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現在?”成果将搭在白杉背上的手掌拿開,不自在地在粗糙的褲子上磨了磨,“你現在還在讀書,要有個良好的教育環境,更何況你的養父母收養了你,你也得好好報答他們,多陪陪他們。”誰不知道現在的孩子就是吞金獸啊,成果可不傻,他現在賺點錢都不夠自己享福,哪能再帶個拖油瓶呢?
看着少年呆住的模樣,成果按下心中不耐,再勸道:“周成,要聽爸爸的話。爸爸希望你有個好的未來,你好好讀書,将來有個好工作才能和爸爸一起過更好的生活是不是?今天遇見爸爸的事回去也不要和其他人說,要乖要懂事,和你的養父母搞好關系,知道了嗎?”
“可……”
“沒有可是。”成果打斷了白杉,“你養父母沒有其他孩子吧?”
“沒有孩子。但也不是養父母。是祁先生收養了我,他很年輕,還沒有結婚,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收養我。”
成果聞言皺了皺眉,收養周成的人竟然還沒結婚,那怎麽行,以後要是結婚有了孩子,所有的錢不都給自己的親生孩子了,哪還有養子的份。
“周成,你聽爸說,要和祁先生搞好關系知道嗎?”成果看見遠處自己同事過來了,趕忙站起來,扯過紙寫下一串號碼塞到白杉手裏,“這是爸的電話號碼,爸還有事,我們以後再聯系。”
“記住,千萬不要告訴別人你遇見爸的事。”
“爸,祁先生是好人,我不想騙他。”
“你傻啊,你如果不是孤兒,他還幹嘛收留你,他只會厭棄你,責怪你浪費他的感情精力,把你丢給爸,再也不見你。”
再也不見?!白杉胃裏泛起一陣古怪燒灼的痛感。
“是爸沒用,沒錢供你讀書。你就先瞞着那個祁先生,等你成年了把他養你的錢翻倍還給他,好好報答他,也不欠他什麽。”
“可是——”
“哪來的可是!”成果低聲打斷了少年的話,他撿起地上滾落的汽水放回小推車,“難道你要一輩子和那個祁先生過,再也不和爸見面了?!”
“不,不要。”白杉緊攥着紙條站在原地,他流着眼淚看着成果整理小推車上的東西準備離開,感覺自己就要被再一次抛棄了。
“白杉!”
白杉一驚,回頭看見祁訣走過來。成果也被這動靜吸引了,收拾東西的手一頓,擡頭便看見白杉邊上站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他也眼熟,之前他就看見這年輕人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他本想上前兜售汽水零食之類的,卻又因年輕人自帶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冰冷氣質便沒有上前。此刻,他細細打量走過來的年輕人,看着很年輕,氣質卻沉穩得很,身上穿戴一看就很值錢,難道他就是收養周成的人?
“祁先生。”白杉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有些心虛地迎上去,“您怎麽來了?”
“高達半小時前說你來找我,從海盜船到我坐的地方,五分鐘就夠了。”祁訣面色不虞,盯着少年的淚眼和臉上的濕痕,掏出帕子在少年臉上壓了壓,“怎麽了?”他道,目光卻落在一旁的成果身上,顯然是覺得自家小孩被欺負了。
“不好意思啊,剛剛我推着車沒看路,這小孩也突然蹿出來,就撞上了。”成果被盯得心裏發怵,趕忙陪着笑,“小朋友,你沒事吧?叔叔是不是把你撞疼了?”
白杉還是懵的,雖然成果一再囑咐他暫時先隐藏着兩人的關系,但祁訣的突然出現和成果的突然變臉還是讓他措手不及,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覺得眼前一切都很混亂,索性轉頭将臉埋進祁訣懷中。
祁訣愣了愣,半小時前他收到高達信息,等了十五分鐘沒等到人,他以為少年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什麽事,先是打電話叫人查了少年長命鎖中定位器的位置,發現還在游樂場中,他便四處找了找,遠遠就瞧見白杉與這中年男人舉止親密地坐在這,心中便沒來由地燃起一股無名火。亂跑,不聽話,又傻傻地和陌生人搭話,這是第二次。可此刻少年躲在他懷裏。他的手裏還抓着剛剛給白杉擦眼淚的帕子,手指撫上去,尚有濕意,這點濕意将他心裏的怒火全都澆滅了。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成果戴着小醜鼻子和假發,他本意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臉,以免白杉的領養人看出端倪,此刻點頭哈腰地道歉,便顯得格外滑稽。
祁訣看了他一眼,将懷裏的人往外扯了扯,“撞到哪了?”
