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後繼者孟宴臣
後繼者孟宴臣
沈聽筠在燕城的各個城區漫游,上了火色的城樓登高遠眺,也去湖心亭泛舟賞荷,去農田邊看青青的稻田,也在博物館凝望玻璃展櫃中的古老文物。
這些都是她視頻的素材,作為城市介紹的引子,引到她的非遺對象上。
琉璃廠的哈記風筝鋪起源于清朝末年,迄今已有一百六十餘年的歷史,歷經四代傳人。
這幾天沈聽筠頻繁地往風筝鋪跑,終于拍完了全部的素材。
鋪子的主人家很喜歡她,讓她免費拿走了自己做的那個燕子風筝。
因為她水墨畫的底子極好,所以畫得燕子也是古雅精湛,栩栩如生,除了沒匠人手中的那些質量好,倒也能玩能看。
她背着她的小燕子去應孟宴臣的約,順道給師叔顯擺顯擺。
去到美術館時,孟宴臣已經站在門口等她了。
小姑娘背着個燕子風筝,低頭看了眼表。
其實她是提早趕來的,但領導比她更早,既然沒來晚,也就不需要道歉了。
小姑娘沖他點頭致意:“領導好,領導我們進去吧。”
旁邊的人朝他們頭來詫異的目光,孟宴臣只覺得嘴角一抽,随她進去了。
沈聽筠如同任勞任怨的小蜜蜂,帶他從頭逛到尾,他有時候會問國畫的筆法,她就在旁簡短的解釋幾句,非常遷就他欣賞的速度。
末了,還沒忘拉着尚銘老師給領導簽名。
尚銘老師在全國辦畫展,到處寫生,聽她說她在全國到處拍非遺,還托小姑娘給自己的畫展拍個宣傳片。
故人聊了幾句,方才惜別。
孟宴臣垂眸看着她的燕子,和聲問小姑娘:“你喜歡這個職業嗎?”
沈聽筠應:“做剪輯嗎?這也不算職業吧,只是我的一個愛好。”
“怎麽呢?”他問,“是不夠賺錢嗎?”
“對呀。”她笑彎了眼睛,“我又不是什麽大up。”
看她在笑,孟宴臣也跟着淺淺翹起了嘴角。
“你一個人出來旅行?”他揚了揚調子,總覺得女孩子一人遠游,并不是那麽安全。
“對呀。”沈聽筠應。
青年口吻溫和,似在同她聊些家常,“一個人出來,不會不安全嗎?或者,不會孤單嗎?”
小姑娘笑了笑:“死在哪裏,早就是命中注定的了,我平時警惕些就好了。”
“孤單嘛……”小姑娘想了想,“一個人很自在,不需要規劃,走走停停,全憑心情;也不需要磨合,不需要遷就誰。”
無論哪個時空,他所摯愛的靈魂,都是這般自由灑脫。
他唇角一揚,故意逗她,“那還是會孤獨咯?”
沈聽筠認真思考了兩秒,琢磨了個大師的哲言來壓他:“我曾讀過林語堂的《在來生等你》,裏面對于孤獨,有句很好的釋義。”
此情此景,聽聞這書名,竟讓孟宴臣有種恍如隔世的異樣感覺。
小姑娘聲音清甜,誦讀出那段釋義:“孤獨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間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
他不禁揚笑,唇角泛起的笑意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
為何無論哪個時空,她好似都是他所熟知的那個寶貝?
鐘愛自由,鐘愛詩意跟獨處?
他接下她的話頭,爾雅一笑,将那斷章完整地呈現出來:“稚兒擎瓜柳棚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惟我空餘兩鬓風。”
茶色眸子微微睜大了,“呀,領導你還讀林語堂呢?”
說的好似他年齡很大,跟她們年輕人有代溝一樣。視線又滑到她背後那個手工風筝上,走筆落墨都是那般熟悉的風格,讓他恍惚間愣了心神。
見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看她背後的燕子風筝,沈聽筠幹脆把風筝摘下,往他身前一遞:“你喜歡這個?”
