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二十四章/風動
白色的郵輪破浪而行。
甲板陽光燦烈,旗幟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
船上來往的衆人無不穿着泳裝三兩成群,唯有盛知樾一身商務打扮,站在角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樓梯響起登登登的腳步聲,何智明從身後上前:“盛董,您怎麽在這兒?快艇到了,他們正在找您。”
屏幕上顯示11點31分。
“你跟他們說這浪我沖不了了。”盛知樾收回手機,轉身往下走。
“是忽然有什麽急事嗎?”何智明探身,眼看他下到登船口。
“不算。”
“下午還有會,您總得告訴我一個大概的行程?”
盛知樾朝不遠處的快艇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抽空回道:“回沙灘,不會太遠。”
“那就好。”
何智明正要收回視線又聽見一句——
“他們問起,你就說我去看我太太比賽了。”
“行。”何智明下意識點點頭,末了反應過來,“誰沒事會問這個?您……”
再次探頭,原地早沒了盛知樾的身影,遠處則多了一輛快艇正在乘浪遠去。
盛知樾向來很講究商務禮儀。
盡管對這次的合作對象并不是那麽滿意,但只要他們賬面上沒有問題,公事公辦并不是什麽難事,畢竟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
但這次他卻失禮提前走了。
盛知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或許是想看看昨天晚上的投資,到底能不能收獲什麽回報吧。
烈日炎炎,沙灘上人來人往。
經過寥無幾人的燒烤區,盛知樾遠遠看見運動區場外擠滿了來往的游客。
其中一片場後,“美業年終團建排球運動會”字樣的橫幅十分打眼。周圍的人幾乎都一身運動打扮,但盛知樾還是一眼找到人群中的陳夕照。
她穿着黑白色的運動底衫,護膝護腕齊全,外套綠色的運動背心,和隊員明顯不同的顏色彰顯着她本隊自由人的身份。
場上的比賽已經接近尾聲,大家的歡呼聲頗為高亢。她一只手遮着過于耀眼的太陽,另一只手指着場上的情況,正和身旁的同事說着什麽,渾身散發着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元氣。
盛知樾并沒有靠得太近,而是就近在音樂區找了個位置坐下,不遠不近地觀望。
臺下廣場有野生樂隊正在唱着不知名的搖滾,有人揣着香煙和爆米花挨個叫賣。許是見盛知樾孤零零一個人,那賣香煙的大姐在他跟前徘徊不去,拉着他問東問西。
一會兒問他有沒有女朋友,一會兒問他是不是失戀了,總歸逃不脫“要不要香煙”這個最終目的。
盛知樾委婉拒絕了幾回,見她還是不走,略顯無奈地選了一包最頂上的。
那大姐一看有戲,幹脆坐在旁邊跟他推銷起了其他的東西。什麽游艇海釣一日游啊,什麽游輪派對馬殺雞啊,簡直滔滔不絕。
盛知樾婉拒失敗,聽到最後有些麻,脫口而出:“我有老婆,我沒失戀,我不需要。”
大姐戛然而止,打量了一眼他光禿禿的無名指,臉上就差寫明“你說氣話,我不信”。
他強調:“真的,她就在那邊。”
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盛知樾有點好笑,但他忍住了,對大姐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起身挪開,這樣才算終于解脫。
這麽一番折騰,對面場上的人已經換了一撥。
陳夕照撲身救起一球,正好飛向二傳前方,二傳發力調整角度,主攻趁機上網扣下一球,砸入對手死角。
配合默契,完美得分。
“喲喲喲喲——”
圍觀的田薇薇發出尖叫:“幹得漂亮!就是這樣捶死他們!”
“老白二傳給力!”
“冬來哥今天猛得一批!”
“平時慢吞吞沒看出來,陳夕照還挺靈活!”
“這波配合滿分!”
“這才幾分鐘,居然就遙遙領先了!”
