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時隔八年

時隔八年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轉眼已是八年光景。

這八年裏,沈聽筠便養在沈嘉行與沈母膝下,淋得是腥風血雨,爬的是刀山火海。

因着常住國外,他們之間常常呼喚彼此的英文名字。

Flora,Felix,和氣場逼人的Ocean女士。

沈嘉行撿走她時,尚且十八歲,也是奉母命而為,哪裏是塊兒帶孩子的料?

這些年被逼的,年紀輕輕就成了金牌奶爸。

其實他一開始并不喜歡帶着屁大點的Flora,但無論何時何地,小王子的玫瑰效應永遠奏效。

細心投入時間與精力照看一個孩子,時不時收獲她的反饋與愛,這是個很奇妙的過程。

Flora的名字也有寓意,在西方世界裏,這個名字寓意花神。

他照料她,就好似照料一朵含苞待放的稚嫩花朵。

他帶着她去了很多地方,因着求學的緣故,多是歐洲各國閑逛。

沈聽筠最喜歡北歐,可能是因為沈嘉行總是給她搜羅些志怪傳奇,北歐諸神和海盜的故事,在歐洲的書店一抓一大把。

于是,他們真的一起去了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看火山,在波羅的海航船,跑去瑞典滑雪,躲過雪崩後又孜孜不倦地趕往冰島泡溫泉,對着漫天夢幻詭秘的極光喟嘆不已。

她生病發熱總是他給她守夜,他失戀喝多了在門外狼哭鬼嚎,也有她把人拖回溫暖的家裏。

她首次生理期,躲在衛生間不肯出來,是他半夜扮着女裝出門給她買了衛生棉條,詳細地發圖告訴她如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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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油管上找紅糖水的配方,給她煮紅棗,揉肚子,忍受着她瞌睡時流在他衣服上的口水。

比起叔侄關系,兩人的相處模式更類似于多數時候兄妹,間或姐弟片刻。

沈聽筠會親切地喊他“小fe”,而非Felix。

Felix的母親,Ocean女士,也是一大傳奇。

光聽Ocean這個名字,便知名字的主人是個廣闊如海洋一般的女性。

Ocean是中澳混血,一個五十多歲的女總裁。

沈聽筠的到來令她欣慰不已,因為沈聽筠的東方血統,也因為她女孩的性別。

Ocean是個女性主義者,有些感受,或許只有同為女性的沈聽筠能共情。

五十年前的社會,對混血兒極度歧視,一度蔑稱他們為half-breed(雜種),Chee-chee(印地語,肮髒),如今的社會又有明晃晃的種族歧視,沈聽筠恰是種族主義口中的“卑劣民族”。

這一切,都完美地契合了Ocean的期許,她培養Flora,就好像在培養一個過去的自己。

沈聽筠初來時,還保持着中國的做派,幫助鄰居修剪草坪或者抓松鼠後總是拒絕收錢。

中國有句古話——遠親不如近鄰,而且中國人視助人為樂為一大美得,再說又不是什麽大忙。

Ocean得知此時後,告訴她不要羞于談錢。

“You deserve it.”

她的棕色眼瞳盛着清醒的沉着:“你的分毫付出,分毫努力都值得被人珍惜,如果你自己不珍惜,提供免費的勞務,那誰又會珍惜你的付出呢?“

“不要覺得無私奉獻是什麽美德,我的孩子,時間久了,旁人會當做理所當然。”

沈聽筠覺得好有道理!

于是,那個假期,她靠着自己的雙手,收獲了一筆豐厚的報酬。

Ocean的氣質,總是讓沈聽筠想起付聞櫻。

兩個都是女強人的做派,一個開放大膽,一個內斂嚴瑾。

沈聽筠用自己賺的錢開啓了那項傳統技能——買禮物。

她給Ocean買胸針,給Felix買雙眼放電的睫毛膏(後被醜拒),還給遠在大洋彼岸的孟家,寄去澳洲的特産做禮物。

Ocean在法國有個葡萄莊園,秋末葡萄成熟,沈聽筠親愛的小叔因為要帶女朋友去越野,就把她騙去莊園裏摘葡萄了。

沈聽筠最喜歡的水果就是葡萄了,把她放進葡萄園,約等于把齊天大聖放進蟠桃園。

Felix半個月之後來接她時,小姑娘已經把自己吃的胖乎乎,窩在藤椅上打瞌睡,小肚子鼓鼓的。

Felix挑眉,戳着她嘟嘟的臉,把人戳醒了,“Flora,你怎麽把自己吃成小棉花團了?”

