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嗎?”方才祁訣在樓梯口處察覺到白杉一直望着自己,猜到他有話要和自己說。

“我聽楊姨說您病了。”

“只是有點發燒。”

“哦。”白杉應了聲,站在原地猶豫了一下,而後道:“如果我一年內都沒惹您生氣,我真的可以把名字改回來嗎?”他後來怎麽想都覺得當時祁訣說的那話像是在哄小孩。

祁訣沉默着望向窗外,院中的白山茶正值盛放期,月光映照下藍盈盈連做一片,映在他眼中便呈現出一片沉郁的藍,“當然。”他說。

白杉敏銳地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但他嘴唇張合幾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好答了句“好的。”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好。”

剛走到門邊,又被叫住,祁訣說了句什麽,白杉沒聽清,轉頭一臉不解地看着他。

“過來,靠近些說”祁訣招招手,“我嗓子痛,說話聲音大不了。”

白杉乖乖走近,“還有什麽事嗎?”

“我準備讓你明年六月份參加中考,在羲市讀三年高中,然後出國留學。從前你在福利院上課,你的成績怎麽樣?”祁訣記得前世自己成績只能算是中等,但那時是因為在福利院被關了太多禁閉,拉下太多功課才會如此。

“我的成績,不是很好。”白杉憋紅了一張臉,“我不知道能不能達到您的期望。”而且他其實不太想出國,出國的話,就離泗市太遠了,但現在好像由不得他了。

“我會給你找最好的家庭教師,下周起給你上課,一周六天,明年六月份參加中考,還有十五個月。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祁訣似乎并不打算聽他的意見,叫他來也只是通知而不是商量。

“好,我會努力的。”白杉幹巴巴地答,心中有些忐忑,他心知這樣的機會是他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卻不确定自己能否達到祁訣的期望。

“你很聰明。”祁訣喝了口水,寬慰他道:“也願意努力,會考得很好的。”

白杉還想再說什麽,望了眼祁訣臉上顯而易見的倦色,終究還是道:“好,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乖孩子。快去睡覺吧。”

*

一雙冰涼的手捂在他口鼻上,祁訣拼命掙紮,可夢中的他卻沒有絲毫反抗能力,他看見周秀娟背着光的厭惡眼神,裏面有恨也有貪婪。

“你的錢放在哪?!”她喊。

“為什麽不把錢給全哥?”她問。

“你怎麽還不去死。”她的恨意鋪天蓋地。

祁訣猛地驚醒,四面都是冷寂的夜,他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胸悶得厲害,越來越喘不上氣,他掙紮着打開燈,動作間将床頭櫃上的水杯灑倒在地,嗆咳着下床,生理性的眼淚模糊了視野。他跪在地毯上,抖着手拿出床邊抽屜裏的支氣管舒張劑,罩在口鼻處噴吸。

寂靜的夜中,他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噴頭緩緩泵出氣體的聲音。祁訣閉上眼睛,身體還在抖,他緊攥着噴瓶,強迫自己平靜下來不去回憶任何一個細節,漸漸地他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趨于平緩。手卻抖得更厲害了——這是藥劑的副作用。

“祁先生?”身後的門忽然開了。

祁訣沒有睡覺鎖門的習慣,一是一般情況下祁家也沒有旁人會不經他允許進入他的房門,二是他也怕自己的身體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王叔不能立刻進來處理。

而此刻,他的房間內便闖進來一位不速之客。

白杉的房間就在隔壁,他初來乍到,還有些不适應,睡得也不太熟,恰巧也是做了噩夢,剛剛祁訣将水杯碰到地上的聲音将他驚醒,他擔心有什麽意外,便趕忙跑來看看。

他一打開門便看見祁訣衣衫淩亂跪坐在地上,水杯摔在一旁,“你怎麽了?”白杉立馬上前,伸手想去扶他,又不敢貿然動他,急得在旁邊一疊聲喊道:“你沒事吧?哪裏難受?我怎麽幫你?”太吵了,祁訣伸手捂住他的嘴。

白杉愣了一下,“我不說話了。”他說話的熱氣全撲在祁訣手掌上,祁訣卸了力,手掌便無力地垂下來,被白杉接住了。

白杉握着他的手,才察覺到他在發抖,想起王叔白天和他說祁訣有先天哮喘,現在是又發病了嗎?他跟着跪坐在祁訣旁邊,歪着頭去看祁訣的臉色,看到他閉着眼滿臉淚痕,吓得抓着祁訣發抖的手不知所措,急聲道:“我去喊王叔。”

“不用。”祁訣反握住他的手,嗓音嘶啞,他的身體還有些脫力,但呼吸已經平緩了。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大半夜的,沒必要去擾人清眠。他順勢将頭靠在白杉肩上,少年的肩膀單薄,骨頭突出,祁訣靠得不太舒服,卻也懶得動。

