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古怪

古怪

陳夕照打了個哈欠,眼下挂着一圈淡淡的青黑。

昨天晚上從酒吧回來,沒多久就收到國設院發過來的需求,當場查看之後,她給了個初步的反饋,順道還整理了幾個疑問一并發過去。

由于數量繁多,無可避免整理到後半夜才睡,但礙于多年早起的習慣,在一大早就醒了,因此這會兒有點犯困。

對于吃飯的事她并不擔心,只是有些關于盛家的問題得在車上問清楚,免得三言兩語就露餡。

接近約定的時間,陳夕照下樓等待。

等了一會兒頗覺無聊,便動了動腳在一塊碎石上輕輕碾動。

一輛黑車駛入巷中,腳尖頓時停下。車窗很快降下,露出一張漸漸熟悉的臉。

“盛先生。”稱呼也漸漸熟悉。

“上來吧。”盛知樾帶了兩分薄笑,“坐前面,後面有人。”

他看了眼後座,眉梢微壓,眼神別有深意。

這個可沒提前說過。

但陳夕照收到信息還是立刻代入角色。

她自然打開車門,順手拾起放在副駕駛上的紙張放回儲物櫃,一邊拉安全帶一邊問:“路上很堵嗎?晚了不少。”

一回生二回熟,盛知樾也全無第一次的生疏:“北邊昨天開始修路,往後從那邊過來只怕都得堵一會兒,冷嗎?溫度要不要高一點?”

陳夕照按照平時通勤的打扮,穿得很厚實:“不用。”

“昨天沒睡好嗎?”他似乎發現她的臉色不對。

“沒事,加了會兒班。”私活兒也算加班吧……

盛知樾似還要往下說,後頭忽然響起一聲嘟囔:“要不我下去,你倆聊個痛快?”

陳夕照早就留意後頭坐着個年輕人。

五官俊秀,和盛知樾頗為相似,一頭黑色順毛乖乖順順,白色毛衣開衫幹幹淨淨,看起來是個陽光朝氣的少年人,可偏偏眼神有幾分頹廢,這會兒正撐着下巴看着窗外,眉心緊蹙,隐約透出幾分和外表不符的不羁。

“怎麽說話?我沒教你怎麽叫人嗎?”盛知樾的視線一落在他身上,就忍不住皺了皺眉。

“有什麽好裝的,遲早得知道。”

“那下回你進局子別叫我撈,給家裏打電話……”

盛知樾話沒說完,就見那孩子猛然正身,端莊而親熱地朝陳夕照道:“大嫂您好,我叫盛辭怠,是您男朋友未婚夫兼未來丈夫的弟弟,您叫我辭怠或者阿怠都可以。”完全一副乖乖仔的樣子。

這兄弟倆的對話信息量有點大。

陳夕照暗自古怪,卻沒有表現分毫,更沒有多問,只是謹慎不失禮貌地回了兩句自我介紹,然後點到為止關懷了一下他的學業,既不忐忑也不顯得過于熱切。

而打起精神的盛辭怠不說禮節周到,也是有問必答,兩人這番寒暄堪稱配合完美,一點也看不出第一次見面的尴尬。

你來我往幾個回合,陳夕照就搞清了不少盛家的情況。

這孩子今年十七,高二在讀,成績不錯,喜歡運動,下頭還有個雙胞胎妹妹,叫盛逸悔,很是乖巧內向。父母因為工作原因常年分居兩地,家裏的至親除了母親還有奶奶,奶奶常年獨自療養并不和他們住一起。最後還說對于她的到來,他很歡迎之類……

這些本該喂給盛知樾的問題,都在盛辭怠這兒得到了答案,也不算收獲全無。

正說着家裏的事情,盛辭怠忽然話鋒一轉,問她:“大嫂,我說的這些,你該不會都信了吧?”

