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通透
通透
餐廳隐蔽的角落,傳出兩道說話聲。
“他們去年終團建了?”
“對,不然的話,昨天我會和他們那邊的人一起過來找您。”
盛知樾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麽微微斂眉。
陳夕照雖然在吃着,卻也不忘分出一分神打量盛知樾。
自昨天那個猜測冒出來後,她心裏一直不曾平靜,有機會接近,自然得留意這人的一舉一動。
他好像喜歡吃魚脍,這點基本可以排除一半熟人,沒有要酒,是因為不喜歡嗎?很好,再排除一半。
腦子裏正飛快過臉,就聽盛知樾又道:“也确實近年底了,你們年終團建過了嗎?”
“好像沒有,”陳夕照側眸,把話頭交給沒說過幾句話的前輩,“前輩,你有印象嗎?”
“還,還沒有。”前輩搖頭,說完又埋頭吃起來。
陳夕照只好接過話頭:“昨天确實好像聽見領導們在商量去哪兒玩,應該快了……”
盛知樾順着問道:“有說去什麽地方?”
“可能是北方吧,隐約聽見滑雪冰雕什麽的……”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嗯……”陳夕照想了想,“沒有,但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稍微暖和點的地方,業安的冬天還是太冷了。”她似是想到什麽,思緒有一瞬間飄遠,但很快收回來。
盛知樾點點頭。
服務生端上一盤海鮮拼盤,陳夕照下意識去接,被盛知樾先一步接下,她就清起了桌面,撤出一片空地。
等到服務生放下盤子準備離開,盛知樾忽然叫住他,和他耳語了幾句。
“吃吧。”盛知樾正身,招呼兩人吃菜。
陳夕照掃了一眼,沒動,試探着問了一句工作上的事,見盛知樾并無反感甚至仔細回答了,這才圖窮匕見,又追問起庭院方面的細節。
兩人相談甚歡。
看起來不像老板和員工,也不像甲方和乙方,倒像是什麽無話不說的朋友。如此一來,那位有所忌憚的前輩不免顯得格格不入。
盛知樾訂的餐廳是一家懷石日料。
杯杯盤盤上了不少,每份量卻不多,熱菜味道的确不賴,但那些冷盤總也吃不習慣。那位前輩看了眼自己跟前幾乎沒動的生魚片,又去看陳夕照,發現她也一塊沒吃,忽然就找到了話題。
“夕照,你吃不慣這個嗎?”他問。
“什麽?”陳夕照順着他的眼神低頭,“魚脍嗎?”
“生魚片。”
“嗯,疾醫……醫生說我胃寒,生冷的東西盡量少吃。前輩也是嗎?”
“那倒不是,是小時候跟着電視裏學,拿淡水魚片刺身吃出腸胃炎,心理陰影了。”他撓了撓頭。
“哈哈,”陳夕照彎眉笑道,“我以前有個同學也是這樣,明知這個不可多吃偏偏忍不住……”
似是說起有趣的事,她遠比剛才和盛知樾說話時放松,一時竟有些停不下來。
那位前輩哈哈附和,時不時隐晦掃向對面的盛知樾,盛知樾并不言語,偶爾吃口飯喝口茶,聽陳夕照說話竟也很自在。
不知為何,他心裏忽然閃過一絲慌亂。
但不待他有什麽反應,就見之前的服務生去而複返,餐盤裏還端着兩個瓷盅。
“這是給您二位加的茶碗蒸。”服務生在陳夕照身邊停下,徑直将瓷盅放在她和前輩跟前。
“我沒加啊,你應該是搞錯了。”陳夕照疑惑道。
“我也沒有。”前輩也道。
“是對面這位先生替二位加的,他看您好像吃不慣海鮮,特意交代去掉幹貝之類,多加豆菇。至于這位先生,您的則是正常的。”服務生順手收走被她刮得半點不剩的空碗,“請慢用。”
陳夕照轉頭去看盛知樾。
盛知樾夾起一塊刺身,一臉風輕雲淡:“吃吧,吃完送你們回去。”
陳夕照摁下疑惑:“謝謝老板。”
前輩笑容逐漸消失:“……謝盛董。”明明什麽都沒發生,為什麽總有一種輸了的感覺呢?