孟宴臣翹了翹嘴角,只是接過風筝,卻沒應她的話。
“喜歡的話就送你了,它叫燕燕子。”是日本的可愛疊詞名字。
“燕燕子。”他在唇間喃了便這名字,棕眸裏染上璀璨的笑意,“走吧,帶你去吃飯。”
沈聽筠頭皮一麻,尬笑:“不了領導,我不餓。”
“好,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回了。”
沒了那些共同經歷,她不再和他親近,周身都是一股界限分明的距離感。
棕眸暗淡幾許,便聽見她說:“我請你喝個茶,就回去了。”
他妥協了。
好吧,至少還有茶可喝。
小姑娘低頭,從包裏翻出一瓶沒開封的東方樹葉,非常貼心地給領導扭開瓶蓋遞了過去。
孟宴臣低頭看看那茉莉茶,又擡眸瞧向小姑娘真誠的眸子:“……”
她管這叫請人喝茶?
清俊的貴公子表情好笑地接過那瓶東方樹葉,同她道了個謝。
聲音輕且淡:“這口茶,我找了很久很久。”
小姑娘彎了彎眸子,擡手指向陽光下嬉鬧的兩只白色蝴蝶,“哇,小福蝶——”
·
一周後,沈聽筠交上了自己剪輯的視頻,實習生的視角,很符合負責人對校招的認知。
這點屁事其實完全不必勞駕孟總尊貴一瞥,但孟總好似很閑,非湊上來看了個熱鬧。
領導一來,沈聽筠就知道這方案得改。
果然!
孟總中肯地評價:“視角很不錯,腳本也足夠新穎,但實習情景有點匮乏,多是抓拍,故事線可以有一條。”
負責人擡眸看了看沈聽筠,“不如小筠來公司呆幾天吧,我也覺得插入故事線會更好。”
沈聽筠:“……好。”
甲方爸爸呀那可是!
于是沈聽筠被迫有了自己的工位,不過她的工位一直是離職風,啥也不添置,因為也沒必要,她撈完錢就走。
也不知是哪個奸人指點,負責人竟然提起她的專業來.
“翻譯與金融雙學位?”
那聲音,好似找到了什麽壓榨對象,晶亮的眼瞬間看了過來。
沈聽筠的腦後落下一排黑線。
“孟總很看好你的視頻,我都沒見他對其他招募up這麽上心。”負責人眉開眼笑,順水推舟道:“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舉薦一下,說不定有什麽好崗位呢。”
“哎——”沈聽筠伸出小手,然而負責人已經走遠了。
幾分鐘後,她又出現在喝茶的辦公室,茶眸看着骨節分明的手,翻閱起她的簡歷。
“看你簡歷,雅思分數挺高。”孟領導對她說。
沈聽筠心裏咯噔一聲。
完了——不會給她加活吧?
她忙貶低自己:“也就那樣吧,我平時需要用錢,所以就考了個雅思,去機構賺外快。”
“用錢?”他調子微微一揚。
這就有點涉及私事了,沈聽筠勾了勾手指,含糊其辭:“啊,就是……活着嘛。”
“看你拿了商務英語省級二等獎?”孟領導又問。
沈聽筠心中悲憫,幹笑道:“那個比賽比較簡單而已——領導,我就是一剪視頻的。”
孟宴臣笑笑:“嗯,這不是要豐富故事線麽,總得給你找個工作,代入一下氣氛。陪同翻譯做不做,很簡單的那種。”
沈聽筠也不談那些有的沒的,只問:“給加錢嗎?”
他點頭:“自然。”
小姑娘倒吸一口涼氣:“多少錢?”
“看業務,按市場價。”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但她手頭還有個視頻沒剪完,是另一項非遺,護國寺街裏的“饽饽”糕。
于是她遲疑了,并不想還沒畢業就讓工作絆住腳步,“我得考慮一下,畢竟真的工作和只拍故事線,還是很不一樣的。”
責任也大,投入的心血也多。
孟宴臣點頭,“自然,你想好了同我說一聲。”
領導亮出二維碼,打工人識趣地掃碼,通過時,發現竟然不是工作微信?
