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三十三章/馬場
西郊馬場離得不遠。
天咫苑過去不到一個小時車程。
相比之下,不同方向的翁舒窈就稍遠一些,會比陳夕照晚到。盛逸悔在昨天晚上就回去了,今天得和翁舒窈一起過來。
等待的過程中,陳夕照和謝策去了馬房。
接待他倆的是一位經驗豐富的教練,他詳細向陳夕照兩人介紹了每一匹馬的來歷,順帶講解了現代馬術規則和用具。
“……等會兒二位上馬的時候會具體感受,有什麽問題或者不适可以随時和教練溝通。”
教練在前面走着,陳夕照不緊不慢跟着,謝策則拿着一小桶胡蘿蔔這裏摸一摸那裏喂一喂,時不時自言自語:“如此強壯,若裝上重甲,我大宋何愁養不出天下第一騎兵?哎呀……到時橫掃四國天下歸一,一人之下指日可待啊!”
“……”
陳夕照只當沒聽見。
她點點頭,腳步忽然在一間馬房前停下。
房裏是匹黑馬,鼻梁上有條白影,正在安靜吃草,在一行人靠近時打了個響鼻。
教練留意到她的停駐,提醒:“不要上前。”
陳夕照已經遠遠站定:“我知道,它脾氣不太好。”
教練有些意外:“您看見它的藍絲帶了?”
“藍絲帶?”
“對啊,就是馬尾辮上的。”
陳夕照走動兩步,果然見這馬尾巴上綁着一根藍色的絲帶,不止這一匹,其他馬後也多有不同顏色的絲帶,有些是黃的有些是紅的。
“這些絲帶是什麽意思?”
“用作區分的,藍色代表暴躁,紅色代表愛踢腿,黃色代表可供出售,脾氣溫順的不用綁,不同性格訓練的方式也不一樣。”教練解釋。
“這點倒是不變……”陳夕照笑道。
“這匹馬是咱們這裏有名的反骨仔,高大有型看起來又溫順可愛,第一次見它的人幾乎都會被它騙住。”教練好奇,“可您既然不知道這些絲帶什麽意思,怎麽知道它脾氣不好?”
耳廓頻動,鼻孔微張,有人靠近時不動聲色弓起腳背,即使在進食也依然保持高度警惕,這樣的馬,天生為戰場而生。
但這話陳夕照也只能在心裏想想,她搖了搖頭繼續往前:“猜的。”
“那您猜得還挺準的哈哈!”
兩人剛走,身後的謝策就跟上來。
路過剛才那匹馬時,他發出進來之後最大聲的感嘆:“嗚呼!體格如此健碩生性如此慎猛,簡直是百年難得的良駒啊!奈何生不逢時,只能困于見方陋室……”
教練立刻提醒:“哎謝先生,這馬危……”
話音未落,謝策就抱着黑色的馬頭湊了上去,那黑馬并未做出教練預料中的攻擊反應,它只是打了個響鼻,橫眼撇頭不斷後退,除了嫌棄看不出其他情緒。
教練撓頭:“哎?”
陳夕照轉移話題:“對了教練,我的馬也在這裏嗎?”
教練回神:“哦不是,您的馬在另外一邊,現在還沒上鞍。”
陳夕照:“沒事,我正好想看看你們怎麽備馬。”
教練帶她來到一間單獨的馬房。
房裏幹淨寬敞,一只渾身棗紅鬃毛深棕的馬正在合眼瞌睡,看起來惬意又乖順,聽見腳步聲又能立刻驚醒,絲毫不顯慌亂地踱步。
近看之下發現這馬的左肩上竟有塊白色的雜毛,巴掌大小,形狀并非渾圓,左上角還有個凹痕。
教練見陳夕照盯着這一處,解釋道:“這塊兒的雜毛确實不太好看,盛先生本來也有些猶豫,但……”
陳夕照并未回頭,她似想到什麽,眼眸較平時甚至多了兩分明亮:“這道缺月印我很喜歡。”
那紅馬仿佛感覺到她的情緒,慢步來到她身前,注視片刻,輕輕低頭。
陳夕照難掩笑意,順着它鼻梁上深紅色的流星撫了撫。
“她有名字嗎?”
“沒有,盛先生說起名的事交給您。”
“棗吞月,就叫棗吞月。”她脫口而出。
“棗紅色加缺月印,意外的合适呢。”
“我能親自給它上鞍嗎……”她邊說邊轉身,意外怼上身後近在咫尺的鏡頭,“這是……做什麽?”
“咳……”教練輕咳一聲收回手機,幹巴巴解釋,“這是,我們馬場的規定,客人在初次見馬的時候都會記錄下來,用作宣傳的,對,宣傳……”
陳夕照對這個解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但一想到這人是盛知樾安排的,也就沒有多問,兀自撫馬。
教練松了口氣,轉身又拿出手機點了點。
他結束的同時,某家酒店會議桌上的手機恰好亮屏。
何智明提醒正在翻閱文件的盛知樾:“盛董,有消息。”
“你看就好。”盛知樾忙着比對。
“好的。”這種事何智明已經很熟悉了。
可就在他即将拿到手機的前一刻,盛知樾突然擡頭:“等等。”
“嗯?”
