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坦白
有一種記憶叫“照相機記憶”, 能夠短暫的保存幾秒鐘的片段,或者僅僅是一幅定格的畫面, 一旦存儲下來, 就很難忘記。
這種照相機記憶一般記錄下來的會是特別新鮮、刺激、恐懼、創傷的短暫場景。
而似乎每個孩子都會有屬于自己的照相機記憶。
每個成年人曾經都是孩子。
好像誰都有不太美好的記憶。
但勤簡的比較特別,他的那些不美好沒有具體的畫面, 只是偶然間會讓自己産生非常不美好的感覺。
很奇怪, 明明沒有任何畫面,還仍舊會心跳加速。
他的心理醫生說這或許是幼小的他為了保護自己, 選擇了将那些照相機記憶封存。
這也是他為什麽一度那麽執着地相信自己是頭狼的原因。
他很可能在極度恐懼的情形下,無意識地對自己進行了催眠, 自我保護。
勤簡曾經試圖喚醒以前的記憶, 接受了兩次催眠。
也并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他的心理醫生倒是問過他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簡, 你認識的人中手背上有傷疤嗎?”
他認識的人中沒有。
眼前倒有一個。
勤簡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但隔着好幾張桌子,他也能清楚地感覺到了艾果兒的緊張。
她為什麽要緊張呢?
是因為眼前的男人?還是因為他?
劉軒朗邁着大步,走進來之後, 徑直停在了趙曉明的跟前兒,眼睛卻一個勁地往勤簡的身上打量。
長相确實不錯,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繡花枕頭。
狼的警覺性一向很高,總是能夠第一時間發現危急的情況。
勤簡擡了頭,盡管沒有人介紹, 可他就是知道立在對面的男人是這裏的頭兒。
約莫還是果兒疑似的出軌對象。
兩個男人的眼神從彼此的身上,對到了一起。
勤簡微微挑了下眉,眼睛一斜看了下門口。
猜他收到了什麽訊息?
劉軒朗覺得特別有意思,還別說, 他真的有點兒小看了“未婚夫”其人。
“未婚夫”要是個學生的話,就是那種學習很好表面很乖,老師一走就變成壞蛋的兩面派。
他要是個繡花枕頭的話,也是那種肚子裏憋了一腔壞水的陰險家。
勤簡站了起來,擡了聲音問:“請問廁所在哪兒?”
“出門右拐。”劉軒朗笑笑地說。
正假裝整理資料的艾果兒擡了頭,收到了勤簡的示意。
他動了動嘴皮,沒出聲音,“我去廁所”。
艾果兒點了點頭。
心裏盤算着怎麽再和劉軒朗談談。
再一擡頭,不止狼不見了,刑偵大神也沒了蹤影。
當然不是真的要去廁所。
勤簡一直往右走。
劉軒朗很快走到了他的前頭,一推門,閃身進了這層樓裏最不重要的雜物房。
勤簡跟了進去。
劉軒朗抽二十的香煙,抖出一支遞了過去,還有打火機。
勤簡搖了搖頭,并且說:“你也別抽,味道會很重。”
劉軒朗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點點頭,贊許的腔調:“學刑偵的,确實得有這樣的敏銳。”
兩個人說來說去,只是在說艾果兒的鼻子靈敏。
勤簡是不抽煙的,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要是染了一身的煙味兒回去,猜她會怎麽想?
其實不猜也知道。
她多半會根據刑偵定律,抽絲剝繭……總之,萬一被發現了,兩個人都得挨白眼兒。
勤簡在窗戶邊站了一會兒,眼睛一直盯着二局院子裏的一棵老槐樹。
其實他也不是在看樹,而是在放空。
劉軒朗沒那個臉對受害者采取步步緊逼的态度,就立在他的身後,等待他開口詢問。
然,勤簡一開口說的卻是:“我不記得他。”
劉軒朗的第一反應是驚訝,跟着嘆氣。
驚訝“未婚夫”其人果然聰明,不僅發現了事情的反常,還推理出了整件事情。
嘆氣則是遺憾他沒能給自己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
勤簡又立了片刻,沖他點點頭,要回去了。
出來的時間太長,難保艾果兒不會守在廁所的門口。
劉軒朗也深知艾果兒的脾氣,那是個說幹就幹絕不含糊,還勁兒勁兒的姑娘,特別帶感。
說學習好就能學習好,仿佛以前學渣的時候就是故意的。
說減肥就能減肥成功,人家胖也是胖着玩玩的。
自律又自強不息着。
想到這裏,劉軒朗開起了玩笑:“你還挺會找的!我跟你說,敢上一線的女警花,說對你好肯定對你好,但你別惹她,你惹不起。”
勤簡咧開嘴笑了笑。
對他來說,狼後自然是不能惹的,得小心翼翼地捧在狼爪子裏寵着。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站在門口交代了一句廢話:“別讓她知道。”
“沒問題。”劉軒朗頓了一下,很順杆爬地又道:“那留個聯系方式呗,我再審一審犯罪嫌疑人,萬一有什麽發現,直接告訴你。”
“可以。”跟着勤簡報出了一串數字,又說:“我過幾天會去非洲,信號不好。到了地方之後,我會讓我的助理再和你确認一個其他的聯系方法。”
劉軒朗比了個“OK”,這才點着了在手中拿了很久的香煙。
勤簡走到辦公室門口,剛好遇到正要往外走的艾果兒。
那個手上有疤的男人,已經不在這裏了。
艾果兒晶亮的眼睛,像是X光線,在他的臉上掃來掃去。
沒看出什麽異常,仍舊不确定地問:“你沒事吧?”