說着,還戲谑地捏了捏她圓滾滾的肚子,“這也太多肉了吧?你到底私吞了多少葡萄?”

沈聽筠氣惱地打開他的手,“誰胖了?走開你這個花花大蘿蔔!”

“嗚嗚嗚嗚沒良心的!你竟然把我丢在這裏這麽久!”沈聽筠委屈極了。

Felix翹起嘴角,以為是她離了他這個長輩不行,結果就聽她苦兮兮地吐槽,“我已經半個月沒吃到大米飯了!我好像要死了!”

Felix:“……”

事後他把小葡萄團子接回澳洲,一直唠叨着讓她多運動運動,發胖總是不好的。

沈聽筠被說的emo,某日照着鏡子,審視起自己來。

平心而論,她真的不算胖,只是把肚子吃的富态了點。

懷着這點委屈,她跑去找Ocean,同她告了Felix的狀,難過地問她為什麽明明自己覺得不胖,可小fe總是念她。

Ocean摘下老花鏡,微笑地把小姑娘招呼到跟前。

“我的孩子,你這樣很可愛啊。”

“可是Felix總是內涵我胖!”

“主流審美是這樣的,它要求女人該瘦的地方瘦,該胖的地方又要胖,膚色要接近小麥色才算健康,頭發要蓬松要濃密……但你要學會自我接納,寶貝,你要接納自己的膚色、瞳色、鼻子的高度以及相對健康的身材。”

“如果只是一味地去追求男人口中的漂亮苗條,嗯哼?”

沈聽筠明白了,當晚便挺着自己圓圓的小肚子去找Felix對決,并拿着BMI指數去跟他講理。

Felix不懂,Felix不懂裝懂,他就一男的,何苦為難他?

“anyway,”他說,“男人就是喜歡豐胸翹臀的女人,這是物競天擇,老祖宗遺傳下來的。”

沈聽筠回怼:“進化進化吧,你怎麽思維還停留在動物層面?”

叔侄兩人又一次打起來了。

因為Ocean是個喜歡冒險的極限運動者,她對生存技巧的重要性深有體會。

加之沈家又是個常年面對刺殺、襲擊與綁架的招黑體質,故而她對孩子們的生存技能看得很重。

琴棋書畫那些,倒是次要。

為此,她專門把沈聽筠丢去參加了一期荒島求生的夏令營。

誰懂啊,弱小的Flora是那種丢在淺池子裏都不會狗刨的旱鴨子,讓她去荒島?還求生?

事實證明,這種夏令營還是有用的。

沈聽筠學會了如何像猴子一樣蕩樹枝,這在小朋友中也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等她終于活着回去見了Felix時,小夥子終于喟嘆了一句:“你這膚色曬得真漂亮!”

他還不如不誇!

她花了好久将膚色養得白嫩回來,這會兒她也終于升了初中。

Felix要在美國讀他的第二個Master學位,于是把她帶到了美國,正好這邊的射擊和拳擊的少兒培訓很适合中國寶寶體質。

初來乍到,小小一只沈聽筠就遇上了種族主義者。

一個白人男孩,光天化日,在地鐵上沖她做了個拉眼角的動作。

她長得幼嫩,個子又不高,一看就是個軟柿子。

小姑娘拿着一杯可樂,愣愣地站在原地反應了一會兒。

下一秒,她直接沖上去跟那貨正面硬剛,先是趁車門打開時一腳把他踢出門外,踹的他連滾帶爬找不着北,而後一邊錄像一邊沖他憤怒大吼,罵他是狗屎,“You are a racist!I'll send the video online and then anybody will get to know you're a wicked racist!Your Family Your Friends Your Teachers And Your Classmates!!!”