陳夕照未料他有此一問,側眼去看盛知樾。

這反應落在盛辭怠眼裏,他就笑了一聲:“看來我哥還沒告訴你咱家的糟心事呢,啧,哥你不誠實,連自己老婆都騙。”

盛知樾正要說話,陳夕照忽然給他使了個眼色:“辭怠,你說的是伯母情緒不穩定的事,還是你隔三差五飙車進局子回回讓你哥去撈的事?”

“嗯?”盛辭怠頓時愣了。

陳夕照還沒有停下:“又或者是你妹妹,家裏其他長輩的事?還是說……盛知樾,除了這些你還有別的事瞞着我?”

說到最後聲音漸沉,已經帶了質問的味道。

她雖生得一雙杏眼,卻黑似墨玉,帶笑時如桃林微雨,能甜到人心裏。冷臉時又深似寒潭,玉還是那塊玉,卻淌着冰碴,只要對上一眼,就如深陷泥潭輕易拔不出來。

而這樣的轉換,是一息之間就完成的,那熟練勁兒明顯不是第一次。

盛知樾眼神微瑟,不知是演的還是真的,反正看起來挺慌亂的:“沒有,真沒有了,我發誓。”

陳夕照盯着他,良久收回視線冷哼一聲,也不知信了沒信,之後便開始閉目養神。

盛辭怠看看他哥,又看看陳夕照,眼神幾番變化,最後停在信服。

他探身上前戳了戳他哥,用僅兩人能聽見的聲音感嘆:“哥你完了,你墜入愛河了。”縮回去時,他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陳夕照,一臉忌憚,就差把“我哥竟被拿捏成這樣,此女恐怖如斯”寫在臉上。

盛知樾見他誤會,也沒有解釋,解釋做什麽?這本就是目的。

不過倒是有點意外,陳夕照如此出色高效地完成了任務,也有些好奇,她怎麽會知道他家裏的事?總不能是連蒙帶猜?

兄弟倆這番動靜陳夕照有所察覺,但沒睜眼。

她本來只是裝裝樣子,心理戰嘛,就是得以理唬人,但沒想到裝着裝着還真睡着了。

再次醒過來,車子已經停下,眼前是一張模糊的臉。

她眨了眨,逼退眼底的水霧,這張臉才慢慢清晰:“盛先生?”

這聲響動仿佛關閉了什麽開關,盛知樾跟着眨了眨眼,退開些許,看向正在外頭等着的盛辭怠:“到了,下來吧。”話說完,人也徹底從車門裏退出來。

陳夕照這才反應過來,車子已經停下,這會兒正停在院子裏。

她徹底清醒,下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盛知樾道歉,睡了一路,錯過了對劇本臺詞的機會。

盛知樾渾不在意地替她關上門,反問她怎麽會知道他們家裏的事。

“猜的,但也不算瞎猜,我已經見過伯母了,上車的時候又掃了眼座位上的保證書,雖說不清楚詳情,吓吓辭怠還是夠用了。”她一臉僥幸。

盛知樾卻是一愕,不知道該說她細心還是膽大。

盛辭怠掂了掂手上的大包小包,不滿回頭:“有什麽話不能進去說?冷死了,光天化日還能這麽膩歪……”

前半句還可以說冠冕堂皇,後半句已經帶上私人情緒了。

冬日天黑得早。

院子裏的路燈已經點亮,不遠處的歐式落地窗裏也傳出燈火的顏色,隐約還能看見幾個人影。

盛辭怠一人當先,陳夕照則落在盛知樾身側大約半步之後的地方。一開始盛知樾還以為是他走得太快了,可等他慢下來,陳夕照與他的距離還是如此,每一步都跟量好似的。

他停下。

她也停下。

“怎麽了?”陳夕照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你不必這麽小心,我媽不吃人,她不會為難你。”盛知樾道。

“嗯?”陳夕照疑惑,“我過于小心了嗎?”

