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告別
告別
第十二章
“我說，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姜妗又重複了一遍。
“你是說今天，還是包括以後？”陳見山眼裏的神色晦暗不清。
整條街都陷入了靜谧之中，樹葉上的雨滴被風吹落，掉落在街道上，彈出的水花聲格外清晰。
“以後，都不要再跟着我了。”姜妗不敢看陳見山的眼睛，她吐字清晰，“不要再來我們班找我，不要再送我回家。”
“為什麽？”陳見山垂在腿邊的手握成拳，随即又松開。
“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個人因為我受到傷害了。”姜妗緩聲說，“陳見山，我朝你說的方向努力過了，很努力很努力，我以為我真的可以擺脫那些不堪的謠言，可是我錯了。”
“我看見黎初躺在那裏，我恨不得躺在那裏的人是我。”姜妗哽咽道，“人有的時候不得不信命，我就是個災星，我會害死身邊所有人，我以前也抱着一絲僥幸，認為我不是，那是他們的偏見。”
“可直到今天，到此時此刻，我才終于不得不承認，事實就是如此，就因為我的僥幸，我失去了黎初。
所以，陳見山，離我遠點吧，別再跟着我了，就當你為了保護我最後這點可憐的自尊心，你好好的，讓我有點希望，行嗎？”
陳見山一言不發，看着姜妗從地上站起來，拖着步子向前走去。路燈因為下雨，接觸不良，一閃一閃的。姜妗一步步走入更深的黑暗裏，直到再也看不見她，陳見山才動了動身，坐到了姜妗剛剛坐到的地方。
他眼前浮現起姜妗離去的背影，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甚至覺得他其實從未走進過她的生活裏，而他現在只被她輕輕一推，兩人之間的距離遙遠得似要以光年為單位。
三天後，是黎初的葬禮。
前一天姜妗接到了黎初媽媽的電話，邀請她參加黎初的追悼會，姜妗沉默許久，問她：“阿姨，您不怪我嗎？”
自己家女兒為什麽會到郊外遭遇山體滑坡喪命，是個母親都會去查清楚前因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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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又不是你要小初過去的。”黎初媽媽說，“小初說過了，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會希望你來送送她的。”
挂斷電話，黎初坐在沙發上雙手環膝，把頭埋在雙臂之間，發出一聲嗚咽。
追悼會當天，姜妗一身缟素，紅腫着一雙眼睛出現在陵園公墓的告別廳。她站在大廳裏，注視着黑白照上笑顏如花的黎初，把手裏的一捧菊花輕輕放在了棺木前。
“再見，黎初。”姜妗輕聲和黎初道別，“下輩子別再遇見我這種人了，也不要，再和我做朋友了。”
她轉身，便看見同樣拿着菊花的陳見山。
姜妗垂下眼，和他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陳見山握緊了手裏的菊花。
她沒有停留。
“阿姨。”姜妗找到黎初父母，打了聲招呼。
“小妗，你來了。”黎初媽媽像一夕之間老了十歲，憔悴得不像姜妗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
“對不起，阿姨，是我沒保護好她。”
“不說這話，小初聽了，準得生氣。”黎初媽媽反倒安慰起姜妗，“也怪我們做父母的，小初在學校受了這麽多委屈，我們竟然一點也不知道。”
黎初爸爸見黎初媽媽又開始掉眼淚，攬住了她的肩膀：“那女孩，無論出于什麽原因，我們都要讓她為她所做的一切負責任。”
“您們，是打算起訴何夜嗎？”
“是的，黎初爸爸找了個朋友，委托了上海的一個律師，過兩天就會來陵縣。”黎初媽媽解釋道。
姜妗還想說些什麽，只聽聞背後一聲嘶啞的聲音喊她：“姜妗。”
姜妗回頭，看見陳見山站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
他真的不再靠近她。
“那你們先聊，我過去那邊看看。”黎初媽媽見陳見山有話要說，指了指大廳那邊，拉着黎初爸爸過去了。
姜妗回頭看陳見山，不知道他聲音怎麽會變得如此嘶啞。
“我上次，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姜妗望着她，開口說。
“你吃飯了嗎？”陳見山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吃了。”姜妗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被噎了一下，回道。
“那就好，你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陳見山輕微點了下頭，對她說，“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好。”
姜妗也感到有些奇怪，但也并沒有問什麽，只含糊應了一聲，看着陳見山離開告別廳。
黎初的葬禮結束後，陵縣的氣溫又開始下降，到十二月初，氣溫已經降到個位數。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樹枝都光禿禿的，一說話，就有白氣冒出來。
姜妗又回到一開始的生活，不怎麽去學校上課，每天都在外面兼職。
不同的是，她晚上會開着臺燈學到很晚。
陳見山也果真再也沒有去找過姜妗，但他每天都還是會透過窗戶看着對面七班出神。他知道姜妗又開始不來上學，卻也只能看着，他沒有辦法。
王楊平也每天唉聲嘆氣地說：“相思了無益，悔當初相見。”
這天晚上下晚自習回家，陳見山發現校門口有賣烤紅薯的小攤。他想起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姜妗對他說：“冬天的時候，學校門口的烤紅薯可好吃了，而且賣烤紅薯的奶奶特別大氣，她兩塊錢賣我這麽大一個。”
她還給他比劃了一下那個烤紅薯有多大，眼睛瞪得很圓：“這麽大！”
“那到了冬天，你請我吃個烤紅薯吧。”陳見山溫柔地笑笑，對她說。
“好啊！”
陳見山想着，走向烤紅薯的小攤。
“奶奶，給我一個烤紅薯。”
“好嘞，來，拿穩了！”奶奶拿出一個烤紅薯，遞給他。
陳見山雙手接過，有些燙手。
他看着手裏的烤紅薯，突然覺得，冬天真的不适合一個人過。漸冷的天，漸濃的冬意，把自己裹得很嚴實，香甜軟糯的烤紅薯他掰成兩半，其實更想和姜妗一起分享。
姜妗說她很喜歡陵縣的冬天，因為可以穿着厚厚的棉服，裹着圍巾，去走過一個又一個街道。
陳見山一個人走過一個又一個街道。
蕭瑟冷冽的風刮過他耳邊時，他總覺得，身旁應該是有個人在啃着烤紅薯對他說：“你看，陳見山，我沒騙你吧，陵縣的冬天真的很好。”
他恍惚間發現，他來陵縣之後，幾乎所有的記憶都和姜妗有關，陵縣大大小小的街道，學校裏的走廊和階梯，都有着她的影子。
他停下腳步，淡笑了一聲，眼裏滿是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