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二十三章/約定

夜幕四沉。

海風推搡着海浪拍出白色的泡沫。

遠處的燈塔與近處沿海小道的點點燈火連成一線。

一道白色人影從路燈下慢跑經過。及至沙灘游玩區時,腕上的手表發出滴滴的提示音。

腳步放緩,直至停下。

盛知樾抄了把額前汗濕的頭發,點擊屏幕退出慢跑模式。

胸背的運動外套微微汗濕,淺淺貼着皮膚,順着肌理輪廓凹凸起伏。他扶着欄杆望向遠處,很是享受海風帶起的絲絲涼意。

掃過臺階下不遠處的一道孤影,眼神驀然凝滞。

本該空無一人的排球場竟然亮着一盞孤燈。

一道纖瘦的人影迎光而立,正在反複練習扣球過網。

腳步順着臺階而下,很快盛知樾就來到球場邊緣。

“夕照?”沉冷的男聲混着海浪,似也帶了兩分泡沫的輕然。

“嗯?”陳夕照聞聲停頓,排球掉落腳邊,“盛先生?”

“這裏沒有旁人。”

“我知道,所以用不着演對吧?”她眨了眨眼。

盛知樾沉吟片刻,看了眼地上的球:“你這是在練球?”

陳夕照點點頭,撿起球靠近緩步而來的男人:“對,明天有場比賽,我不是太會,得加緊時間練練。”

她現在一看見盛知樾就會想起之前的烏龍,進而想到自己冒昧求婚的場面,本來順暢清晰的腦回路突然就打了個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盛知樾看起來倒是蠻正常:“晚上風浪大,這邊還是不太安全,你在哪家酒店,沒有室內的場地嗎?”

陳夕照踩了踩腳下的沙,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演練與實戰若不能保持一致,正式交鋒的時候總是會吃虧的。”

這是她的練兵之道,往日軍營操練,春夏秋冬皆在室外,畢竟沒有哪一場戰争會發生在平平整整舒舒服服的營帳之內。

這話似讓盛知樾想到什麽,他笑道:“你也看過文侯演兵雜錄?”

陳夕照微微一愣:“啊?”

“你這話,陳熹也說過。沒有哪一場戰争會在溫室裏發生,時刻保持警惕,他關于演兵的一些觀點,現在看來也不過時。”他頓了頓,“早年剛進公司那會兒,這本書給我啓發很大。”

聽他主動提起自己,陳夕照抓住機會追問之前就想知道的真相:“那個,你很喜歡陳熹嗎?我是說,欣賞……上次陪你回家我也看見你房裏挂着兩幅她的字畫。”

“當然,”盛知樾很快回答,“縱觀歷朝歷代,就沒有比陳閱陳熹師徒兩人更出圈的名臣了吧,文治武功無一不通,忠直良善世間少有,沒有人不喜歡。”

網上的吹噓她向來沒往心裏去,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體會到後人對她的好評。

雖然已經決心和過去告別,但乍一聽見這番毫不遮掩的誇獎,陳夕照還是難免耳熱。

“噢噢……”

但她很快就從飄然中抽離:“不對,我記得你說字畫不是你的,是你一個朋友的?”

盛知樾:“那會兒還沒付錢,嚴格來講确實不算我的。”

陳夕照追問:“那你叫我保密,不要告訴別人是什麽用意?”

就是因為他的遮遮掩掩,她才堅定了自己的錯認。

盛知樾:“因為是給奶奶的生日禮物,所以想讓你保密。”

陳夕照微噎:“那,那你之前還說,之所以想要大業風格的庭院,是因為有個故人很喜歡,這又是怎麽回事?”

盛知樾頓了頓,眼神奇怪:“我爺爺确實很喜歡……他生前喜歡研讀古籍侍弄花草,不止一次跟我提過孝亭雜錄。”

陳夕照眼神微震:“那你肖似謝策的字跡也是……”

盛知樾:“也是爺爺的要求,他很喜歡謝策,奶奶則更喜歡陳熹,為此兩個人以前沒少吵架。”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自以為是了。”她捂臉自喃。

盛知樾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陳夕照吸了口氣,艱澀開口:“我說,我們要不別演了吧。”

盛知樾眼神微顫,緩了緩才确認道:“你是說,假戲……”

陳夕照迫不及待:“我是說咱們不要繼續騙下去了,回到原點吧。”

此話一出,盛知樾神思微斂,眼底劃過一抹暗色。他下意識問道:“為什麽?是我,哪裏做得不夠好嗎?”

