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太子下界,即使是來思過的,也比不得別人,連要住哪兒都要由得他來挑。瀾淵也不客氣,徑自到後山樹林裏拿扇子一指,一座帶花牆小院的精舍就憑空拔地而起。白胡子拖到地上還能繞三圈的本地土地公站在院門前對他點頭哈腰:“二太子您看看還成不成,哪兒不滿意咱再改。”半點用不着他費心思。
閑來掌一只紫砂壺倚在窗邊坐,密林綠葉之間,黝黑山巒之前,狐王府淩空欲飛的屋檐露出黃燦燦的一角。若站在院中極目遠眺,萬綠叢中那點紅影或許便是狐王栖身的朱閣畫樓,更或許此刻狐王也正在樓上憑欄往這邊望。籬清,我在這處望的是你,你看的又是誰?
“這世上當真沒有公平,旁人若犯了錯半點活命的機會沒有,換了咱們的瀾淵太子就硬是改成了個閉門思過。”
“這叫哪門子思過?不就是變着法兒叫你逍遙自在麽?瞧瞧這屋子再瞧瞧這院子,這都叫思過那我天天在這兒思過得了。”
門邊一黑一黃站了兩個人,虎王和狼王一搭一唱地來“探監”。瀾淵徐徐從窗邊回過頭來:“還真是同我相好了快千年的好兄弟,我這才剛落了難,你們就來了。平日一個人影都摸不着,看笑話的時候倒是一個比一個冒得快。”
“我們這是來恭祝二太子有驚無險,化險為夷。”虎王大模大樣地拱拱手坐了,又揚一揚手中的酒壇,“可惜你現下有傷喝不得酒,這一壇陳年佳釀只得由我們倆來為你代勞。”
“那我就謝過了。”拿起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瀾淵看着茶葉在杯中起起落落,“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麽,是問我為什麽要逆天是不是?這事說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只是目下我不想提。”
瞥一眼內室,那花燈就擺在床頭,隔着道屏風根本看不見:“旁人愛說什麽就讓他說什麽,反正我這胡作非為的名頭也不差這一條。”
墨嘯進屋時就一直若有所思,此時一眼瞧見瀾淵放在桌上的竹扇,不由道:“既然你這麽說,我們也就不問了,你總有你的道理。不過,什麽時候起我們的太子也需勤儉度日了?還是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小的眼拙,實在瞧不出來。”
“呵呵……”瀾淵拿起扇子淺笑,“只是用着趁手罷了。以前沒在意,現在翻出來才覺出了珍貴,可惜現在都入秋了,遲了。”
心氣浮動,關節處的法印就泛起一陣疼痛,腰都痛得弓了起來。墨嘯、擎威兩人見他面色不對急忙起身來扶,卻被瀾淵拒絕:“沒事,過一會兒就好。以後總要習慣的。”臉上已經慘白,半晌才緩過來。
其後就不敢再跟他提扇子的事,拉拉扯扯談了些別的,擎威的婚事、各族的一些傳聞,只字不提遠處那一家。
談話間,瀾淵的視線總有意無意地往窗那邊瞟,墨嘯只當沒發現。
臨走時,聽瀾淵吩咐銀兩:“要再有人來,就說今天的人限滿了。”
天帝有令,這思過的百年間瀾淵不得出精舍一步,每天也只許三人探望,若超了三人的限制,即便是天後親臨也不得入。
Advertisement
墨嘯回身面對瀾淵道:“且不說他自己有傷在身出不得門,即使他出得來,你這裏他也……”
看着瀾淵的笑臉再說不下去,“你該明白。”
“我明白。”瀾淵點頭,“只是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我等不等卻是我作主。”
“你們兩個……”墨嘯重重嘆一口氣,“多簡單的事,到了你們這裏怎麽就稀裏胡塗弄得連我都快看不明白了。”
“胡塗的是我。只當讨一顆真心這麽容易,原來到了手不好好看護着也會丢。等到丢了,哪怕我願用我的真心來換他的無心,人家也不肯。”一直緊握在手裏的竹扇慢慢打開: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
盼千金游子何之。
症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呵……先前我怎麽沒看明白?”
