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卻塵

第25章 卻塵

酉時。

玄裏遭鎖鏈響動之聲驚醒。

驀然睜眼,卻見柏束不知何時早已醒來,在長鏈之下瘋狂掙紮。

玄裏翻身下榻,疾步走去,匆匆道:“你傷還未愈,莫要亂動。”

柏束雙唇受了長布蒙蔽,發不出聲,罔顧他言語,舉止益發激烈。

玄裏傾身,強行按住他肩。

“柏束。”他哀聲開口,“你若如此,我便只能再次将你打暈。”

柏束倏然一滞,擡眸,狠狠盯着他。

“求你。”玄裏跪下,戚戚地望着眼前人金色雙眸,“勿要再折磨自己了。”

柏束在那視線之中目眦欲裂,似是恨不能撕碎了玄裏。

玄裏眼眶泛紅,欲要替他拭去嘴角血痕,被他猛然偏頭避開。

柏束模糊開口,發出一個字音不詳的“滾”。

玄裏手指一顫,默然蜷回。

“柏束。”他輕聲道,“對不起……”

柏束胸膛起伏,無聲閉上雙眸,似在拒絕聽言。

玄裏起身,垂眸,未再看他,轉而怏怏離去。

他披了外衣,推門,走出去。

晨光熹微。

杳杳自一側走來,柔聲問:“殿下怎生起得這般早?”

玄裏抿了抿唇,悶聲答:“無礙,早些更好,我們這便出發罷。”

杳杳觀他神色,未再多言,輕一颔首。

她招了招手,遠處有轎夫擡來一轎辇,迎玄裏上坐。

轎辇悠悠啓程,一路出了宮,往國師府而去。

到府邸跟前,停步,有人掀簾,玄裏下轎,身後杳杳跟着他,往前走去。

府門自內打開,府中管家匆匆奔出,見禮道:“竟不知殿下今日光臨寒舍,實在有失遠迎!”

玄裏扯唇笑了笑,問:“國師大人何在?”

“大人一早上朝去了,此刻應被陛下留在了勤政殿。”

“好。”玄裏道,“我來找大人有些瑣事,便有勞暫入貴府略等上一等。”

管家應了,忙讓開路,恭迎玄裏進門。

入了內,管家徑直要将玄裏引入正堂,玄裏辭了,道:“不必,你們先退下罷,我自行去後院走走便好。”

管家一怔,一瞬露出為難之色,卻又不敢違逆,答:“是。”

猶疑須臾,他領着衆仆從退了下去。

玄裏目送幾人離開,同杳杳道:“我去後院,你往廂房搜尋,務必小心。”

“好。”杳杳應了。

二人往後院走,走着走着,杳杳悄聲離開。

玄裏穿過回廊,走至院中涼亭,坐下,兀自斟了一盞茶。

他垂眸細飲,望得身側的小池出神。

良久。

茶盞見底,他輕輕放下,正要起身,聽得有人緩聲道:“不知殿下帶此人來微臣這處,是要尋何物?”

玄裏回首,正是國師。

他身後跟着兩名侍從,将杳杳雙手縛後,似是方将其抓獲。

玄裏不易察覺地蹙了蹙眉,轉而擡首,彎眸笑起來:“國師哥哥,被你發現啦。”

國師肅然道:“殿下。”

“嘿嘿。”玄裏撓了撓頭,“只是近來在翻閱山海精怪志異,看得有一種魚,名叫古暝,獨特非常,很惹我好奇,而又記得幼時國師府上常有稀罕之物,特來此一看。”

“國師哥哥。”玄裏眨眼,“您不會怪罪于我吧?”

國師蹙起的眉略松開,他望着玄裏,一言不發。

玄裏遭其直視,稍感心虛,片刻,正當他要作若無其事狀避開視線時,忽而見國師一擡手。

剎那間水花濺起,身側池中掀動卷浪,一條身形渾圓的魚騰飛而起,落入國師掌中。

“殿下。”國師沉聲道,“您所指,可是此物?”

玄裏怔然,答:“是……”

古暝魚掙紮數下,被國師生生以指捅穿,血水淌落,國師将其放入玄裏手中,道:“殿下收好,微臣尚有要務在身,便不再相送。”

言畢一擡手,示意身後侍從放開杳杳,作出請的動作。

杳杳望了眼玄裏,玄裏咬唇,遲疑一瞬,終是疾步離去。

二人一走,國師面上肅然之色陡轉陰鸷。

他勾起唇,露出森然笑意,呓語一般啓唇道:“銀鯉……”

“我很生期待,七年後,你二人該如何自尋死路。”

*

卻塵終于制好。

玄裏将其裝入小瓶,帶到寝殿。

腳步聲湊近,角落裏,柏束并無反應,他垂着眸,神色漠然。

玄裏蹲下身,小心翼翼解開他嘴巴之上的封布。

“柏束。”他攏眉道,“你還好麽?”

