橫躺在地,任人踐踏。

“此處……”太子張了張口,卻話音未畢,有一人飛掠而過,搶走了他腰間配飾。

“此處為貧民坊。”國師接過他的話,似是對此見怪不怪,“殿下可來過?”

太子自腰間收回視線,抿唇,搖了搖頭。

“倒也合乎常理。”國師道,“殿下可知,這樣的街坊,在我天瀾國上下,有多少處?”

太子怔怔然望着身側一瀕死的女子,蹲身下去,輕聲答:“我不知。”

“一萬七千零四十四處。”

太子手指一顫,終是往回蜷了蜷。

“殿下。”國師喚了他一聲,嗓音低緩,“民生潦倒,只因人口過剩,又年年激增,王朝亦無法可救,而如今有一法,可解救此間蒼生,殿下可願一聽?”

“何種……辦法?”

此句落,女子最後一聲呼吸湮滅,太子玄裏戚戚回首,卻見國師不知何時早已跪下。

玄裏一驚,忙起身道:“國師,您這是何故!”

“殿下。”國師垂首恭順,似在懇求,“微臣有一求,還請殿下納應。”

“您先起身,若有何要事,我自是肯的。”

國師略略擡眸,仰望向他:“求殿下,執長弓射圖,中一族,我等即率兵誅滅一族,以綿延我天瀾國運不衰不盡。”

“殿下。”國師嘆息一聲,“求您救救這些百姓罷……”

*

百官矚目之下。

太子玄裏立于高臺之上,面朝巨大地圖,手中持有一長弓,箭叩弦上,雙肩正止不住地發顫。

他雙眼被一黑布蒙住,不可視物,一劍随意射向何處,何處便是滅族之處。

且那地圖太大,斷無脫靶之可能。

這一箭,無論如何,須得射.出。

不論中了哪一處,都是他之罪。

雙手沾染血跡,此生再無法洗淨。

平民坊裏女子死在他眼前的慘狀尚能憶起,他連下颔都在輕抖,額角豆大汗珠滾落,整個人搖搖欲墜,幾近崩潰。

然臺下等了太久,已漸有微詞,皇帝頗為不愉,咳了一聲,沉喚他:

“太子。”

這一聲如平地驚雷,太子狠狠戰栗,手中箭倏然飛出,一下射中一處。

嗙!

“中了!中了!”

臺下群臣高呼,有人撤去太子蒙眼之物,一司儀走至地圖之前,指箭道:“柏聞族,中!”

話音落,臺下一柏聞族族使發出尖叫,昏厥倒地。

呼聲戛然而止,太子踉跄,往後退了半步。

然很快便被扶住。

太子回首,卻見國師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正靜靜望着他。

“殿下。”他輕聲道,“站穩,随臣出戰罷。”

作者有話說:

玄裏銀鯉;柏束白敕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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