陳夕照搖頭:“不是,不是你的問題,是這一切……其實都是誤會,一場沖動,你不覺得嗎?”

不知是否錯覺,她感覺自己說出這話的下一秒,盛知樾隐約松了口氣。

“你說的有些道理。”

他點點頭,認真思考了片刻,話鋒一轉,“但消息已經放出去,現在撤回是不是晚了?不管我們說出什麽理由,在咱們兩邊看來都過于兒戲,你覺得呢?”

陳夕照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但真正的問題不在這裏,在于她內心的不安。

欺騙并非她的本意,省事才是。以她看來,她和盛知樾的這樁表面婚姻只會給他帶來麻煩,比如今天那些傳言。

她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并表達了自己不願給他添麻煩的訴求,只是隐去傳言的具體內容,只說怕他之後行事多有不便。

盛知樾的回答快速而簡潔:“并不麻煩,相反,能省去我很多麻煩。”

他把當初何智明說服他發放假通知的那些理由一一列舉了一遍,當然加上了最重要的,也即應付家裏人的理由,總而言之,他并不希望兩人的表面婚姻就此結束。

“所以你希望我能繼續幫你?”她總結道,“不覺得吃虧嗎?”

“當然沒有,”他有些失笑,“這話應該我問你才對。”

“那我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氣。

“這樣吧,我們定個一年的期限,”他想了想道,“一年後如果你還覺得心中不安,我們随時可以結束。這一年期間,只要你好好扮演盛太太的角色,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算是補償,更具體的條件你來定。”

陳夕照并不覺得自己有需要用到補償的時候,唯一促使她不拒絕這個提議的理由是,好像這個約定對她并不會造成什麽麻煩。

她又仔細權衡了一番,确定按目前的局面發展下去,的确不會對她造成額外的麻煩。可往日就算面對有十足把握的局面,她依舊會留出一絲退路,更何況眼前這個只是目前可控的情況。

她提出條件:“我可以答應,但需要保留随時叫停的權利。”

盛知樾點頭:“當然。”

兩人正色相對,眼底透着相似的坦然。

一道大浪打上沙灘。

盛知樾看了眼已經上漲不少的水面,問道:“你還要繼續練球嗎?”

陳夕照也回神:“還不夠,明天一定要贏才行。”

盛知樾笑着伸出右手:“正好我也許久沒玩過,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借你的球練練。”

她眼眸擦亮:“你會嗎?”

他斟酌片刻:“算是吧,常見的球類我都會一點,但不是很專業。”

“那也很厲害啊,我一個都不會。”她遞過球,由衷敬佩。

“你的興趣應該多在寫寫畫畫,很少戶外?”他随手墊了掂,看起來極為熟練。

“那倒也不是,某些特定的運動我還是會的,但現在看來應該有些過時。”她退至網後,躍躍欲試,“開始吧。”

“你打什麽位?”

“主攻位。”

“主攻……”盛知樾沒有急着發球,“你們怎麽分的組?男女嗎?”

“不是,就按同組,男女都有,怎麽了?”

“排球的時速最高一百多公裏,比不上網球棒球這類小型球類,但近距離接球同樣需要很高的爆發力,我建議,主攻交給個子最高的男同事,這樣可以更好的進攻和攔截。”

“那我呢?”

“二傳或者自由人。”

他耐心解釋,“二傳專門負責二次傳球組織進攻,及時調整球的方位制造扣球的機會,需要很強的觀察、應變和協調能力,職業排球賽場上的二傳還要具備一定的戰術分析能力,了解己方長短,洞悉對方意圖,做得好的确有很大勝算,但你作為初學者……”

他斟酌片刻,委婉道,“可能自由人更合适。”

“自由人?”

“自由人主要是後排防守,不能發球和攔網,你退後一點,我們練習一下怎麽救球……”

兩人拉開距離,各自進入攻防狀态。

另一邊的酒店房間。

田薇薇正往臉上拍保養品,門上響起一陣敲門聲。

“來了!”她起身開門,“怎麽就回來了,房卡沒……”

門口的人并不是她以為的陳夕照,而是白承資。

“前,前輩?你怎麽來了?找我有事嗎?”她立刻放下手扯了扯睡衣的衣擺。

“我……我找夕照。”

“哦。”田薇薇瞬間冷漠。

“白天她不是有點暈船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正好帶了點藥。”他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

“她還在練球,沒回來。”

“這麽晚了,在什麽地方?”