“我自己來。”
雖然疑惑,何智明還是立刻照做。
消息點開,載入兩條消息和一段一分鐘的視頻。
【這匹馬您太太收到了,她看起來非常喜歡!】
【這是現場視頻,您請看,當場就給起了名字。】
盛知樾掃了眼在座一衆嚴陣以待的臉,戴上耳機起身來到窗邊。
點開視頻看了沒一會兒,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身後有眼厲的看見這一幕,竊竊私語起來。
“從昨天到現在,老板的表情都臭得要命,怎麽忽然笑了?”
“難道是什麽好消息?”
“我看着應該是視頻。”
“不會是精神狀态出問題了吧?”
“閉嘴。”何智明呵斥了一聲,試探着開口,“盛董,您一夜沒合眼……要不要休息一下?”
盛知樾聞言很快回神:“沒事,繼續吧。”
他回到座位拿起剛才的文件繼續翻閱。
靜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又出聲:“棗吞月,這個名字你們有沒有聽過?”
“嗯?”衆人一時有些懵,但還是讨論起來。
“棗吞月?”
“有點耳熟。”
“是桓陽的子公司嗎?哪個系列?”
“不對,我聽過的,在那個那個……哦對!電視劇裏,最近那個很火的《将相同門》,武侯送給陳熹的那匹馬,是不是就叫這個?”
“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
“可是,這和桓陽有什麽關系?”
盛知樾聽到這兒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時已經徹底恢複正色:“題外話不要說了,幹活。”
衆人即刻收聲,只有何智明還有些狐疑,過了一會兒他似是想通了,看向盛知樾的眼神多少透着點幻滅。
盛知樾敏銳察覺:“?”
何智明立刻低頭:“沒,沒什麽。”
另一邊的西郊馬場。
謝策磨磨蹭蹭選好馬時,翁舒窈一行人終于到了。
幾人約好在一處沙地馬場旁的茶餐廳碰面。
除了翁舒窈和盛逸悔,一同到的還有三位二十歲許的女孩子,應該就是翁之前提到的“新朋友”。
“大嫂!你們來得真早!”
盛逸悔看見倆人下意識想要上前,被翁舒窈一個眼神逼退回去。
陳夕照起身,主動和翁舒窈打招呼。
翁舒窈對她的識趣有些滿意,故作嚴肅的表情露出一絲松弛,但并不多:“怎麽還帶了個不認識的?”
那三人之中有一人立刻跟着問道:“不會是男閨蜜吧?”
這話一出,翁舒窈打量謝策的眼神頓時不好。
謝策哼笑一聲作勢上前。
陳夕照側手擋了他一把,謝策接收到她的維護意圖,頓時熱淚盈眶。
“這是家裏做飯的阿姨,過來幫忙拎包,沒見過世面見笑了。”
這番解釋猝不及防給謝策眼裏的水霧打回去,偏他還無法反駁:“對。”
說罷,他拎過陳夕照的包就退到了旁邊,恭恭敬敬示意幾位上前。
三人中後面的兩位對視一眼,表情有些奇怪。
翁舒窈沒有懷疑,或者說并不在意,随意調侃了一句“不會挑人”就招呼那三位坐下。
為首的立刻奉承道:“若論起看人的本事,誰也比不上伯母。”
她張嘴就來,幾句話就把翁舒窈從頭到腳誇了一通,誇得翁舒窈渾身舒暢,晾了陳夕照好半晌。
陳夕照微笑而不失禮貌,一邊喝茶一邊旁聽。
還是盛逸悔忍不住叫過一旁的侍應生:“你好這邊點單!”
這麽一打岔,翁舒窈終于想起來忘記介紹人了,忙拉着身旁女孩的手對陳夕照道:“夕照啊,認識一下,這是我之前跟你提到過的闵涵,就是隔壁高家……”
陳夕照面上聽着,實際上注意已經飄到遠處正在玩沙的棗吞月身上,她應該是有些潔癖,跑過幾步總是忍不住甩開蹄子上沾染的碎沙。
這樣久違的場景讓陳夕照不禁眼熱。
“……大嫂,大嫂……”
袖子上的拉扯喚回陳夕照的神思。
“嗯?”她轉向盛逸悔。
“她們這麽內涵你,你還笑得出來?”她掩唇。
陳夕照這才留意,對面四雙眼睛都好整以暇看着她。
“她們說什麽了?”
“說你以下克上,德不配位。總而言之就是用高闵涵拉踩你,你快還擊啊!”
“還擊?”
“就說我大哥多麽多麽愛你,多麽多麽為你癡迷,保證一擊即中!”
“……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當然是因為要守護我大哥啊!這個高闵涵來勢洶洶明顯對我哥勢在必得,我要是你就趕緊甩出結婚證啪啪打她們臉!要不然真被她們搶走了怎麽辦?”