“這把碾壓局,沒懸念……”
大家評頭論足。
盛知樾往前來到音樂區邊緣。
這個距離能看見陳夕照和隊友慶祝得分時臉上洋溢的微笑,又不至于顯得太突兀,因為在下風的關系,甚至能聽見圍觀同事的驚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特殊的衣服顏色,他總覺得今天的陳夕照格外耀眼。他自覺盯着一個人看太久并不算禮貌,有意分散注意,但掃出去的視線總是沒多久就會溜回來。
反複失敗後,他終于放棄掙紮,光明正大追逐着陳夕照的身影。
他們得分,他會跟着高興,心裏贊一句“她防得很不錯”。他們丢分,他也會很高興,心裏再贊一句“她已經很努力”。
似乎不論她做什麽,他都覺得是好的,對的,值得肯定的。
這個想法出現得實在太過自然,仿佛刻在骨子裏本能,在他察覺到之前,先和一雙略顯驚愕的眼睛對上。
那是陳夕照同隊的同事,擔任二傳,前不久他還請他吃過飯的那位,好像叫白承資?一個不怎麽善言辭的人。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但盛知樾還是及時做出反應,對他比了個噤聲。
對方立刻挪開視線,确實沒有對旁人說什麽。但接下來的比賽卻明顯有些分心,屢次錯失進攻的機會。
幾分鐘的功夫,對面的比分就追上來。
隊裏的氛圍轉眼沉重起來,大家臉上多少都露出幾分嚴肅。
唯有陳夕照,她好像并未受到任何影響,依舊笑着和隊友打趣,并在幾個來回之後和白承資換了隊服,将狀态明顯不好的白換去底線防守,自己則擔任起統籌協調的二傳手。
局面立刻就發生了變化。
每一顆落到場內的球都被傳給了最合适的人,找不到進攻機會的對手幾乎是被壓着打。
頹勢一旦出現,再想翻盤幾乎不可能。這場比賽沒多久就以極大的分差落下帷幕。
有人奔入場內抱起進攻最猛的人大肆誇贊,其中當然包括陳夕照。
她被一個吊着三角布的女同事單手抱了起來。這一幾乎可以算是攻擊的慶祝行為吓了她一跳,她微微拍着同事的肩膀,一副想掙紮又怕加劇她傷痛的樣子,看起來好氣又好笑。
盛知樾看着這一幕,嘴角的笑意再也壓不住。
身後野生樂隊的音響裏不知什麽時候切換成了舒緩的抒情曲,那位賣煙的大姐端着箱子又在和人掰扯着什麽,臺上臺下一片嘈雜,可盛知樾卻好似什麽也沒聽見。
他迎着日光側身而立,雙目明亮地看着前方,如一棵紮根于沙地的樾樹,驕傲閑适地望着遠方雀躍的海鳥,等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的海風,催促着她趕緊歸巢。
所以,他很認真,很認真在聽海浪拍動的聲音。
他的好心情是被一道“嘁”聲打斷的。
“有什麽了不起,不過是運氣好而已。”
盛知樾收神,循聲望向離開場地朝音樂區過來的三個人,是剛才輸給陳夕照組的對方同事,神色都不太好。
“都說人無完人,我看也未必嘛。這不就有人運氣好手段也了得嗎?”說話人頓了頓,“哦,道德感也異于常人呢。”
“也不知道誰這麽有臉皮,竟然在老板家裏背着正主登堂入室,還一點不知道遮掩。”
“哈哈,你們直接念陳夕照名字好了。”
另外兩人瞬間大笑。
“看她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幹了。”
“為她的新婚老公掬一把原諒淚。”
幾人邊說邊往樓道上走,說話聲音越來越清晰。
盛知樾瞬間抓住這番話的重點,皺眉打斷:“你們說什麽?”
幾人聊得正專注,未曾想到會有男聲突然插入,同時怔愣擡頭。
有人打量了他兩眼,面露驚疑:“你是?”