“Everyone will look down on you!”

一杯可樂直截了當地潑了他一身。

邪惡的種族主義者倉皇而逃,猶如過街的老鼠。

沈聽筠很難過,她跟Ocean打了個國際電話。

“Ocean我好想你,我想回澳大利亞。”

Ocean聞言一頓,安慰她幾句,才問她究竟是發生了什麽。

得知是在美利堅遇上了種族主義者,她不禁淡淡一哂:“首先,孩子,我必須遺憾地告訴你,澳洲也有種族主義者,你沒碰到,是因為你一直生活在富人區,活躍在國際大學城,身邊基本上都是高知,這層圈子裏的人思維往往有高度,所以不容易成為偏激的種族主義者。”

“其次,我要表揚你今天的所作所為。聽着孩子,憤怒很有價值。這世間強加給女性的道德标準高的離譜:你必須溫柔端莊,必須知書達理,必須賢惠持家,必須專一且深情……但我要告訴你,這些都是bullshit。你不必是個溫柔的女孩,你可以活潑好動,敢于冒險,你可以去嘗試男孩子的領域,并試圖打敗他們,當然,你也可以向他們一樣憤怒地咆哮、吼叫——憤怒是情緒的調節,是身體對你的自我保護,我相信現在罵他,總比你半夜想起來沒給他兩腳而懊惱到睡不着覺強。”

沈聽筠吸了吸鼻子,覺得Ocean簡直就是仙女。

“再告訴你個秘密,Flora。”

Flora洗耳恭聽。

“美國富人區我也呆過,那裏不孕的美國家庭往往會選擇收養中國女孩。每當鄰裏知道這家收養了個中國女孩時,那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孩子肯定要完,因為再過十幾年,這個女孩上學了,将是這片區域裏成績最好的孩子——他們自己生的兒子完全比不過!”

沈聽筠的嘴角緩緩上揚。

是這樣的,她的成績在班裏就是吊打其他人的存在。

她那年十二歲,心智記憶已經延伸到了十六歲時,高一,三角函數和導數都學完了,美國這邊還在講一元方程。

後來,她求學時敏銳地覺察到,白種人不禁歧視亞裔,還歧視黑人,同樣黑人又有着黑命貴的說法。

種族內部也有歧視,比如棒子們會在街上說着蹩腳的中文,然後随地吐痰,故意敗壞中國人在外的形象。

再比如,紅頭發的白人,男孩會被嘲諷陽.痿,女生則會被罵淫.蕩。

沈聽筠驚覺歧視竟然可以這般五花八門,她的小腦袋一時想不明白。

Felix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剛換了個女朋友,一個溫柔的日本妹子,他最近情緒穩定,嘴角時常挂笑。

沈聽筠決定去問問他,“小fe醬,為什麽會有種族歧視呢?”

Felix左耳聽右耳冒,“……你現在都這麽深沉了?”

小姑娘耷拉着眸子:“你不會不知道吧?”

Felix冷哼一聲:“一群傻逼。小葡萄我問你,我手裏這個250ml的瓶子,現在已經有200ml的水,想要接納新的水進來,能裝多少?”

沈聽筠不假思索:“50ml。”

“吶,”Felix晃了晃瓶子,“這就是米國現狀,從《獨立宣言》至今,算算只有二百四十多年,他們對自己的認知就像這裝了水的瓶子,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都說有容乃大,本來就沒啥文化底蘊,又知曉點東西小有成就,這不就裝不下新東西了?”

只聽沈聽筠哇塞一聲:“小叔你好棒!我一下就懂了!”