柏束不答。

玄裏有些無措,他從袖中抽出一匕首,驟然劃向手腕。

霎時間甜腥氣泛起,血水濺落,柏束眼睫一顫,終是擡眸望向他。

“柏束。”玄裏忍痛,顫聲開口,“你若答應我一請求,我便準你将此刃捅入我肺腑,好不好?”

柏束望他須臾,一瞬面露厭惡,冷冷啓唇道:“瘋子。”

“我可以是瘋子。”玄裏毫不介意,複又追問,“只要你能答應我。”

柏束凝眸盯他,良久,他勾起唇,眸中亦露瘋狂之色:“好啊,若可令你死,我在所不辭。”

玄裏松了口氣。

他眼角眉梢笑意愈深,将匕首交付到柏束手中,而後拿出小瓶。

“此為至毒之藥。”玄裏道,“喝下,必死無疑,你亦可解脫。”

言畢他飲下,含于口中,趁着柏束尚未回神,以唇抵上他唇,盡數渡了過去。

柏束狠狠一顫。

然片刻後,他于咳嗆之中猛然想起什麽,擡起匕首,狠狠捅入玄裏胸膛。

血流淌下,玄裏卻似不覺,他退卻半步,彎眸道:“好了。”

他擡手,輕拍柏束後背:“很快就起效了。”

柏束欲要避開,卻已然失了力,他倏而閉上眼,額角滲出細密冷汗,禁不住一聲悶哼。

玄裏發着抖,抱住他。

“柏束……”他輕聲道,“睡一覺罷,前塵盡忘,願你此生再無憂愁。”

*

翌日。

玄裏自驚夢之中睜眼,驀然自榻上坐起。

他喘息片刻,方緩了些許。

末了,想起什麽,他起身,走向角落。

那裏卻空無一人。

他滞了滞,很快移開視線,環視一周,發覺窗臺之上,坐着一人。

正是柏束。

逆着光,分明看不清他的神色,然待其開口,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不帶絲毫情緒。

“殿下醒了麽。”他道。

玄裏微怔,蹙起眉。

此言中并無驚訝之意,莫非……他記憶未曾遭抹去?

“你……”他猶疑着開口,“你還記得我?”

柏束跳下窗,神色淡淡,走向玄裏:“我不記得。我記憶空白一片,只是觀窗外景象,猜測此地為皇城,又觀此殿規模,便鬥膽喚您一聲殿下。”

“殿下。”柏束道,“不知您可否告知,我姓甚名誰。”

玄裏見他步步走近,下意識後退,卻因踉跄而牽動傷口,驟然吃痛。

“唔!”他蹙起眉,狠狠咬住唇。

柏束腳步一頓。

片刻後,玄裏再擡首,蒼白面龐之上卻落滿笑意,道:“好聰明,不愧是裴儀。”

裴儀……

柏束輕念此二字,眸底漠然褪去,神色轉為溫和。

“殿下。”他輕道,“請您告知。”

“好……”玄裏颔首,綠眸輕眨,眸光閃動,“你為平民之子,因前幾日……戰亂突發,我恰巧路過,救下你與一幹友人,友人告知了我你的姓名,之後我欲要帶你幾人回宮,途中你友人卻一一死去,回來後,我請人為你療傷,然不知是否因你燒熱過甚,致使你醒來便失去許多記憶。”

“戰亂?”柏束神色微凝。

“是。”玄裏迫使自己與他直視,瞧上去神色自然,“天瀾各地常年如此,你不必訝異。”

柏束蹙眉沉默下去,玄裏屏息,緊盯着他神色。

半晌後卻見柏束眉心松開,神色平靜道:“那麽這般看來,殿下于裴儀有救命重恩,裴儀當抵死報答。”

玄裏咬唇,良久,他攏着眉,輕輕道:“好。”

我無需你抵死報答,只求你不再遭恨意折磨,就好。

*

一年之後。

凜冬。

飛雪下得極大,周遭都是白皚皚一片,寒意猶如寸寸鋒刃,割得人骨髓皆痛。

玄裏抱了一手爐,身披狐裘,在廊下賞庭院梅景。

然不出半刻,他眉目低垂,似微微出神。

身後傳來腳步,玄裏不曾回首,卻驀然回神,笑起來,輕喚道:“裴儀哥哥。”

裴儀“嗯”了一聲,傾身,替他戴上狐裘帽,淡淡道:“殿下今晨未用早膳,可是有何不适?”

