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二十六章/許諾
黑車繞過噴泉開上緩坡，橫沖直撞飛過減速帶，流暢的車身都因此顯出幾分颠簸。
禮賓員見勢不對示意停車，車子猛然停住，車門打開，黑衣正裝的男人立刻下車，丢過車鑰匙微微點頭：“抱歉趕時間。”
不等對方有什麽回複，男人就只剩一個背影。
推開旋轉門進入大堂，盛知樾難得有些喘。
他第一時間順着左邊的休息區掃了一圈，并未停留，急切轉向右邊，第二次掃過栽倒在角落沙發上的人影時，輕輕出了口氣，随後快步上前。
經過光潔圓潤的金屬立柱，意外留意到胸前的領帶有些歪斜，不自覺停下腳步整理，順帶撥了撥有些淩亂的頭發。
等到他覺得自己的儀容已經達到不失禮的程度，這才緩步往前。
寬大的沙發靠背上，枕着一張熟睡的臉，呼吸輕柔得好似聽不見。
盛知樾下意識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才把視線移到別處。
她還穿着上午的運動服，應該是沒來得及換就收到退房的消息。身邊沒有行李，只有一個托特包，放在靠牆的腳邊，也沒有手機。
桌上倒扣着一個平板，有小半伸出桌沿。盛知樾擔心它會掉下去，擡手給它翻了個身。
屏幕常亮着，屏幕裏的畫面一眼映入眼簾。
場景是舒朗的晚上，夜空澄淨星光明亮，碎星之下，有一座對稱形制的古風宮苑，樓閣殿宇燈火通明，亭臺望角各處散落着站崗的衛兵，居中處為一座面積頗為寬廣的平臺，臺上架着各式各樣的儀器，看起來是觀星所用。
最大的那架足有四五人高。
之所以能一眼看出大小，是因為有底座邊的三個人作參照。
這三人衣着不見有多華美，形貌卻栩栩如生，為首站着一位較為年長的美髯公，他高冠博帶作士大夫打扮，身後的兩位年輕人作文士打扮，一個仰首指天滿是少年意氣，一個端手而立面容隽秀文氣。
細節逼真，人物鮮活，只是一眼就仿佛身臨其境。
盛知樾不知不覺看了許久。
他只知道陳夕照專業過硬，沒想到竟然對歷史繪畫還有如此深刻的考究。
他又看了眼臺上的三人，竟從那兩個年輕人身上看出一絲熟悉。
巧合？
他沒多想，撿起地上的包收拾好桌上的東西，在她對面坐下，等了一會兒沒見她醒，就細細打量起她的眉眼，不言也不語。
隔壁有人落座，無意瞄了眼兩人之後頻頻側頭。
盛知樾有所察覺，眨了眨眼收回心思将視線移向窗外。
陳夕照迷迷糊糊轉醒，見對面坐着一個人。
“盛知樾？”眼前尚還模糊，她有些不确定。
盛知樾聞聲轉頭：“醒了？喝水嗎？”
他往前推了推桌上的水杯。
陳夕照正身：“抱歉我睡着了，你等很久了嗎？”
她端過水喝了一口，望向不遠處的挂鐘，立刻清醒：“都快九點了？你怎麽不叫醒我？也不知道餐廳關門了沒有……”
盛知樾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該道歉的人是我。”
陳夕照擰眉，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頓了頓，還是說了實話：“我差點忘了你在等我，看到你消息的時候我已經在機場了，抱歉，我應該早些跟你确認。”
陳夕照聞言瞬間展眉：“還以為什麽大不了，我不也讓你等到現在嗎？扯平了，咱們去吃飯吧，好餓。”
她說着回身尋找包，結果找了個空，回頭再看，她的大包正放在盛知樾旁邊的窗沿上。
“原來在你這兒。”
她下意識起身，未料剛躬出去就感覺腰眼一麻，整個人登時滑下去。
