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二十五章/落下

兩人一路疾行。

一個一身正裝一個一身運動裝,頻頻惹人關注。

進入一家遠離人群的戶外酒吧,盛知樾終于停下。

陳夕照留意到周圍沒再有什麽熟人,第一時間抽了抽手。感受到她的掙紮,盛知樾才反應過來。

他替她拉開座位:“坐吧。”

侍應生适時遞上菜單,他交給陳夕照,陳夕照随意點了兩杯西瓜汁。

她還對剛剛的事情心存疑惑,但也沒有心急,而是等侍應生走了才問道:“你什麽時候過來的?剛才為什麽要這麽做?被他們知道不會有麻煩嗎?”

盛知樾認真聽她說完,但沒有回答:“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什麽?”

“因為誤會被人非議的事,為什麽沒有在昨天第一時間告訴我?”

“你希望我告訴你?不會覺得麻煩嗎?”

“被人排擠和非議,不會覺得委屈嗎?”

幾番來回,問題被丢還給陳夕照。

她不再執着自己的問題,先解答他的疑惑:“不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流言,都是我考慮不周。我沒想到他們會傳成這樣。”

“他們?”

“就是之前來翻修庭院的那些人……”

她把園林公司同事上門那天發生的始末,跟他簡單解釋了一遍,猜測應該是她以保姆自居的借口惹來的懷疑。

以她的慣常思維,她不理解這怎麽就和不倫扯上關系,但卻能很快抓住真正的纰漏:“出于隐婚的考慮,聯系他們之前我确實有猶豫過,但一想到我們辦公室隔得這麽遠,平時的工作也沒有什麽交集,就算見面也不會有什麽問題,就打消了。”

他猜到了:“結果他們偏偏認識你?”

她點頭:“我料錯了,所以才有今天麻煩的局面。”

果汁被端了上來,兩人的話題微微停頓。

陳夕照喝了一口。

盛知樾虛握着杯壁,轉了轉杯沿的吸管:“問題不在你的借口,而是你對我的誤解。”

“嗯?”

“我從沒說過,要對你我的這段婚姻遮遮掩掩?”

陳夕照想了想,他确實沒說過這話,但……

“但之前集團下發的通知,的确沒有提到我的具體身份……”

“那是因為我不想這件事給你造成困擾,”他認真看着她的眼睛,“你好像很怕麻煩的樣子,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其他人。”

這個理由是陳夕照沒有想到的。

過往三十年,她習慣了為他人考慮,為大局考慮,習慣用便利的效率的不摻雜私人感情的方式解決問題,下意識排除也會有人為了她的私人感受,而做出妥協和讓渡這個可能。

她現在的感覺,就好像兩個只是初次見面的人,被迫踩着木屐在庭院裏賞春。

有點故作輕松的尴尬,還有點不合時宜的熟悉。

“正如你不願給我添麻煩一樣,我也不願意讓你受委屈。”他認真道。

“可我并不覺得……”

“你确定?”他挑眉,“如果一點怨氣也沒有,為什麽一定要贏?一定不能輸?”

“因為……”她措辭片刻,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嘴拙,“因為我就是喜歡贏。”

“因為那些人的話讓你很不開心。”他掀開她的假淡定,毫不留情。

陳夕照避開他的視線,又喝了一口果汁。

冰涼的口感瞬間鎮住她的躁動,她重新擡頭,再次直視他的眼睛:“是,我不開心,所以我想贏。”

修長的食指敲了敲杯壁,輕快地彰顯着主人的閑适。

盛知樾眼神含笑:“那現在舒服了?”

陳夕照語調輕然:“當然。”

他又道:“我不知道你壓抑自己的習慣究竟從何而來,談不上感同身受,但我對這樣的心理并不陌生,之後有這樣的事情,不要裝作若無其事,否則時間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子,“這裏會出毛病。”

陳夕照想到明顯兩幅面孔的盛逸悔兩兄妹,沒有接茬,點了點頭繼續喝。

過了一會兒,盛知樾忽然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馬上年假,你有什麽打算嗎?”

陳夕照想了想:“畫圖。”

盛知樾點點頭說了句“好”,随後又道:“抽點時間陪我練球怎麽樣?”

“什麽球?”

“你想練什麽球?”

陳夕照一時不好回答:“等我了解一下再告訴你。”

“行。”

他看了眼時間,剛要放下,屏幕忽然切換成了電話界面,備注顯示“何秘長”。

盛知樾掐斷電話準備起身:“我得去會場了,正好你運動裝備齊全,要不趁現在去運動中心看看?”