Felix謙虛地揚揚唇角,示意她快走開,別煩他跟日本女朋友打電話。

沈聽筠很喜歡Felix的這個女朋友,因為嬸嬸換的頻繁,她很快忘了霓虹妹子的名字。

托這個日本妹子的福,Felix終于答應帶她去日本看櫻花。

她早就想去日本玩,但Felix嫌棄福島那邊養哥斯拉,一直擔心飲用水問題,就拖着沒去。

這次她開開心心地去了,去趕夏日祭的廟會,有煙花可看。

Felix一心沉迷與拍拖,跟他的日本小女友黏黏膩膩,沈聽筠不願當電燈泡,便自己悄悄獨自去逛着玩了。

她長得軟糯可愛,跟小薩摩耶似的,又是獨自出去溜達,一路上遇上幾個日本男的問她要不要一起自殺。

沈聽筠:“……”

她看起來像是活不起的樣子?

郁悶之餘,她就找了家招牌拉面館,進去後叫了一碗招牌河豚骨湯,開始大快朵頤。

付聞櫻教她的餐桌禮儀還在,她吃飯也不出聲,即使嗦面條,也是安安靜靜的咬斷,勺子喝湯也沒個動靜。

即使這樣,仍舊被滿屋子的大叔們時不時瞟上幾眼,那目光皆是怪異驚詫。

沈聽筠怒了,但她不會說日語,只能用英語沖他們發起攻擊,兇巴巴地咆哮:“What are you looking atHave you never seen beauties before???”

然後掄起拳頭,哐得一砸桌子,碗與勺與湯俱是一陣跳動。

日本女人們多是小鳥依人型,鬼子們算是開了眼,沒見過這麽兇的,一時被她唬住了。

Felix找到她時,小姑娘因為罵過了,氣也消了大半。

聽她吐槽完,Felix也疑惑,彎腰仔細瞧了她兩眼:“也算不上驚為天人啊?長得也不像三上悠亞,他們瞧個der啊?”

日本女友這時候出來表示萬分抱歉,鞠了好幾個弓,溫柔解釋着。

原來櫻花妹子出門不會單獨來嗦拉面,這樣顯得太彪悍,而且很奇怪,所以那些大叔才會一直瞟她。

上一次被這種文化差異幹碎,還是Felix領着她去參加蘇格蘭親戚的婚禮。

Felix穿着蘇格蘭的格子裙悠閑喝酒,沈聽筠則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瞧賓客朝新娘頭上扔臭雞蛋。

據說這是蘇格蘭的經典習俗,方便讓新娘認清結婚後的前景。

至此,她游歷過世界的許多地方,那些褒貶不一的評價愈發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東方人的謙遜嚴瑾,在西方人口中成了懦弱與舉棋不定;西方人的冒險果敢,成了東方人口中的激進與毛躁。

Ocean說,The Journey is the reward.

她希望她能逃離本土文化的束縛,換種視角去看世界,不囿于他人制定的價值體系,又能游走與他人制定的規則當中。

十分有幸,在沈聽筠形成價值觀的重要年紀,她遇上了Felix和Ocean,構建出了一套自己的價值體系。

八年,沈家的分割與交接即将落幕,沈聽筠躲在Ocean身後,拿到了她應得的那份繼承權。

這八年裏,她沒能幫到Ocean什麽大忙,只是力所能及地去叔輩裏扮苦肉計,在自己的同學中維護商業往來的紐帶,按照Ocean的指示,去結交有用處的朋友。

這一年她十五歲,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跟Ocean說:“我現在想要自由。”

Ocean聞言揚唇一笑,棕色的眸子映出點點期待,“所以你會怎麽做呢,我的孩子?”

“我要回中國待三年,暫時離開你和小fe。”

這是一次小鳥飛向藍天的試練。

Ocean很是欣慰,“這個想法是對的,Flora,你沒讓我失望。”

沈聽筠回之以淺淺一笑,“Ocean,我會想念你跟小fe的。”

她走過去,抱住了這個亦師亦友的小奶奶。

帶着這些年的見聞經歷,她拖着行李箱,踏上了回國的旅行。

魏勳跟小妖豔仍舊被封存在手機裏,她一并帶回中國,再過三年,等她年滿十七歲,就能将一切解凍拆封。

哥哥,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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