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鐘菱在後廚門口朝着韓師傅招手:“您快回去吧, 別讓韓姨等久了。”
宋昭昭打了個哈欠,剛準備去推院門,去發現門口的鎖, 完好無損的挂在那裏。
“嗯?”她突然警覺, 扭頭扯了扯鐘菱的衣袖:“鐘叔沒有回去?”
鐘菱聞言拽了一下門上的鎖, 有些疑惑,卻還是掏出鑰匙。
“可能是有事吧……”
宋昭昭站門口, 目光一個勁往小巷兩端探去。
鐘菱微蹙着眉, 看着鐘大柱房間漆黑一片的窗口,堆積了一晚上的不安此時瘋狂叫嚣了起來。
鐘大柱能有什麽事?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不信。
他在赤北村時就不和人往來, 來城裏之後除了去了屠戶那裏一趟, 就是坐着馬車去了醫館。此外再無社交。
鐘菱輕輕推了推宋昭昭的肩膀, 是在安慰宋昭昭, 也是在安慰自己:“他說不定是去找孫叔喝酒了呢。”
——
清水街盡頭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
酒肆老板是個頭發半白的大爺, 尋常酒客的都到那頭的酒樓瓦肆,一邊喝酒一邊看戲去了。
因此大爺只賣酒, 雖在店外擺了酒桌, 卻很少有人真的坐下。
但是今日夜裏,來了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
這畫面多少有些駭人, 這兩個人往門口一站,把不大的店門口擋得嚴嚴實實。
大爺就是不想做這生意,也不敢開口拒絕,只得給他們抱了兩壇酒出來, 便忙着關門。
靠着街道這一頭的店鋪, 都不是做夜裏生意的。鋪子接連地熄滅了光亮,四下寂靜, 偶有行人踏着夜色,腳步匆匆,沒有人留意街邊喝酒的兩個人。
孫六端起酒碗,有些感慨道:“我從未想過,居然還有一天和能将軍您一起喝酒。”
鐘大柱輕笑了一聲,也端起酒碗,朝着孫六的方向遞了遞。
“我也從來沒有想過。”
這大爺的酒,是他祖傳的方子,出了名的醇厚香烈。
幾口酒下肚,從舌尖到胃裏,暖得發燙。
那些塵封了十年的往事,在烈酒的侵浸之下,悄然裂開了一絲縫隙。
鐘大柱知道孫六好奇鐘菱的事情,他放下酒碗,慢慢說道:“小菱身上帶着一個玉章,是川澤從我那要的最好的料子,他自己刻的。從出生起就挂在那小姑娘身上。”
孫六端起酒壇子,給鐘大柱倒上,安靜的聽他說着。
“那天我們都殺紅了眼,尤其是我,滿腦子都只想着不能讓他們白死,一定要攻下樊城。”
看着鐘大柱的空蕩的衣袖,孫六雙目微紅,喃喃了一聲“将軍”。
那夜的鐘大柱沖在最前方,斬下敵軍頭顱,而後又被數十人圍攻其中。他只依稀記得紀川澤殺的雙目通紅,要沖上前救他。而後便身中數刀,失去了意識。
鐘大柱是沿着河流飄着,被赤北村的村民們救下的。
因為在水中泡了太久,只剩了一口氣,那條手臂也近乎被斬斷,斷面泡得發白,沒能保下來。
“若不是我過于相信朝廷,沒有留意後方,也不至于會這樣。我本不該活着,可能是老天要我帶着痛苦悔恨和思念,給那些因為我的大意而死去的弟兄們和家眷們忏悔。”
鐘大柱痛苦的閉上眼睛,他顫抖着手,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我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可能再過上幾年,我就可以去見他們了。直到那一天,有人拿着川澤女兒的印章,說是給唐家養女找家人。”
提及此,鐘大柱的眼中泛上一絲笑意:“赤北村人人都知我是赤北軍将士,而那個小姑娘,是唐家避難回京時撿到的。總之,見到那塊玉佩,我怎麽也要去看一看的。”
“可是我瞧着小鐘姑娘,也并不像紀副将啊。”
“那是川澤後來吃得壯了,又留着個絡腮胡。偏小菱很瘦,正是抽條的年紀,看起來是不太像他們夫妻倆的。若不是我從小和川澤一起長大,又和她相處了這麽久,我也不敢确定。”
孫六擰着眉:“可是唐家……”
唐家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富商,失去了從前記憶的鐘菱,在堅定朝着鐘大柱喊出那一聲“爹”開始,鐘大柱就對她提起了十分的警惕和懷疑。
這是紀川澤的女兒沒錯,但是十年的生活環境,足夠将一個人徹底改變。
她有什麽目的,鐘大柱不知道。
但是她開口了,就沒有理由要把她扔在唐家不管。
她的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
那一手出彩的廚藝,稀奇古怪的點子,以及……她毫無保留對鐘大柱的好。
曾經的懷疑,在日漸相處之中,逐漸消散。
在鐘菱喊出那聲“爹”後,他們之間,雖無血緣關系,卻也彼此認可,成為了父女。
鐘大柱笑着,眼中有淚光閃爍:“川澤的女兒,喊我一聲爹,也沒什麽問題吧。”
他頓了頓,有些感慨道:“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但是小菱出現之後,好像一切又有些不一樣了。”
孫六早已淚流滿面,他心裏有千言萬語,卻一句也沒說出口,只一個勁的喝着酒。
“我本是不想和你相認的。”鐘大柱紅着眼眶,輕輕搖着頭:“我已經不是将軍了,是我對不起兄弟們。你們只當我死了,便把過去忘了,好好過眼下的日子吧。”
……
這一頓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漸亮。
當朦胧的灰藍色取代了一片漆黑,鐘大柱和孫六才腳步跌撞地往小食肆的後門走去。
這一夜太長太長了,長到好像在彼此相伴之下,重新經歷了一遍過去。
鐘大柱不想吵醒鐘菱和宋昭昭,他推開小食肆的後門,卻猝不及防的和鐘菱撞個正着。
鐘菱的臉上略帶困意,卻有着難以掩飾的驚喜,她肉眼可見的松了口氣:“您回來了!”