陳夕照指了指還剩一半的果汁:“我喝完了再去,你有事先走吧。”

她一邊說着,視線一邊掃過他未動分毫的那一杯。

盛知樾捕捉到她的未盡之言,拿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朝她搖了搖空杯。

她有些意外。

“那我走了?”他結過賬,回來确認道。

“嗯,拜拜。”她招了招手。

邁出兩步,他去而複返。

“我大概六點左右結束,聽說你們酒店的中餐廳很不錯,我一直想來試試,你晚上……要不要等我一起?”

和他莫名其妙的猶豫不同,她答應得很幹脆:“好啊,我也沒什麽事,等你。”

得到肯定的回複,盛知樾帶着明顯的笑意離開。

中途他有想過回頭,但內袋的急切震動讓他打消了這個想法。

是何智明打來的催促電話。

簡單回複幾句,他加快了腳步。

不過是一個下午而已,他頭一次覺得五個小時的會議竟然如此漫長,以至于還沒開始,就已經期待起了結束。

陳夕照目送他離開,等到徹底看不見,杯子裏的果汁也喝完了。

因為比賽的關系,她身上沒帶手機,尤其還這樣一副打扮,不好去別的景點閑逛,最後去盛知樾提到的運動中心逛了一圈。

初步了解時下流行的球類運動之後,她對壁球和網球這兩個項目比較感興趣。

想着回來搜集資料加深了解,回到酒店卻發現房卡失效了。

她找到前臺:“你好,我的房卡好像出了點問題,麻煩你給我一張新的。”

接待的是個小姑娘,手腳很麻利,核查房務信息後神色漸漸疑惑:“哎?系統顯示您已經退房了,是有什麽東西落下了嗎?”

陳夕照也很疑惑:“我行李還在房間裏,怎麽會退房呢?”

小姑娘正要回複,內線電話突然響起。

她說了聲抱歉接通,應了兩聲很快挂斷,回到陳夕照的問題:“客房确實發現您的行李,正在幫您收拾,但房間确實是已經退掉了。”

“退掉了?”

“我那間也退掉了嗎?夕照還在啊!”

大巴上,田薇薇探出腦袋問前面的張冬來,“至少得通知她一聲?”

張冬來回頭:“我給她打了電話但沒人接,發消息跟她說過了。”

田薇薇還是有疑問:“那咱們為什麽要提前回去?”

有人嘆了口氣:“公然非議老板娘,還被老板抓個現行,沒被開除就是好事了,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嗎?人總得有點羞恥心吧?”

田薇薇:“羞恥是他們的事,和咱們什麽關系?還把夕照一個人落下,至少房間得給她保留啊。”

白承資望着窗外蔫蔫開口:“這個就用不着我們操心了,你沒聽老板說什麽?他的太太,他帶走了。”

田薇薇品了品覺得有道理,也就不說什麽了,興致勃勃掏出手機:“他們這動作也太快了,我得打探打探……”

“的确挺快的,他們好像有什麽急事,上車就走了……”

酒店大堂,陳夕照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她第一反應是馬上打車,盡量趕上他們的大巴,但想到剛剛才答應盛知樾一起吃晚飯,改變主意:“那我現在還可以再延一天嗎?”

小姑娘歉意笑笑:“不好意思啊您來晚了一步,最近預定量爆滿,您退的房間已經有了新的客人,實在很難給您再延一天。”

陳夕照點點頭沒有為難,她指了指休息區的沙發:“那我可以在這裏坐會兒嗎?等個人。”

“當然可以,行李的話我們就幫您寄存在禮賓處可以嗎?”

“辛苦……”