他看了眼她落後半身的腳:“那你守這些虛禮做什麽?你越謹慎,越會讓人看輕。我是拜托你來演戲的,不是讓你來受氣的。”

好好的,怎麽忽然說這話?古裏古怪的。

陳夕照跟着低頭,終于反應過來問題出在什麽地方——

以往與老師、主公或阿團同行時,她銘刻于心的長幼尊卑之禮。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刻煙吸肺的打工人本性。

她克服本能上前半步,擡頭:“這樣可以了嗎?”

臉上不知何時湧上一層薄紅,是被人發現馬腳的心虛,也是發現盛知樾馬腳的激動。

她作為古人,知曉這些古禮不奇怪,但盛知樾為什麽也知道?還這麽快就發現了?果然更可疑了啊。

陳夕照盯着他的臉,已經開始鎖定他在業朝的身份。

而被她以灼灼眼神盯着的當事人,明明對此毫不知情,但還似被看透一般岔開視線,頂着和昏色幾乎融為一體的耳尖繼續往前:“走吧,別讓他們等久了。”

門口已經站了一排人。

遠遠看見他倆過來,有兩個人上前。

一個是翁舒窈,另一個是個和盛辭怠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女孩兒,一頭烏發柔亮順直,和本人一樣乖巧。盛辭怠正身筆挺站在她倆身後,和剛才車上簡直兩樣。

不知是不是陳夕照的錯覺,總感覺那位妹妹在看清她的臉時,嘴角微微抽了抽。她忍不住多看了妹妹一會兒,莫名看出點兒熟悉,奇怪,再看一眼。

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就在她即将想起時,妹妹突然揮手打斷她的思緒:“大嫂,你終于來了!”

腦子裏乍然閃過一絲靈光,陳夕照的記憶猛然回籠,這聲音……不是昨天晚上酒吧那個粉頭妹妹嗎?

“我們昨天……”

陳夕照剛開口,猝不及防被她撲了個正着,“大嫂我是逸悔,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哦。”

她被迫承受了這位妹妹突如其來的擁抱,和耳邊的低聲細語:“求你了大嫂,我媽不知道千萬不要說。”不等得到回答就立刻恢複微笑,老老實實退回翁舒窈身後,看不出半點做戲。

“……”

陳夕照下意識轉向盛知樾,朝他擠了擠眉。

沒想到你們家人口不多,竟藏着酒駕和酒吧兩位先生呢?

盛知樾微微挑眉,顯然沒看懂。

但他沒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轉頭和翁舒窈說話。

翁舒窈的氣色今日格外好,就是臉色不怎麽柔和,板得有些刻意。如果陳夕照真是以她準兒婦身份來的,說不定還會緊張,但她不是,所以格外放松,甚至順嘴誇了一句她新種的睫毛。

翁舒窈臉上的僵硬頓時就被笑容沖開了:“哈哈哈,一屋子人就你一個發現的,算你有眼色,走,跟我進屋。”

她一把拽住陳夕照的手,半點看不出之前的盛氣淩人。

兄妹三個在外頭面面相觑,擠眉弄眼。

片刻後,誰也沒弄懂誰什麽意思,盛逸悔洩氣道:“大哥,大嫂的嘴嚴嗎?”

可能是覺得這個問題太幼稚了,盛知樾沒有回答,拍了拍她的腦袋,擡腳跟着進了屋。

盛辭怠接過話茬兒:“那得看你說的是什麽事了,是你蹦迪泡吧,還是我賽車酒駕,亦或者是咱媽經常鬼畜,咱爸有家不回?”

盛逸悔咂了咂嘴:“她全知道了?不用裝了咱們就是說?”

盛辭怠搖頭感嘆:“咱哥這棟老房子,這回是真着火了啊。”

“就給她說點家裏事,不至于吧?”

“你是沒看見,剛才下車的時候叫大嫂大嫂沒醒,他都舍不得大點聲,差點直接把人抱下來,還有車上……”

兄妹倆嘀嘀咕咕,時不時冒出一兩句“完蛋了”,頗為真情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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