玄裏在毛茸茸的雪白帽檐裏擡頭,彎眸道:“哥哥是在關心我麽?”

裴儀不語,算是默認。

玄裏便望着他,眨了眨眼,眸中一瞬閃過狡黠:“我忽而想到一事,你抱我回書房,好不好?”

裴儀順從垂眸,彎腰,将他打橫抱起,帶着他往書房走。

玄裏勾着他脖頸,小腿微微晃蕩,眉眼含笑,仰着頭望着咫尺之人的金色眼眸。

“裴儀哥哥。”他笑着道,“怎麽你愈長大,愈不喜歡笑了?”

裴儀掀起眼簾,淡淡掃他一眼:“殿下想要我笑,命令一聲便是。”

“好啊。”玄裏湊近過去,“你眼下就笑一個,好不好?”

裴儀腳步一滞。

片刻後他喉結滾動,俯首至他耳側,溫熱氣流掃過頸下,他輕笑一聲。

“好。”

玄裏眼睫一顫。

心頭悸動,剎那間猶如千浪過耳,他一瞬失神,又一瞬愈發勾緊了眼前人的脖頸。

裴儀眉梢舒展,見他不語,複又提步前行,帶着他往前走。

二人到了書房,玄裏落地,撫了撫衣袖,笑道:“哥哥先走罷,我要獨自待一待。”

“是。”裴儀一禮,垂眸退下。

玄裏目送他走遠,推門入內,走至桌案邊,拂袖坐下。

他斂目抿唇,從案底拿出一只小小木奁。

緩緩打開奁蓋,其內是枚色澤青潤的環玉。

拿起那玉,他又自發尾撚下一縷發絲,與手中紅繩一起裹了,細細在那環玉之上編織成結。

制好了,他捏起來,對着窗外漏過的光,眯眼靜看。

良久。

玉上一個小小的“儀”字顯現出來,他唇角浮起笑意來。

“哥哥。”

月光之下,屋頂之上,玄裏将玉放入裴儀掌心,雙眸彎若月牙兒。

“這個送你,祝你生辰喜樂。”

裴儀垂眸望着那玉,微滞,擡眼,輕輕道:“今日是我的生辰麽?”

“不。”玄裏笑答,“今日是我的生辰。”

他解釋起來:“因着遇見你之時,忘了問你的生辰,眼下,只好将我的生辰贈與你。”

“哥哥。”他湊近看那雙金眸,惹得其上長睫撲簌,“你喜歡麽?”

裴儀将唇繃成一線,許久,他緩慢一眨眼,低低應道:“嗯。”

玄裏笑意愈深。

水綠眼眸閃過狡黠,他幾乎要抵上他的鼻尖,呓語般地啓唇:“哥哥,方才我是問,你喜歡我麽?”

金瞳狠狠一顫。

裴儀攥着玉,欲要後退,卻遭玄裏撞入懷中。玄裏攀上他的後頸,笑盈盈地道:“答了便是答了,不可再反悔。”

“哥哥。”他道,“擡頭。”

裴儀微頓,随之擡頭。

剎那間,四周驟然大亮,火樹銀花漫天升起鋪散,照徹蒼穹。

是煙花陣。

斑斓流光映落在那雙金瞳之上,将其襯得恍如星辰,他好似忘了眨眼,亦忘了呼吸。

而就在這時,懷中人的粉唇,印到了他的唇上。

心跳重重一鑿。

剎那間那雙金瞳劇縮,卻又在片刻後散開,攥起的指擡起,抱住了眼前人。

而後他回吻住了他。

唇舌相撞,水色交織,他好似極度渴水的獸,一寸一寸舔舐他的齒與颚。

玄裏仰着頭,予索予奪,乖順至極,于是他愈發放肆,一寸一寸,游走至他的喉,舔舐啃咬,逡巡至鎖骨。

修長分明的手剝開了太子的衣,白如雪的肌膚泛起紅痕,留下一道一道深跡。

天地颠倒,花火旋轉。

一滴淚自水綠眸尾漾出,無聲滾落。

哥哥。他無聲道。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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