中午飯點,大堂裏并沒有多少人。

陳夕照找了個玻璃窗與牆面合圍的角落坐下。

這裏比較安靜,沙發也很舒适,身前的小桌正好在墊肘很舒服的高度,桌心立着一捧新鮮的繡球花,陰影懶懶打在桌沿。

窗外迎面就是噴泉花園,再遠一些能看見不斷湧動的海浪,就算坐在室內,也能想見微風拂面的怡人場面。

看了一會兒海,剛才接待過陳夕照的小姑娘走過來,将裝着重要物品的随身包遞給她,并告訴她行李已經搬下來。

陳夕照道了一聲謝,拿出手機查看,果然看見不少未讀消息和電話,都來自同事。

她一一回複,告訴他們自己明天回去,不出意外得到了“好好玩不着急”的刷屏回答。

正要放回去,她想到什麽又打開和盛知樾的聊天。

【他們提前回去了。】

【我在大堂等你,吃過飯我再走。】

她猜測他的手機現在應該是關機狀态,沒有指望得到回複,等了一會兒見果然沒有,也就放回去,換出平板抽空畫圖。

觀星臺的具體結構圖得回家後按區塊搭建,比較受限于條件,她現在畫的是整體概念圖。

國計院那邊對這個并沒有要求,是她手癢順帶送的,目前還原的進度已經接近百分之八十。

剛剛累出一身汗她并不想出去,現在正好有空繼續補上,若能一口氣完成再好不過。

大堂裏來來去去,有時吵吵鬧鬧,有時安安靜靜。

但無論其他人有什麽動靜,角落安靜畫畫的陳夕照都不曾挪動分毫。

海浪上漲,夕陽西下。

當紅色的夕照将繡球花拖拽出長長的影子,大堂的燈光也逐一增多時,陳夕照終于有了其他動靜。

她捏着酸痛的脖頸,閉眼緩了緩,再睜眼明顯有些困倦。

正欲提筆繼續,卻突然定身一震,随後手裏的平板就和她人一起倒下去……

另一邊的會場。

盛知樾一邊走出大門一邊和旁人說着什麽。

車已經開到近前,何智明遠遠朝他招了招手:“盛董!”

臺階上的幾波人各自告辭,盛知樾快步走下臺階。他看了眼時間,已經六點三十。

“去我們來的酒店。”他很快坐上車。

“美業團建的酒店?”何智明一臉疑惑,“去找您太太嗎?可她已經走了。”

盛知樾整理衣袖的手一頓,意外道:“走了?什麽時候的事?”

何智明:“中午就走了,我一直留意着呢,房間都退幹淨了。”

盛知樾蹙着眉,不知想到什麽,人看起來有些沉。

但很快就恢複如常:“那就直接去機場,趕最近的航班回去。”

何智明:“明天的會……”

盛知樾:“明天你聽就行,也不是什麽特別重要的內容。”

何智明應了一聲,關閉車門回到副駕,讓司機趕緊去機場。

聽了一下午的會,沒點疲憊是不可能的。

只是之前一直吊着沒什麽感覺,這會兒放松下來,難免感覺心裏有些堵。

盛知樾打開車窗,看着窗外撤退的路燈和行道樹,默然無言。過了一會兒,模糊的樹影漸漸清晰,慢慢凝結成……一張喝着果汁的女人的臉。

平日柔順的長發粗糙地卷于腦後,雙頰微紅,碎發微卷,随風撩過光潔的額頭。一雙墨色的眼睛澄澈晶亮,一眼就能看到底,含着吸管的唇珠飽滿濕潤,遠遠看着似乎都能聞到甜味。

盛知樾恍然驚醒。

他終于認出這張臉,仿佛看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掌心下的震動比任何時候都要快。

他無端覺得耳旁的風聲很是吵鬧,擡手把窗戶給關了。

“咚咚咚咚……”

安靜下來,如雷震動的心跳愈發藏不住,他掃了眼前排的兩個人,又将窗戶打開一截。

何智明留意到他的反常,問道:“盛董,您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否認脫口而出。

“可我看您的耳朵是不是比平時紅……”

“不是,會場有點熱。”他咳了一聲。

“哦,那我把窗戶開大點……”

“不用。”

接連的否定給何智明弄懵了,他和司機對了一眼,試探着提議道:“那要不……您休息一會兒?我已經訂好票,到了叫您。”

似乎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盛知樾深吸了口氣,扣手閉目。

何智明收回視線,也跟着舒了口氣。

天色徹底暗下來。

車子急速掠過橋面,往機場的方向而去。

即将抵達時,何智明從車前櫃翻出盛知樾的護照和手機,正要開口,轉頭先和一雙锃亮的眼睛對上。

“呵!啊……”

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盛董,您,您沒休息嗎?”

盛知樾看着前方,雙目失焦:“不能睡。”

何智明疑惑:“哈?”

盛知樾眨眼回神,接過他遞來的東西,順手開機。

“沒什麽。”

車子正好停下。

下車之前盛知樾順道看了眼屏幕,顯示有幾條消息通知。

他點開看了沒一會兒,忽然愣在原地。

“怎麽了盛董?是不是落下什麽東西?”何智明見他沒有跟上來,疑惑道。

“對啊,落下了……”

盛知樾說着将備注為一顆太陽的聊天框怼到何智明眼前,牙關輕動:“你不是說她走了嗎?現在是怎麽回事?”

何智明掃了一眼,很快抓住重點:“半下午發來的消息,您太太一直在等您?”

盛知樾沒再理會,收回手撥出去一個電話。

等待提示音一聲聲響起,卻良久沒有人接聽。他踱了兩步,又打出去一次。

如此反複,他終于失去耐心,大跨步來到駕駛座外,敲了敲窗。

“盛……”

“你下來。”

“……啊?”

司機一臉茫然。

何智明看不過去:“讓你下就下,趕緊的!”

盛知樾的臉色明顯不好,司機反應過來,麻溜讓出位置。

司機才剛上臺階,人還沒站穩,身後的車子就如離弦之箭迫不及待沖了出去。

他面露拘謹:“盛董以前開過賽車嗎?”

何智明尚在遠目,神色凄涼全然沒在聽:“老劉啊,我可能要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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