孟宴臣一拉朋友圈,發現小姑娘屏蔽了他。
嘴角揚起一抹苦笑,“行,那你回去考慮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沈聽筠點頭:“其實我覺得……”
話到一半,她突然頓了頓,茶色的眸子閃過些許尴尬。
孟宴臣擡了擡下巴,示意她不必忌諱。
“我覺得吧,其實孟總運營個個人賬號會更吸粉,就是那種俗一點的,單靠顏值就能吸很多粉過來國坤面試。”
棕眸眯了眯,青年嘴角泛起溫和的笑意:“你是誇我長得好看?”
沈聽筠點頭,“手也很好看,很适合做網紅,你試試吧,放在校招群裏,絕對壓其他老總一籌。”
一枝梨花壓海棠的孟老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要麽我做你的特約嘉賓,看看流量如何?就做你平時的非遺剪輯就好。”
反正就是個套近乎。
沈聽筠想起送他的燕燕子,确實能做幾幀插進視頻裏,然後開頭放個“領導生長的地方巴拉巴拉”諸如此類的講稿引入話題,也還蠻不錯。
于是小姑娘點頭:“My pleasure,啥時候呢?”
孟宴臣看了看表:“今晚下班?”
沈聽筠應下。
·
沈聽筠在工作崗位上拍實習的素材的第一天,公司裏便有人喊她幫忙端個茶,倒個水。
沈聽筠:“?”
她撩起茶色的眸子,疑惑地看向喊她買咖啡的小姐姐,語氣格外真誠:“你是……不會用外賣軟件嗎?”
辦公室內一片沉默。
可小姑娘的表情卻是那般赤誠。
辦公室她不是沒呆過,教雅思的時候也混過辦公室,和那些高學歷的海歸們一起共事,人家都是自己外賣叫咖啡的呀?
瞧着大家詫異的模樣,沈聽筠心下了然,才不慣着他們毛病,自己又不是國坤員工,愛怎麽發瘋就怎麽發瘋。
都說up主剪視頻很厲害,有人腦回路清奇,就覺得up主修電腦也厲害。
于是真有個叔叔喊她去修電腦。
沈聽筠很是直白地告訴他:“關機,重啓。”
悲催。
沈聽筠被抓去修電腦,且修不好。
眼看就到下班的時間,叔叔終于忍不住催道:“還沒修好嗎?”
“走嗎?”沈聽筠邊給孟宴臣發消息,邊輕飄飄的用玩笑話創死全世界:“忙着修電腦,忘記修理你了?”
辦公室內又是一片沉默。
蒼鷹般的女人,注定不屬于這沉悶格子間。
沈聽筠拿起手機,本想給孟總繼續發消息,但凝眸一瞧,那“走嗎”二字,硬是打錯成“做嗎”發了過去。
她登時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大腦一片空白,呼吸也隐約不暢:嗚嗚嗚嗚尴尬社死瞬間要把耶耶我啊逼死QAQ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她問領導做嗎。。。
往下一翻,孟宴臣竟然回了!
喊你幹活:?
喊你幹活:一會兒麽?
喊你幹活:下班等我
我焯!!
沈聽筠頓感臉紅心跳,心跳如雷,好似心頭的小兔子齊齊一跳,心頭的小兔子到處亂撞——有的人雖然還活着,但她已經死了!
“孟總。”
她聽見身後有人問好,驚慌失措之間扣上帽子,撒腿就跑。
嗚嗚嗚嗚她要回廣州了,燕城已經把她徹底除名。
她跑過的地方,矜貴的公子捧着純白的茉莉花環,踏着燦烈的餘晖朝她走來,斜陽打在茉莉上,給潔白的花瓣渡上一層霞色。
一如那一年,那一剎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