很明顯,她就是在這裏等鐘大柱。
“您果然是和孫叔出去了,粥剛煮好呢。”
孫六知道了鐘菱的身份,再看見她時,目光不免有些熾熱。
宋昭昭的父親于他而言,是兄弟。但紀川澤又有些不同,他是曾經那個少年孫六崇拜和仰慕的對象。
若不是鐘大柱再三向他強調,鐘菱沒有之前的記憶,并且不能強行讓她回憶過去的事情。孫六怕是早就要沖上前去,要把從前的恩情和感激,遞到鐘菱面前了。
雖然鐘菱不知道為什麽只過了一個晚上,孫六對她的态度突然大變了樣。
但是怎麽想都應該和赤北軍有關系。
她把粥和小菜端上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裏等屠戶來。之後再和你孫叔出去一趟。”
鐘菱手中的小碟子差點沒拿穩,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皺眉看向鐘大柱,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可能實在是起得太早了,居然聽見了鐘大柱說,要出去一趟?
她帶着滿腦子的疑問,在鐘大柱的堅持之下,還是回房間睡下了。
再醒來時,韓師傅正在後廚備菜,屠戶送來的肉和村裏來的菜,整整齊齊的碼在一旁。
“韓師傅,你看見我爹了嗎?”
“我來的時候,他剛和那個孫六一起出去了。”
居然還就真的不在……
奇怪!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昨晚還是根本不熟的樣子,只是過了一個晚上,就可以一起出門了。
若不是他們倆昨天帶着一身酒氣回來,鐘菱還真的以為他們昨晚是去打架了。
看來是祁珩給的情報有誤,鐘大柱只是抗拒就醫,并不反感見故友。
鐘菱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一圈一圈,晃得韓師傅直皺眉。
他忍不住開口道:“綠豆都已經煮好了,放這裏晾着呢。”
“哦哦哦。”鐘菱瞬間回神,轉身去尋那綠豆去了。
雖然她之前的菜譜被韓師傅挑剔地從菜單上删掉了不少,但鐘菱的糕點,卻叫韓師傅也說不出什麽來。
門口的小糕餅攤子生意也一直很好,甚至不少人專門為了糕點而來的。
綠豆糕成本不高而且方便,成了小食肆銷量排第一的糕點。
那一邊,韓師傅尋了砂鍋,将中藥煮上。小食肆現在要喝藥的人可不少,幾個爐子一同點上火,苦澀的中藥味一下子就蔓延了上來。
中藥的味道,有人覺得能夠接受,甚至越聞越香。但也有人是完全覺得聞了就嘴裏泛苦的。
宋昭昭就是不喜歡這個味道的人,她捂着鼻子,皺着臉,躲到前面去吃飯了。
見她抱着飯碗逃似得腳步,鐘菱幸災樂禍的笑了,反正這中藥也有她一碗,她再怎麽躲,高低是要喝的。
宋昭昭剛走了沒一會,卻又小跑着會到後廚,小聲道:“小鐘姐姐,有人找。”
誰能在這麽早來找她?
鐘菱擦了手,朝外走去。
小食肆的門口站着一個身量修長的男人,來往的路人在經過時,都忍不住就把目光往他身上探去。
不為別的,只因他那光潔的腦袋,在陽光之下,閃着光亮,格外矚目。
“懷舒師父!”
鐘菱兩眼發亮,一路小跑着在他面前站定:“你怎麽來了,快進來坐。”
懷舒微微笑着,朝着鐘菱雙手合十,微微欠身。
“就不坐了,一會便回去了。只是近日得了些山貨,想着你應該會喜歡,便尋去了赤北村。村裏人說你來城裏開食肆了,正巧我也來買些東西,就給你送過來了。”
鐘菱本想忙過這陣子,等小食肆步入正軌後,再去趟廟裏探望懷舒。
可誰知懷舒師父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
被人牽挂着的感覺叫鐘菱心裏一暖。
雖然懷舒說着馬上要回去,但鐘菱還是腳步急匆的跑了一趟後廚,東抓抓西撿撿,把背簍裝得滿滿當當的,遞給懷舒。
“你太客氣了。”懷舒看着背簍最上面的一袋鹽,溫潤的眼中有些無奈。
“小食肆的菜譜還沒有研究好,等來日多上幾道素菜,你一定要來啊。”
懷舒笑道:“一定。”
目送着懷舒離開後,鐘菱拽着那一個袋子,費勁地往後廚走去。
既然鐘大柱能和孫六相處,那同為赤北軍将士的懷舒,應當也和鐘大柱認識。
只可惜鐘大柱今日恰好出門了。
鐘菱将袋子放到案板上,嘆了口氣。
她真的有一種為留守老父親操碎心的感覺。
“這是什麽?”韓師傅見鐘菱拖了一大袋子東西進來,有些好奇的詢問。
揭開袋子,撲面而來的是一股帶着山林氣息的油香。
“是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