臉上忽然落下一片溫熱,少年拿手抹去他臉上殘留的淚水。祁訣睜開眼,入目便是一雙溫柔的杏眼,像是夏末的天空,如此明朗而溫情。他從未在周秀娟眼底見過這般純粹的溫柔,周秀娟的溫柔總帶着算計和僞裝,只是他那時假裝視而不見。

“扶我去床上吧。”祁訣止住了白杉正在給他拭淚的手。

“好。”男人一雙灰眸直直地望過來,像是深不見底的宇宙漩渦,白杉微微垂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他将枕頭豎起來,讓祁訣靠坐在床上。

“這藥還要噴嗎?”祁訣的手還在抖,卻仍牢牢地握着噴霧瓶。

“不用,這藥噴多了會失去效果,還會産生依賴性。”祁訣的聲音很輕,帶着微微的嘶啞,白杉聽着沒來由覺得心中墜墜的,總想為他做些什麽。

“不要随便什麽人就對他好。”祁訣忽然出聲,他幾乎能猜到少年在想些什麽。

白杉不接他的話,反而張嘴問道:“我去給你倒杯水喝?”在白杉的認知中,多喝熱水包治百病,小時候感冒發燒無人過問時他都是自己多喝熱水挺過來的。

“嗯。”祁訣眼神落在別處,不知在想什麽。

白杉颠颠地去樓下接了溫水,心裏想着其實房子大了也不好,一點都不方便。又想祁先生的哮喘能治好嗎,會死嗎?想到死,他就覺得心髒一跳一跳地發慌,趕忙甩甩頭将這念頭甩出去。

祁訣慢慢喝完了白杉遞來的一杯溫水,擡眼見少年還直挺挺站在他的床邊,見他放下杯子,立刻湊上來問:“您感覺好些了嗎?”

祁訣默了一瞬,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穿着祁訣幼時的睡衣,長着周成幼時的臉,就這樣矛盾又和諧地站在他的床前,漂亮的杏眼飽含關懷地望着他。

“感覺好多了。”見少年還是一臉擔心地望着自己,忍不住玩笑道:“這麽關心我?在福利院瞪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會恨我。”

“所以您才不讓我瞪您嗎?您不想我恨您?”

祁訣一時啞聲,不知該怎麽回答。一個人怎麽會希望被自己恨呢,但如果他點頭承認了,又覺得有些怪怪的。

白杉沒有在意他的沉默,繼續道:“我不會恨您。”

意料之中的回答,白杉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對他一點好,他就要傾盡所有去回報,也從來不懂得怨恨。這其實是美好品質,但這些品質如果遇到了惡人就會變成犯賤而不自知。自己是惡人嗎?祁訣扪心自問,他看着眼前的少年,顯然他不會對白杉作惡。

“現在記得用‘您’了?”

“剛剛忘記了。”

“我要懲罰你。”祁訣語氣沉下來。

白杉感覺自己有些冤枉,但看祁訣一臉虛弱靠在床上,便還是乖乖問:“要罰我什麽?”

“罰你幫我把剛剛打碎的杯子掃進垃圾桶,然後忘記今晚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即使是祁訣,也不想被幾位老人追在後面叮囑他注意身體。他的身體自己自然最清楚,今晚不過是剛好白天吹了風有些發熱,剛巧晚上又做了噩夢情緒激動才會誘發急性哮喘。

但是三位老人要是知道了,準得押着他吃上許多天寡淡無味的藥膳,再勒令他不許加班之類的。

“祁先生,您的病很嚴重嗎?”白杉拿了掃把,正在清掃地上的玻璃殘渣

“不嚴重,一般注意一點就不會有事。”

哪裏不嚴重了,白杉撇撇嘴,短短兩天,他都已經看到祁訣發病兩次了。

他仔仔細細地掃完地,确保地上沒有一個玻璃渣,洗完手準備回屋上|床睡覺了,想了想又覺得不放心,索性搬了把凳子靠在祁訣門口睡。

祁訣聽着門口有些悉悉索索的響動而後又恢複安靜。他躺在床上,身體很累,腦子卻很清醒。即便從小到大他已經發病過數次,但每次發病時那種無法呼吸瀕臨死亡的感受還是讓他慌張又害怕。重活一世,他什麽都可以不看重,卻獨獨不能不看重自己的生命。只有死過一次的人才會明白生命的可貴。只要活着,終能彌補過往的遺憾,實現未盡的願望。

夜晚即将過去,祁訣起身,打開門,果然看見少年蜷縮在椅子上靠着椅背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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