白杉不說話,只一個勁地将臉往他懷裏貼,好像羞于見人似的,等将臉藏起來了,才悶聲道:“我沒事,祁先生,放他走吧。”
祁訣擰着眉,看向成果,不知為何,他直覺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些眼熟,看着不是什麽好人。但白杉都說自己沒事了,他也不好為難,只能揮揮手道:“你先走吧。”
“謝謝老板。”成果臉上是谄媚的笑,“老板,我撞了你家孩子心裏也過意不去,這樣吧,送你兩瓶汽水。”成果說完,放下兩瓶方才被撞出泡的汽水,推着車飛快得跑沒了影。
等他走了,祁訣便拉着白杉坐在長椅上,挑着少年的下巴去看他哭紅的眼,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怎麽了?被撞疼了?”
白杉已經止住哭了,卻還是一抽一抽的,聞言便點點頭。心虛又發慌,總覺得自己在祁訣的目光下已經無所遁形,又想往祁訣懷裏鑽,卻因為被祁訣捏着下巴動彈不得。
“你今年幾歲了?”祁訣被他的動作逗笑了,手上卻還是用着力捏住少年的下巴,“是五歲還是十五歲?一個勁往人懷裏鑽像什麽樣子?坐直了。”他松了手,白杉也不敢往他懷裏鑽了,依言坐直了,卻還是不敢和祁訣對視,期期艾艾地喊了句“祁先生。”又沒聲了。
“撞到哪了,給我看看。”
剛剛哪一撞确實撞得有點狠,白杉到現在還覺得肚子有點疼,他磨磨蹭蹭地說:“是肚子。”又看了看周圍,祁訣便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便道:“現在才知道不好意思,剛剛一面哭着一面往我懷裏鑽的時候臉都已經丢盡了。”
“沒事,我給你擋着,你掀開給我看一眼,要是嚴重還得去醫院。”
兩人背着人群,白杉把上衣掀起來給祁訣看了一眼,确實青了一大塊,撞得挺重,祁訣也就理所當然地相信他哭成這樣是因為撞疼了。
“很疼嗎?得去醫院拍個片子看一下。”孩子哭成這樣,萬一撞成內傷可就壞了。
祁訣起身,發了個信息給高達交代兩人有事要先走了,“走,去醫院。”
等上了車,白杉已經平靜下來,心裏卻還是亂糟糟的,根本不敢看祁訣。祁訣發動了車子,“走路還是要小心些,人多就不要跑了。”
“我不想讓您等太久。”這是真心話,他那時确實是想早點見到祁訣。
祁訣徹底消氣了,心裏最後一點不舒服也消幹淨了。他含笑看了白杉一眼,看見對方哭腫的眼和宛若落水小狗一般可憐巴巴的表情,心又軟了軟,“哭累了就閉眼休息一會兒吧,一會兒就到醫院了。”
“好。”白杉閉上眼,心裏亂得打結,他一會兒想起成果的叮囑,一會兒又腦中又浮現祁訣笑着送他長命鎖的場景,忽然又想起祁訣哮喘發作的場景。如果他告訴祁先生實情,祁先生會氣得哮喘發作嗎?