“沙灘……”

話沒說完,門口的男人就已經轉身:“多謝我去看看!”

田薇薇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片刻收回視線:“毛毛躁躁一點都不端莊,還沒陳夕照有安全感。”

全力奔出酒店的白承資對田薇薇的吐槽一無所知,他一心想着立刻見到陳夕照。

他猶豫了一個晚上,決定第二次鼓起勇氣對她表明心跡。雖然她聲稱自己已經結婚,但無論工作狀态還是生活狀态都沒有任何改變,她甚至沒有戴婚戒。所以他有理由懷疑,她之前其實在說謊。

或許,她是有什麽難處……

或許,他可以幫她擺脫困難……

他想問問她,那些傳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想聽見她親口否認。

他抱着這樣的想法沖入沙灘,卻在即将抵達球場時猝然止步。

他看見她因急速追逐扣地的排球而栽倒。

他看見箭步上前拉她起身的另有其人。

他看見那個男人自然地接過她的手。

他看見……那個與她親密接觸的人,是前不久一起吃過飯的盛知樾。

他狠狠抹了把臉,帶着滿臉的不可置信,踉跄轉身。

身後響起砂石摩擦的“咯吱”聲。

陳夕照警惕回頭,看見一道倉皇逃離的背影。

有些熟悉,對面的前輩?叫什麽來着?好像是……姓白?他來這兒做什麽?

“破皮了,天氣炎熱最好還是處理一下……”盛知樾拿出手機聯系何智明,簡單交代了兩句,挂斷電話留意到陳夕照的出神。他看了一眼她視線所在的方向,什麽也沒有,好奇道:“看什麽?”

“沒什麽。”她渾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沙,“今天辛苦你了盛先生,要不就到這兒吧?”

“還不到十點,不再練練嗎?”他看了眼時間。

“盛先生膂力驚人,實在扛不住,我還得留點體力明天打比賽。”剛剛結束如此劇烈的運動,也不見她出多少汗,只是整個人都罩着一層濕氣,眼眸看起來明亮而滾燙。

盛知樾避開她的眼神,胸背一陣悶熱,下意識退開半步。

他無比慶幸自己認得幾個大字,才能将她話裏的“膂力”自動替換成腰力,不至于連這句委婉的誇贊都聽不懂。但事實卻是,聽懂之後反而更熱了。

但這回熱的是耳朵。

他摸了摸鼻尖:“其實我已經收了一半力,下次,下次注意。”

陳夕照晃了晃酸痛的老腰:“下次不玩這個,玩點不用跑來跑去的。”

盛知樾想了想:“騎馬?滑雪?不用自己跑。”

陳夕照有興趣:“可以嗎?”

盛知樾點點頭:“當然……”

他說起了在郊區的馬場,自家名下幾匹馬的習性,甚至順帶提了一嘴現代賽馬規則。陳夕照聽得認真,時不時問一兩句,對平時的飼養和訓練尤為感興趣。

兩人邊說邊離開,隔着只要微微擡臂就能相碰的距離,除開做戲,這還是兩人頭一次在人後如此靠近。至少陳夕照看來是這樣。

及至酒店門口,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

陳夕照恍然口舌有些幹燥,舔了舔唇問他要不要去餐廳喝點什麽。

盛知樾拒絕了,随口問了一句明天比賽的時間,就催促她早點上去處理傷口。

不過是點擦傷,陳夕照并沒有看在眼裏,回房洗漱之後就調出排球比賽的實況視頻觀摩起來。

不過多久門鈴響起。

酒店工作人員拿着醫藥箱詢問她是否叫陳夕照。

“我是,有什麽事嗎?”她問。

“有一位姓盛的先生說您左臂擦傷需要幫助,還拜托我們給您捎了幾對護膝護腕,希望你們明天能玩得開心。”

敷着面膜的田薇薇從身後經過:“哦~這就是已婚人士的魅力嗎?”

陳夕照硬着頭皮解釋:“不要多想,是我先生。”

田薇薇又哦了一聲:“原來也是姓盛啊~”說完她又是一愣,喃喃自語,“嗯?這麽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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