“我來拿。”
盛知樾包拿到一半，注意到她的動靜，下意識探身上前，一手撈住她的右肘，一手掐住她的肩，避免她砸下去。
掌下不同于自己的綿軟的觸感讓他有一瞬間分神，但即刻回神：“怎麽了？是不是……”
話沒說完，眼神猝然凝滞。
陳夕照借力站穩，發現不過是腰腿麻了，擡頭正要解釋，一道溫熱的觸感從鼻尖劃至嘴角，一觸即離。
她仰身退開，盛知樾卻呆着一張臉，還僵在原地。
“吓到你了嗎？”她試着解讀，“我沒事，就是側久了有點麻。”
盛知樾垂眸回神，摸了摸胸口：“沒有，沒事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陳夕照恍然看見他垂眸時，視線在她嘴上停留了一刻。她壓根沒往剛才的那一蹭上想，只是覺得他好像有點奇怪。
除此之外，耳尖也很紅。
陳夕照試探道：“你看起來好像有點不舒服。如果累的話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一個人也可以。”
他立刻否認：“沒有的事我很有精神，走吧去吃飯。”
說完撈起地上的包轉身就走，腳步匆匆，差點和身後的人撞上。
“抱歉……”
陳夕照從他的背影中看出一絲慌亂，難免擔憂。
好在到餐廳的時候盛知樾已經恢複正常，至少看起來很正常。
他問過陳夕照的忌口，又參考了侍應生的推薦，點了幾道聽起來就很不錯的菜。
等菜的間隙，陳夕照問起他今天工作的情況，沒有探聽的意思，只是單純寒暄，但盛知樾卻都認真回答了，甚至是……過于認真地回答了。
“……交換了不少行業信息，順帶認識了幾個人，之後幾天主要就是聽聽發言，沒有什麽太重要的安排，整體來說還是比較輕松……”
這讓陳夕照莫名想到上個禮拜述職轉正的那位同事。
在他的絮叨中，飯菜漸次上桌。
陳夕照順手給他盛了一碗湯，他接過湯碗，絮叨終于停下。
陳夕照以為他也要開始吃飯，沒過一會兒卻聽他換了個話題——
“我下次不會再忘了。”
“嗯？”
快速思索一番，陳夕照反應過來他極有可能說的是之前的事：“你是說忘記看我的消息嗎？”
盛知樾輕輕搖頭：“忘記你。”
“……？”
她的眉心漸漸糾結。
許是看出陳夕照的疑惑，他又解釋：“我是說，不會再把你忘在某個地方。”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強調這種小事，但陳夕照還是放下碗筷，認真回答：“沒關系的，不用太放在心上，你這不是來了嗎？”
“如果我沒來，你要怎麽辦？”
“那就再開個房間多住一天，又不急着回去。”
“這段時間島上壓根就找不到空房，你無處可去。”
“天大地大怎麽會無處可去？大不了以天為被以地為席。”陳夕照下意識反駁。
她的本意是也不一定就要住屋檐下，但對上盛知樾略顯怪異的眼神，她不禁懷疑自己這話是不是說錯了，找補道：“沒有酒店不還有酒吧網吧？那大堂不也可以睡嗎？沙發還挺寬敞的而且來往也不怎麽吵鬧。”
他看着她，良久道：“你還有一個選擇，打電話給我。”
陳夕照重新端起碗點點頭：“好的好的，下次訂不到房間找你。”
“我說的不只是訂房的事，”盛知樾舔了舔下唇，正色道：“是之後的任何事，只要你覺得有什麽難處，遇上解決不了的問題，随時可以打給我。我們之前說好的，你幫我我幫你，這是我應該做的。”似乎很滿意這個理由，他又強調了一遍，“對，就是這樣。”
“那萬一你沒接呢？”她喝了口湯随意問道。
“那就聯系何智明，或者我身邊的其他任何人，總之，要聯系我。”他固執地重複。