又過了一會兒,盛知樾接了個電話。
“嗯,好的,我現在過來。”
不過應付兩句就挂斷,随後便告辭,看起來似乎遇上什麽棘手的事,眉心有幾分郁結。
陳夕照兩人自然起身相送。
盛知樾剛走,前輩便迫不及待松了口氣,但沒想盛知樾又突然轉過頭,對陳夕照說了句“後天下午。”
這話一出,前輩臉色便有些奇怪。
等确認盛知樾這回真走了,他才狀若無意問道:“夕照,你和盛董後天下午有約嗎?”
陳夕照點點頭,想要解釋忽然反應過來,假扮老板的女朋友和他回家吃飯這種事情是不是不好和人言明?
“溝通一下庭院的事情。”她保守道。
前輩略顯狐疑,但并沒有再追問,原本的打算也早就忘到九霄雲外了。
陳夕照沒有留意他的反應,叫來侍應生将吃不了的生魚打包,打算回去做成熟的。心裏尚在感嘆那位甲方老板心思缜密,初次共食就摸透了下屬的飲食喜好,聽起來似乎沒什麽,但他身居高位還能如此體恤,真擔得起一個細致通透。
通透?
要說她在大業的熟人誰最通透,必然是師兄,難道真是他?可兩人性格相差也太多了,而且總感覺有哪兒怪怪的。
這種怪怪的氛圍甚至延伸到了第二天辦公室,準确說是田薇薇。
原本周五最後一天她向來是最高興的,話比平時多很多,更何況明天還是元旦假期,結果一上午過去,她居然安安靜靜在工位上一步未離,有幾次陳夕照找她說話,還反應不過來,看起來有心事。
但好在下午就好了,又恢複成那副健談的樣子,甚至推給陳夕照一間酒吧,極力邀請她在下班之後一起去放松放松。
陳夕照本來不太想去,但想到上午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是沒忍心拒絕。
震耳欲聾的舞曲,不斷閃動的燈光。
加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再寬敞的空間也變得狹窄了。
要說來之前陳夕照還對這個地方有一點期待,在面對眼前這個不知道第幾次推開她往嘴裏灌酒的醉鬼之後,她已經想要立刻逃離。
“薇薇,薇薇,你不能喝了,你已經醉了。”
回到吧臺,陳夕照硬着頭皮想要把田薇薇架起來,但不論以前還是現在,她都不是一個有縛雞之力的人,也就屢次沒有成功。
至今陳夕照也想不明白,她不過是去趟衛生間的功夫,怎麽回來這丫頭就變成現在這樣。“田薇薇!你真的不能喝了!”陳夕照究竟沒有忍住,一把奪下她的杯子。
“我不!”
田薇薇大叫,飛撲着将酒杯奪回來,險些打翻隔壁女客人的酒盞。
盡管陳夕照眼疾手快把人撈回來,那杯酒還是灑了一半:“不好意思,她心情不好喝多了,不是故意的。”
對方一頭粉發,塗着厚厚的煙熏妝,乍看之下根本看不清五官,但直覺不好惹。
“沒事,但不要有下次。”對方不耐收回視線,又重新要了一杯。
田薇薇拽回她的注意,口齒不清:“陳夕照,你跟我說實話!”
“說了你就跟我走了?”陳夕照捂額。
“你先答應我,我再考慮……要不要跟你走。”田薇薇努力睜眼。
“行,我說,你問,問了趕緊走。”她嘟囔,“下次我是不會陪你來了。”
“你是不是,”田薇薇忽然瞪大雙眼,定定看着她,“喜歡白承資?”
“喜歡什麽?白承資?那是什麽東西?”陳夕照搜遍了整個腦袋,都沒有匹配上相應的畫面。
“嗤。”身後隐約傳來笑聲。
“你少裝糊塗!我昨天明明看見你們一起下班了!還有說有笑!”田薇薇大手一揮,眼底消失的醉意又卷土重來,“你果然喜歡他對吧!明明跟我說要等會兒才走,轉頭就約他一起走了,說!你們昨天幹什麽去了?你是不是對他下手了!嗚嗚……”
她說着說着忽然捂住臉,哭嚎起來。
“哎?”
聽清她的話,陳夕照懵然的神色逐漸消退,“你說的是對面那位前輩嗎?”
哦,好像是叫白承資,因為一直前輩來前輩去的,都沒留意他的真名。陳夕照回過味,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誤會我和前輩的關系,上午才悶悶不樂的嗎?”