“睡一會兒吧。”一只手掌蓋在少年顫動的眼皮上。
車子平穩行駛,白杉累極了,鼻尖萦繞着祁訣身上獨有的香氣,像是雪後陽光照耀下的樹林,清冽又溫柔,像一層密密實實的網,白杉墜入其中,不久便睡着了。
睡前腦中思緒過亂,睡着了也不安穩。夢中祁訣發現他已經遇見了生父,便将他趕出了祁宅,白杉哭着求他,卻也只得到了他一個厭惡的眼神,白杉心都要碎了。祁訣從沒有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他只是路邊的一坨垃圾一樣,令人讨厭又毫無價值。
從夢中哭着醒來,發現車中只有自己一個人,竟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了,白杉還以為自己真的被祁訣丢了,坐在椅子上放聲大哭。
祁訣本還在車外打電話給醫生預約診室,忽然聽見哭聲,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挂了電話才發現是從自己車子裏傳來的,趕緊打開車門坐進去。
“怎麽了?是身體又痛了嗎?”祁訣拍拍少年的背。
白杉聽到聲音猛地擡起頭,慌忙爬過來。駕駛座狹窄,白杉整個人嚴絲合縫地嵌進祁訣懷裏。祁訣覺得兩人姿勢不太合适,卻又被壓着動不了身,只能擡手拍了拍懷裏人的肩背,順毛似的撫了兩下,“好了,別哭了,多大的人了。”
白杉把臉埋在祁訣肩窩處,呼吸間都是木質香氣,嘴裏嘟嘟囔囔地喊:“不要不要我。”
“要你,要你,你這麽乖怎麽不要你。”祁訣有些頭疼,更覺得不明所以,但如今這情形只能順毛哄。
白杉貼了半晌才平靜下來。這時他才發覺現下的情形是多麽得尴尬,“對不起,祁先生,”他手忙腳亂地從祁訣身上下來,又擡眼期期艾艾地去看祁訣的表情。
祁訣對他簡直沒什麽脾氣,“好了,不怪你。下車吧,約了診室現在過去檢查。”
祁訣領着人去檢查,當場出了結果,沒啥大問題,只是軟組織挫傷。
醫生開了舒筋活血的口服藥和藥油,祁訣取了藥,又領着失魂落魄的人回家了。
白杉有心事,而且這心事與自己有關,祁訣能看得出來。太明顯了,少年完全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
“沒有什麽話想和我說嗎?”祁訣給少年揉完藥油後把少年衣擺放下後道。本來少年還不願意讓祁訣來揉,理由是藥油味道太刺|激了,祁訣道:“我只是先天哮喘,不是聞到刺|激性氣味就會立即死去。”少年這才願意掀起衣服讓祁訣給他揉。
“沒有。”少年攥着睡衣衣擺,“我只是做了個夢,夢見您不要我了。”
“我不要你?”祁訣挑了挑眉,想起去年三月他剛把少年領回來,當時是什麽心境呢?他那時沒打算和少年關系這樣親近。他只是突然想起那天是少年十四歲的生日,而前世,他十四歲生日時被關禁閉,一個人不吃不喝被關在空教室裏挨過了一天,想必少年那天也是如此。于是,他一沖動便去了,說是沖動,其實也不算。從他重生,他有無數次想去看看少年,卻都忍住了。少年生日那天,他的出現,不是沖動的偶然,而是處心積慮的必然。
他想看看如果有人拉一把,當年的自己還會不會走曾經的老路,還會在年輕氣盛之時死于生母之手嗎?但他又滿含埋怨,他埋怨周秀娟,更埋怨當年愚蠢的自己,埋怨尚且無辜的少年。這種埋怨在少年不願放棄自己名字時到達頂峰。
周成?少年還以為這兩字代表父母圓滿的愛嗎?其實不然,在祁訣看來,這二字更像是詛咒。不負責任的父親和自私自利的母親,用短短二字困住了他的一生。
他那時是那樣憐惜着,又埋怨着少年,為什麽這樣傻?為什麽這樣蠢?他想這樣問少年,更想時光倒錯,去問前世的自己。
歸根到底,少年還并沒有做錯什麽,他是那麽乖,善良,上進,懂事又貼心,祁訣沒法讨厭他。
“我不會不要你的。”祁訣說,“你是很好的孩子,無需擔心被棄養。”
“什麽時候你會生氣然後抛棄我呢?”白杉仿佛沒有聽見祁訣的回答,抓着祁訣的衣袖,有些緊張道:“弄丢很多錢?早戀?成績下降?這些你會生氣嗎?”
“不會。這些都是小事。”祁訣将衣袖從少年手中扯出來,“我永遠不會抛棄你。”
“我希望你也不要抛棄我。”祁訣平靜地說。
“抛棄您?怎麽會。”少年聲音低啞,近乎喃喃自語,“我也永遠不會抛棄您。”
“好,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現在不許哭了。”祁訣被少年的眼淚攪得頭也疼心也疼。
“好。”少年擦了擦眼淚,似乎已經做了什麽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