手指驀然用力,關節泛白,又是一陣刺骨的疼。
“聽說他已經醒了,送去的東西他都沒退,看來是收下了。”最後,墨嘯說。
“好。”痛還在四肢游走,臉上卻硬擠出一個蒼白的笑,“收下,就好。”
看一會兒遠處的翹角飛檐,再同墨嘯或是擎威聊聊,天後和玄蒼也會來,卻依舊每天只讓兩人進來,還剩了一個空缺就在心裏悄悄填上。體內的法印還時常會作痛,經年久日,那樣的疼卻始終習慣不了,一分一分痛進了骨子裏,還日漸加劇,每每對着那花燈的時間長了或是看着扇面發呆的時候就要鑽出來鬧騰,怕痛急了損壞東西,就趕緊把花燈和扇子遠遠放到一邊,等平息了再看。
銀兩說:“太子你這是做什麽?既然看着難受就別再看,哪有你這樣自找苦吃的?”
“不看我更難受。”瀾淵的臉上難得正經。
墨嘯有時會帶來籬清的消息:
“聽說已經好了許多了,能出房了。”
“內傷大概還要再調養一段日子,聽伺候的小厮說從外看已經看不出什麽了。”
“你送去的酒他今天開了一壇,用的也是你送的那套酒器,只喝了一小杯就被勸住了,怕他身體還受不住。”“……”
“是該勸住他,本來那酒就性寒,用了那杯子就更寒,他才好了多少……”瀾淵坐在窗前,只有這時候眼中的落寞才露了出來。
遠遠地看那模糊成一點的樓閣,你這是做什麽?你現在的心思我都不敢再猜。
※※※※※※※※※※※※※※※
白衣的狐王獨自站在院中,似是賞花,眼光卻淡淡地渙散開,一站就不知站了多久。
“二太子真叫可憐,好好的去逆什麽天?被罰到咱這破地方來思過不說,光心口刺個字就不知有多疼。”
“可不是?要是換了我,光聽聽就覺得心裏發毛,這要怎麽捱過來喲。”
“還被用法印鎖了一半修為呢。多好的人吶,出手又大方……”
“……”
靜養中的王一般不問世事,前幾日聽小厮們閑聊才知道。
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那十多壇子酒,拍開了封泥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入鼻,春風笑。是多少年前的夜晚,有人摟住了他一遍遍地追問:“喜不喜歡?嗯?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是多少年前,有人藍衣金扇站在座下露齒微笑:“前日在下酒後失态,今日特來賠罪。還望狐王大人大量,不要和在下一般見識才好。”
寒玉制成的酒器果然不凡,微甜的酒液帶着寒氣從喉頭涼到心底。
瀾淵,你總是如此,溫柔地給一分希望又溫柔地加倍給十分失望。傻一時尚算是天作孽,傻一世就是他狐王籬清自作孽。
※※※※※※※※※※※※※※※※※
花開花落,隆冬時飛雪滿天,盛夏時烈日炎炎,每一日在心頭刻一個記號,一百年後再數一數,縱橫交錯都快分不清,而百年确實就這麽在疼痛或是靜坐中逝去。
這百年裏,擎威成了親,賢淑的采鈴有一副好手腕,斜風細雨間就把虎王馴服得服服帖帖,休說是娶妾,連過來喝杯酒也得虎後點了頭才算。
“這就叫現世報。”狼王幸災樂禍,分外的開心。
曾經有一日,天空忽現異色,白晃晃一道劍氣沖天又紅彤彤一條火舌燒去漫天雲朵,最後,更有赤龍與銀龍鏖戰于天際又雙雙墜落,響聲震得整座後山都抖了三抖。
派了銀兩去天界打探消息,竟是東海龍宮的赤炎皇子與勖揚天君。起因是赤炎趁勖揚君赴西天菩提法會時,私自帶了天崇宮一個天奴下凡,且設下結界隐去氣息,二人一走便是百年。直至勖揚君歸來才搜尋得到,并怒而交手。
誰能惹得從不輕易出手的勖揚君不惜化出原形來戰?瀾淵只知一人。
若真如此,那人只怕……不敢妄加猜想,只讓銀兩加緊探聽,不得遺漏任何只字詞組。
沒幾天就有了結果,赤炎皇子被剔去仙骨,永世囚于天崇山下。衆人都說重了,可天胄神族的意思連天帝也違拗不得。
瀾淵讓銀兩把當初文舒親手送的瓊花露取來,一人對着窗外獨斟獨飲良久。
又曾經,墨嘯過來說起,有一家人家大主子養病療傷無暇過問俗事,小主子如脫缰的野馬般到處闖禍無所顧忌,人人怨聲載道無處喊冤。
想起當年有人不過閉關一年,苦主就站了一屋子,這麽些年下來,怕是整個府邸也要容不下。
便搖着扇子笑道:“這有什麽,不就是幾只野雞幾只野兔麽?從前及至今後,凡小主子鬧了事就讓他們都遞個條子進來尋我瀾淵就是了。”
想了一想又補了一句:“只是這事不許張揚,若讓我知道是哪個多嘴的嚷開的,我拔了他的舌頭去給那小主子下酒。”
話未說完,墨嘯就已苦了臉:“你這不是更放縱了他麽?”