“盛董?”
這個稱呼一出,另外兩人臉上頓時兵荒馬亂。
“您……您怎麽在這兒?”
“不是,我們……我們什麽都沒說!”
還有比說老板八卦被當場逮住更社死的事情嗎?有,那就是被抓住之後還此地無銀三百兩。
另兩人同時刮了眼說錯話的人。
盛知樾毫不在意她們的眉眼官司,只是重複:“我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沒,沒什麽。”幾人面色慘白,無人承認。
“陳夕照在我家登堂入室還不知遮掩,”他提醒,“然後呢?你們還知道什麽?”
“盛,盛董,您可能聽錯了,我們說的是……”有人鼓起勇氣辯解。
“我聽得一清二楚,”盛知樾打斷,沒有絲毫不虞,反而笑着上前,“為什麽不敢承認?這話又沒有說錯。”
比賽結束,球場上的衆人陸陸續續撤退,走在之前的人很快發現這幾人的對峙,喊道:“喂你們怎麽了?是不是遇上麻煩……”
話沒說完,看清盛知樾的臉,那人瞬間消聲。
其他人也紛紛扭頭。
“我靠?大老板?”
“盛董?他怎麽會來這兒?”
叽叽喳喳的說話聲漸次停息。
陳夕照敏銳察覺到這股不同于往常的氣氛,停下和田薇薇的交談,擡眼對上一張帶着明顯笑意的臉。
是盛知樾,他穿着一身嚴肅到極點的西裝,領帶被領夾壓得板板正正,袖口不知道別着什麽東西,迎着日光泛着金屬獨特的銀光,似乎剛從某個非常正式的場合回來,或者即将要去。
但臉上的笑容卻又十分自然,和平時在家的樣子無異,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同樣輕柔。
“夕照。”他熟稔地叫出她的名字。
“嗯?”陳夕照感覺哪裏不對勁,“盛,盛董?”這又不是在家人面前,她一時搞不懂他的用意,盡量演出幾分生疏。
“大家好像對你我的關系有些誤會。”他徑直略過旁人,緩步上前。
“誤會?什麽誤會?”她心裏有了猜測,但不敢确認。
“她們說你和我是插足彼此婚姻的第三者。”他看了眼不遠處埋頭不語的三人組,“我否認了,但她們好像不信,正好大家都在這兒,不如咱們一起澄清一下。”
“你知道了嗎?她們竟然當着你的面說這個?”陳夕照不可置信。
盛知樾聞言,嘴角的弧度微微下壓,但很快提上來:“你的意思是,你之前就知道這些傳言?”
陳夕照實話實說:“也不是很早,就昨天而已。”
他的笑容終于有些挂不住:“手給我。”他一反常态的強勢。
陳夕照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配合地伸出左手。
幾乎是落在他掌心的那一刻,她的手就被他緊緊裹住,厚重、溫暖、幹燥的觸感瞬間順着指尖傳到腦子裏。
她想問問他這是怎麽個章程,只是還不等開口就聽他開口了:“這是我太太。”
“我就知道!”一旁的田薇薇揮拳低呼。
“領過證蓋過章的,被法律賦予與我正當同居的正經配偶,不是你們口中登堂入室的第三者。”他的聲音平緩而有力,不像臨時打的草稿。
陳夕照被他這番理直氣壯的澄清弄得摸不着頭腦,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低頭。
盛知樾原本還想繼續說點什麽,但被她這麽一扯還是老老實實躬身:“怎麽了?”
陳夕照小聲:“這不太對吧,咱們不是隐婚嗎?”
盛知樾一愣,反問:“你是這麽理解的嗎?”
陳夕照眨了眨眼,用茫然又驚詫的眼神回答了這個問題——
還能有其他理解嗎?
盛知樾凝噎片刻摸了摸額角,丢下一句“人我帶走了,你們自便”,就扯着陳夕照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