陳夕照莫名從他眼裏看出一股子“諾不輕許，許則必承”的堅定，有些不太能理解他的态度，但還是耐着性子答應：“行，打給你。”
盛知樾這才露出些許輕松。
随後拿出手機發給她一長串通訊錄，标明了名字身份方便她随時撥打。
陳夕照都一一存了。
吃完飯，時間已經不早。
陳夕照惦記着還沒取的行李，想要回到大堂。
盛知樾以為她還想打聽客房的事，主動提出讓她跟自己一起回去。
“不用問了，我的房間還算寬敞，你可以住我這兒。”他頓了頓，“我已經讓何智明代我參會，這兩天你應該沒有好好玩過？你想的話咱們明天可以一起出海……”
陳夕照婉拒：“我已經出過海了，不枉此行，但有點暈船，打算早點回業安。”
盛知樾笑容微僵：“這個時間應該沒有航班……”
陳夕照轉手露出手機屏幕：“有的，你剛結賬的時候我查了，12點正好有一趟，現在去剛好趕上。吃飯的錢我也發給你了，你記得領哦。”
她邊說邊拿包，不等他起身就收拾好東西，轉身前還不忘朝他揮手告別。
“我走啦，你今天辛苦了，記得好好休息。”
“等等。”盛知樾即刻出聲，碰了碰嘴唇有些遲疑。
“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她禮貌詢問。
“沒有，”他含了口氣，“我送你。”
陳夕照下意識拒絕，但盛知樾很堅持，轉頭直接把行李給她取了過來。
拒絕無果。
去機場的路上，陳夕照忍不住琢磨起了盛知樾，想知道他為何會在一天之內變化這麽大，雖然他之前也禮節周到，但遠沒有到熱情的程度。
思索良久她都沒有找到一個滿意的答案，最後只能用“他最近或許有什麽喜事”來勉強說服自己。
“嗡嗡。”
“嗡嗡。”
“嗡嗡。”
包裏連續傳出的震動打斷思緒。
陳夕照翻出手機查看消息，一個名為“算無遺策”的對話框立刻跳出來。
對方的頭像是個毛筆手畫八卦，黑白分明，乍一看還以為什麽神棍。
再看內容：
【夕照！速歸！】
【夕照！速歸！】
【瘋狂晃肩.GIF】
如此重複，發了好幾十條。
此人身份不作二想。
陳夕照嘆了口氣：【？】
謝策秒回：【好啊，你竟連何事二字都不耐煩打，你知道單一個問號發過來有多冒犯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網絡社交禮儀？？？】
陳夕照一臉迷惑：【問號不禮貌，請問你刷屏就禮貌嗎？】
她頓了頓：【有事說事，馬上要關機了。】
謝策：【痛哭流涕.JPG】
謝策：【師兄我被抓了，這些穿制服的挨個敲門說要查我身份證，我不讓查就要帶我去派出所。】
謝策：【還好我機智尿遁，才能有機會跟你通風報信。】
謝策：【師妹救救我！救我師妹——】
謝策：【咬欄杆.JPG】
陳夕照輕嘶了一聲，頗有些頭痛。
盛知樾适時出聲：“是遇上什麽麻煩？”
陳夕照第一反應是否認，但略一思索改變了主意。
“盛知樾，你能幫我個忙嗎？”
對于她突如其來的求助，盛知樾表現得有些意外，但還是很快道：“什麽忙。”
她給謝策找了個背債的借口，很不好意思地拜托他幫謝策弄個新身份。
弄清原委，盛知樾沒有一口答應，想了想才道：“這件事我可以幫忙，但有個條件。”
陳夕照很快道：“你說，我一定竭盡全力。”
盛知樾：“不是你，是他。”
“嗯？”
“我想跟他要個承諾。”
“什麽承諾？”
盛知樾掃了眼她的屏幕：“你讓他加我，我自己跟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