瀾淵只是笑:“我不縱着他,難道還縱着你麽?”
天帝下了诏讓他回去,瀾淵一口回絕:
“我原先花天酒地慣了,現在這樣清心寡欲的也挺好。”視線一直停在遠處的山前。
天後無奈,只得含着淚回去。
狐王的傷全好了,百年來第一次在衆王議事時露面,依舊銀發白衣有一雙燦金的眼瞳,依舊寡言少語臉上看不出悲喜。
銀兩把衆人的描述一字不漏地複述給瀾淵聽,瀾淵倚在窗前看那翹起的檐角,手裏的折扇展開又收攏。
“你倒是悠閑,可苦了那個籬清,傷才剛好就又要操勞。”墨嘯匆匆走進來端起茶壺就猛灌了一大口,“再別說我墨嘯不夠義氣,我費了多少口舌才從赤狐那個老家夥嘴裏幫你套出話來。籬落,那個你縱着的小主子,快到天劫了。”
竹扇“唰──”地啓開,窗前的人怔了一怔才扭過頭來:“謝了。”
百年間,只這一回,笑一直延伸到了眼底。
夏末的夜晚,朗月皎皎,星辰點點,慢慢有一團烏雲移過來,漸漸地,雲越聚越多,不消一刻,浩瀚星空就倏然變了臉色,月黑風高,陰慘慘驚起一身戰栗。天邊閃電一劃,平地一聲驚雷,連這邊都能聞到一點淡淡的焦味。
當遠處的第一道天雷落下時,安坐在窗前的人就僵住了身體,白亮的閃電映出一張失了血色的面孔。随即,人就急急沖了出去,百多年的光陰,他第一次步出這間精舍,從未想過會是如此狼狽匆忙。
怎麽會這樣?墨嘯明明已經告訴他說會把東西放到籬落身上,為什麽他半點承受天雷的痛楚也不曾感覺到?
籬清,他咬牙切齒地說要讓他胡鬧的弟弟受一次天雷來給衆人一個交代,怎麽可能允許籬落臨陣脫逃?唯一,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那個內裏遠不如面上強硬的籬清,正護着籬落。這怎麽可以?他自己的傷才好了幾天?
氣血上湧,法印又開始作痛,死抿着嘴不敢吭聲,艱難地吐納呼吸怕放慢了疾走的步伐,快咬碎了一口銀牙。
雷聲、閃電、狂風、暴雨,當年也是如此的情形,害怕再行一步,腦中幻生出的猩紅慘像就要躍入眼簾,一模一樣的情境再親歷一遍,仿佛這百年是大夢一場。
終于看到前方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安安好好地站在林中,再往前才是光影交錯泥土四濺。
停下了身形靜悄悄地站在他身後,不敢靠得太近,被他察覺了不知該如何應對。緊縮的心肺陣陣抽痛,蓋過了身上的法印,若此時他再轉過身來冷冷問他:“二太子你以何來要我籬清的真心?”,于那雙金眸的蔑視之下,瀾淵再無顏立足。
就這樣默默地貪看他筆直的背影,才發現一百年是如此悠久,那時的耳鬓厮磨情話依依都模糊在了記憶裏,初見時的清絕出塵,執劍時的銳氣逼人,再到畫攤前別扭地對書生道一句“随你”,奪過竹扇時分明見他眼中暗藏的羞澀……許多許多,都不敢追憶回味,因為想起來只會更懊悔。
雨漸漸小了,光圈中顯出了一個人影,是個書生,穿一件沾滿泥濘的月白衫子,懷中抱一只通身雪白的狐。慢慢擡起臉, 只能說是平凡,挑不出一點差處卻也說不上一點好。
就見籬落跳出了那書生的懷抱幻成人形走來,又從懷裏掏出什麽扔給籬清,似是說了幾句話,籬清轉過了身,一雙燦金的眼瞳正對着這邊。
想要拔腿就跑,可腳卻被釘住了一般哪裏也去不了,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銀色長發在天光下閃着流動的光澤。
像不像那一天,我也是這樣愕然,你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飄過,“借過”兩個字似冰粒落了玉盤?