“什麽誤會?我,兩只眼睛都看到了!你們不清不楚……”田薇薇委屈擡頭。
“哈哈!”陳夕照搖了搖頭,順手給她擦了把淚,将昨天的事坦坦蕩蕩解釋給她聽。
田薇薇反應了一會兒:“這麽說,你們是因為工作?可是……可是他為什麽只找你?不對,你們昨天居然和大老板吃飯了?吃了什麽?好不好吃?我好餓啊,胃也好痛……”
眼看她開始胡言亂語起來,陳夕照安撫道:“你想知道我下次跟你說,但現在咱們得走了好嗎?聽話,我送你回去。”
田薇薇不知哪兒來的勁兒:“不行!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你得證明給我看。”
陳夕照順手拈走她哭掉的假睫毛:“怎麽證明,你說。”
田薇薇指了指她離開之前只動了一口的雞尾酒,強行碰杯:“你跟我幹一杯,我就信你。”
陳夕照面露為難,但還是答應:“行。”
她正要拿酒,未料身後伸出一只手,蓋在杯沿。
“這杯不能喝了,用我的吧。”是剛才那位被波及的粉頭客人。
對方拿走陳夕照的酒,順手遞過自己的:“你剛才去洗手間,位置有人坐過,安全考慮這杯別喝了,我這剛要的,喝不喝随你。”
聽聲音年紀不大,絕不超過二十,但看打扮遠遠不止。
陳夕照打量了她一會兒,和她微微閃爍的眼神對上,忽然就明白這人的反差從何而來。
“快點快點!”田薇薇已經在催。
“那多謝。”她接過。
好不容易應付完,田薇薇終于松口。
“走吧。”
剛說完她就一頭栽倒。
以陳夕照一己之力,自然扛不出去,最後還是勞煩酒保。
在此之前,陳夕照有想過找身後那位粉頭妹妹幫忙,但找到她時,她正在臺上對着一根管子扭得十分忘情,遂作罷。
天色由暗轉明。
第二天一早,陳夕照就起床盤腿靜坐。
她支了張小桌,桌上放着個瓷香爐,星火點點,有絲絲白煙從中爐中袅袅升起。
昨天那杯酒喝得她有些頭痛,晚上恍恍惚惚睡得并不安穩,所以特意早起冥想清修。
等到冥想結束,昨晚的記憶也差不多回籠。
收到田薇薇的道歉電話時,她打算起身。
“夕照,我昨天沒說什麽胡話吧?”
田薇薇似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但沒完全想起。
陳夕照有意逗她,話回得不清不楚。
沒多久田薇薇便沉不住氣,支支吾吾起來。她顯然是有話要說的,卻又不肯明說。
陳夕照聽得十分有趣,忍着笑:“我還得出門一趟,沒別的事我就挂了?”
“啊?什麽事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就是買點禮物,”陳夕照忽然一個回馬槍殺回來,“對了,我對白前輩并沒有其他意思,他對我也沒有,你若心悅他,大可直接告訴他。”
“誰說我喜歡他!”聽出陳夕照的揶揄,田薇薇惱羞成怒,一把挂了電話。
陳夕照看着屏幕搖了搖頭。
她深吸了口氣,不無驕傲地自言自語:“你們都說我是塊木頭,這世上何曾有如我一般通透的木頭?”
說罷她自信起身收好桌子,換衣服準備出門。
手機的提示音響起,這次是消息。
【有點事耽擱了,可能會晚點過來。】
【你放松就好,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吃過飯我就送你回來。】
來自甲方老板盛先生。
陳夕照尋思自己挺放松的:【穿着打扮呢?】
對方很快回複:【什麽?】
陳夕照:【讨喜一點還是不讨喜一點?】
對方:【你自己舒服就好。】
陳夕照:【這次的目的還是搞砸吧?】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應付過去,讓他們知道有你這個人,讓他們以為我對你的感情很深,這樣過段時間他們問起,我也好以感情生變難以平複為由,拖延一段時間。】
陳夕照:【好,還有您家裏的一些基本情況?】
對方:【這些車上再說。】
陳夕照:【好,我等您。】
陳夕照等了等,沒等到其他的消息,這才退出聊天做起自己的事。
另一邊的某街道派出所。
盛知樾收起手機,看着走廊蹙眉片刻,忍不住揉起眉心。
“盛辭怠的保釋人在哪兒?這邊簽字了!”
一位女警拿着文件走出走廊,朝休息區喊道。
盛知樾聞聲擡頭:“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