聽清來龍去脈,陳夕照哭笑不得。
“伯母您看,也不知道逸悔說了什麽笑話,竟然惹得陳小姐這麽開心。”那位高小姐笑道。
“看得我也想聽聽。”有人附和。
“盛逸悔?”翁舒窈咬牙。
盛逸悔不敢再說,立馬撤回去。
陳夕照并不避諱:“逸悔正說她大哥呢。”
翁舒窈疑惑:“知樾?”
陳夕照點頭:“她說您帶來的這幾位小姐都對知樾勢在必得,讓我防着點別讓知樾被人搶了。”
這話一出,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水液噴出口腔的聲音。
“噗——”
謝策立刻抽紙,揚手道歉:“抱歉抱歉,這可樂還有點燙嘴。”
衆人掃了眼他杯子裏的冰塊,默然無語,但也沒人和他一個拎包的争辯。
一時無話,只有盛逸悔鬼鬼祟祟點了點手機。
陳夕照一臉正經,一點看不出來是說反話,但幾人也不會天真到以為她說的是真話。
高闵涵微笑着開口:“那陳小姐的回答是?”
陳夕照:“我還沒答呢。”
高闵涵:“現在答也不晚。”
陳夕照想了想:“是得防着,如今男子受害的新聞屢見不鮮,果真是世道變了,擱在以前真是不敢想……”
“……”
衆人的眼神逐漸微妙,只有謝策認真點了點頭。
盛逸悔驚恐臉:“大嫂你在說什麽?我說的搶走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搶走,是身體上的,精神上的那種你懂嗎!”
陳夕照緩了緩,恍然大悟。
翁舒窈端起茶杯,眼神有些閃躲:“夕照你還挺會開玩笑啊,你和知樾證都領了,誰能搶得過你去?”
陳夕照搖搖頭,并不認同:“這不是搶不搶的問題,是如何搶的問題。”她墨眼微擡,從對面三位面上一一掃過,“結婚證說到底,不過是一張紙而已,攔得住誰呢?幾位若真有這個心,現在絕不該坐在這兒。”
高闵涵含笑:“那你說應該坐哪兒?”
陳夕照立刻:“當然坐盛知樾的床上。”
“噗——”
這回噴水的是盛逸悔。
她擡手捎了捎額角,一邊道歉一邊端起杯子就跑,跑到謝策那一桌埋頭聳肩。
桌上剩餘幾人,除了陳夕照都一臉震驚。
翁舒窈咳了一聲:“哎呀,咖啡都冷了趕緊喝一口。”
另兩位似沒想到陳夕照會這麽直接,眨了眨眼略顯不自在。
唯有高闵涵,她依舊保持微笑,好似沒有聽懂:“陳小姐這話什麽意思?”
陳夕照居然真的解釋了:“饑寒生,人會圍爐取食,戀悅起,人會情動敦倫,如日出東方日落西方,再正常不過。所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大業民風開放,民衆對男女之事無甚避諱,未婚男女攜同出游再尋常不過,即使對方已有家室,只要心生慕艾也不是不可求。
上巳祓禊擲果盈車,這樣的事陳夕照也是親見過的,但礙于身份不便,每每托辭功課繁重,并未親身經歷。
盛逸悔點點頭,小聲道:“最後這句我知道,《禮記》裏面的。”
謝策胡亂:“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高闵涵笑不住了:“照陳小姐這麽說,所有合法婚姻之外的感情都成人之常情了,那還要婚姻幹什麽?你不如和盛先生離婚算了。”
陳夕照想了想:“戀悅與婚姻是兩回事,我方才說的只是前者,旨在說明喜歡一個人的真心是藏不住的,你們如果喜歡盛知樾想要盛知樾,自然該去找他而不是找我,除非……”她頓了頓,終于轉過彎來,“除非你們要的是其他東西。”
比起想要搶走盛知樾,對面似乎對陳夕照口中的“其他東西”更為敏感。
高闵涵幾乎立刻轉移話題:“哈哈伯母,盛太太真是有意思,您早該帶她出來走動走動的……”
“是啊是啊……”
幾人嘻嘻哈哈很快扯到其他不相幹的事上,回到之前融洽的聊天氛圍。
陳夕照直覺有哪兒不對勁,但又覺得自己說的句句在理,想來想去想不通,她回頭問謝策:“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盛逸悔率先比了個大拇指:“完全沒有,大嫂你簡直太厲害了,話說得陰陽又直球,怎麽做到的有空一定教教我!”
陳夕照:“……?”
謝策擺擺手:“別聽她瞎說。”
他摸了摸下巴,繼續道:“你今天這番應對嘛,以你自己的身份來說的确沒問題,但從盛知樾老婆的身份來說,差了點意思。”
陳夕照真誠發問:“什麽意思?”
謝策把落在身前的小辮子潇灑抛回腦後,搖頭起身:“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自己慢慢想吧,師兄騎馬去也。”
盛逸悔緊接着也起了,抓起手機往另一個方向走:“我去趟洗手間,馬上回來!”
陳夕照眨了眨眼,目送兩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