黃色的錦囊遞到了眼前,籬清默不作聲地要拆開。
“別……”瀾淵忙伸手攔阻。可還是慢了一步,錦囊被褪下,露出一件鈴铛樣的金色對象,光芒閃耀,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銘文。金剛罩,佛祖贈與天帝,天帝又賞賜給二太子瀾淵的護持法器。
籬清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法器,流金閃耀的眸看向瀾淵。
“我知道你氣他淘氣,可是天劫連你也受不住何況是他?你嘴上說要平衆怒,心裏哪裏會舍得。如果他有事,你少不得要自責,你自己的身體也是剛好……太操勞了更沒好處……”低垂着頭吶吶地辯解,瀾淵不敢擡頭看籬清的表情,“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就想……就想……你好好的,別太難為自己……”
半天沒聽他回答,便不由壯起膽子往上瞟了一眼,那張思念了百年的臉上神色複雜,唇快被咬出血。
長嘆一口氣,瀾淵伸手去撫他的唇:“別咬,疼。我知我惹你讨厭,你不願跟我說話也不願見我。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你就這麽一個弟弟,他再沒出息也是你的至親,他出了事,你第一個心疼,我才……你也別怪墨嘯,是我逼他放在籬落身上的。要是事先跟你說,你一定不肯的。”
“你……”籬清張口欲言,瀾淵伸出的手一頓,藏在袖中的竹扇就跌了出來,正落在兩人中間。
瀾淵忙彎腰撿起,用袖子小心地擦去扇骨上的泥土。
“你還留着。”臉上更為錯綜複雜,籬清艱難開口,眼中瑩瑩起了層回憶的情緒。
“一直留着。”握扇的指緊了一緊,瀾淵看着手中的扇子自嘲地輕笑,“其實,開始随手放在了桌上,後來被下面收去了。那次……就是……以後,才想起翻了出來,還好還在。如果連東西也不在了……我……”
想說如果連東西都不在了,他就真的再無顏說他是真心。話到口邊卻被籬清打斷:“這一百年,謝謝你。”
這是指他幫籬落收拾爛攤子的事,瀾淵只能苦笑:“沒什麽。你不怨我把他縱得越加大膽我就安心了。”
再下去,就是相對無言,連視線相交都是急忙避開,各自計量着自己的心思不開口。
天色已經亮了,陽光驅散了林中纏繞的霧氣,有狐族的長老在林外召喚籬清回去。
“等等……”伸手去拉他的手,指尖才觸到他的衣袖就被籬清躲開,瀾淵讪讪地收回來,心中還是被刺了一下,“你……我知道你這個人是一報還一報的。當初,你也答應了受天劫時就來找我,可是後來……這一回就當是上一回我欠你的。至于這些年籬落的那些事,只當是朋友的舉手之勞,你若真要報答,就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可好?”
四下寂靜,能聽到瀾淵壓抑着的淺淺呼吸聲。
“嗯。”籬清點頭。
“等等……”瀾淵見他要走又心急地喚住,卻是過了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口,“你……你的傷,怎麽樣了?”
“好了。”
“好,好了就好。”下意識地将手裏的扇子慢慢展開,低着眼睛看。
“還有事嗎?”籬清背對着瀾淵問。
嘴唇張合了幾次,最終放棄:“沒、沒了。”
目送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嘴角艱難地想要彎起,跟自己說好的,看一眼也好,卻難掩住滿心的失落。
※※※※※※※※※※※※※※
“這人還真是千差萬別,看看人家多好的命喲,闖禍有人在後頭跟着收拾,天雷有命盤相護的突然跑來擋着。這樣大吉大利的命翻遍了三界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啧,還真是人比人要活活氣死人,我怎麽就命苦成這樣?”狼王跑來坐在桌前感嘆,一雙眼嫉妒得發綠。
“你有什麽好命苦的?若是嫌棄做這小小的狼族之王委屈你了,我這就去跟你家的長老說,幫你尋一塊人煙罕至的寶地任你捕羊也好,逮兔子也罷,真真做一匹獨來獨往的獨狼,這可遂了你的心願?”瀾淵搖着扇子閑閑地嘲弄他。
“不就是這麽一說麽?咱羨慕羨慕還不成麽?連二太子都得巴巴地把金剛罩給他送去,這事兒要是傳出去,那個把金山銀山都給您搬來的鼠王還不得氣死?”墨嘯撇嘴,有些不依不饒。
“那還不是讓他下山報恩給人家做牛做馬去了嗎?”瀾淵笑道。
卻引來墨嘯一陣不屑:“說得好聽叫報恩。就咱這位小祖宗,他們家那個籬清都管不住他,一個凡人能幹什麽?不出三天,不被他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怪。我看這是籬清拿他沒法子了,才把他趕下山去的,眼不見為淨,禍害別人總比禍害自己人來得好。反正他就算把天捅出個窟窿來,籬清管不了自有人腆着臉出來講情,不是麽?”
“你這是在數落我的不是了?”瀾淵收了扇子問道,眼珠一轉,卻又笑開了,“既然狼王來了,我也正好有件事來問問。聽說最近老有人看見有黑衣人往山下跑,不偷雞不摸狗,半夜下山清晨回房。被人瞧見了也不害臊,大大咧咧地就進了狼王府。可有這事?”
“連你也知道了。”墨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拿眼斜着門外的銀兩,“上至天界的仙官天君,下到人間誰家的一點雞毛蒜皮,還有什麽是你這個銀兩不能打聽來的?難怪你整日不出屋,合着沒事兒就是窩在屋子裏聽這些東家長西家短。”
“不成麽?”挑釁地揚起眉,瀾淵命銀兩取出一只小小的方盒推到墨嘯面前,“當年我說過,狼王若能把狐王請來赴宴,你管我要什麽,只要我能給的,我都雙手奉上。現今這個情形,哪怕你不來問我要,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麽。這東西你就收下吧,喜酒我就不喝了,這東西權當作是我的賀禮。”
墨嘯将盒子打開,裏頭是一顆紅豔豔的小圓珠子,尋常藥丸般大小,火紅火紅,火團似的,內裏卻通體透徹,外側隐隐一層紅光。拿在手上看,照得手掌也跟着泛紅:“火琉璃?”
瀾淵微笑點頭:“正是。”
“哈。”墨嘯卻把盒子推回給了瀾淵,“剛還說我命苦,現在看來,我今日的運氣只怕要沖破九重霄了。你看,這是什麽?”
說着也從懷裏掏出一只盒子來,打開來看,赫然又是一顆火琉璃。
“這是?”瀾淵大吃一驚,不由将珠子拿起來放在眼前仔細看,“你這是怎麽得來的?”
“人家送的。”墨嘯端起酒盅想喝,見瀾淵神色凝重,只得又放了下來仔細解釋,“就是來這兒的路上,碰上個人,他問我昆侖山怎麽走,我就說了。他就送了我,我原先也不敢收,可他硬塞我手裏。那我自然就……”
“他可是黑發青衣?笑起來還特別溫和的樣子?”瀾淵追問。
墨嘯眯起眼想了一會兒,搖頭否認:“倒确實是個舒服的人,也穿着青衣裳,只是頭發是花白的。不擡起頭來還當是個歲數大的人呢。
“……”重重靠回椅背,墨藍的眼中滿是悲哀,“那是文舒。昆侖山……他是要去輪回臺吧?我那個小叔啊……唉……都是被寵壞了,我是,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