勤簡擡手,捏了下她的臉頰,笑:“我能有什麽事?”
送完文件的李晶晶剛好回轉,路過他們身邊,用文件夾擋了擋臉,打趣:“哎呀,辣眼睛。”
艾果兒笑笑沒理她,又低聲确定了一次,“你真沒什麽事?”
“沒啊!”
“嗯,那剛剛……”艾果兒斟酌了一下,很費力地說:“嗯,剛剛那個男人,你見過嗎?”
“哪個?”勤簡明知故問。
“坐你對面的。”
“他是明星嗎?犯什麽罪了?”勤簡不答反問。
說不好是松了口氣,還是更加憂慮。艾果兒擺了擺手說:“那沒事兒了,我去找隊長彙報個工作,彙報完了,咱就回家。”
“你去吧!”勤簡挪了幾步,又坐到了原地。
刑警隊長辦公室。
劉軒朗也就前腳進門。
艾果兒後腳就敲門了。
“進。”劉軒朗把煙頭兒摁滅在了煙灰缸裏。
艾果兒并沒有站穩,就皺着眉頭說:“他不記得了。”
最多十分鐘前,“未婚夫”本人也這樣和他說。
這兩個人從某方面來講,還真是有默契。
艾果兒見他沒出聲音,又說:“我的建議是你從其他地方找突破口,他被綁架的年紀實在是太小……”
劉軒朗這才點了點頭,“嗯,你們先回去,我再審審他。”
說着,他抓起外套,站了起來。
艾果兒是真心希望可以旁聽,但實在不行,她帶了個“拖油瓶”。
念頭在心裏過了一遍,她自己先嘆了口氣。
劉軒朗笑笑地說:“有結果,我告訴你。”
其實這兩人是真有意思,互相隐瞞。
這個怕那個接受不了。
那個怕這個擔心。
實際上兩個人都有一顆極其強大可以抵抗一切的堅強心髒。
大約,這就是真愛了!
劉軒朗站在二樓,看着那輛黑色的汽車開出了二局的大門,這才整了整袖口,進了審訊室。
而審訊室裏的趙曉明已經等了很長時間。
具體是多久,他沒有手表,還真的不清楚。
但,在這裏,度秒如年。
他清楚他說的那些早已死無對證,能夠定性的也就是盜竊罪名,可誰知道呢!
就像昨晚上他還沾沾自喜,覺得可以帶着偷來的財物回家吹一吹牛逼。
而今天晚上,他就得帶着忐忑和恐懼在警察局裏過夜。
人生啊,當真是處處有陷阱。
劉軒朗從警校畢業就進了二局刑警大隊。
如今還未踏入而立,看他現在的職務就知道,他“刑偵大神”的名號,并不是浪得虛名。
圈裏傳說沒有“刑偵大神”搞不定的嫌疑犯。
畢竟現實不是電視劇,沒有那麽多的高智商罪犯齊集。
甚至有些罪犯的腦回路,讓人深深地覺得智商着急。
不過說來說去,破案還得講究證據。在證據的面前,才能攻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像眼前的這個趙曉明,沒有證據的話,他還真是拿他沒有一點兒法子。
劉軒朗坐了很久,都沒有出聲。
趙曉明耷拉着的眼皮時不時地擡起,偷看他一眼,跟着便會很快地耷拉下去。
劉軒朗默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又點了根兒煙,這一次他點着的是一百塊一盒的中華。
他指着煙盒問:“抽過嗎?”
趙曉明點了點頭,表情依舊很喪,“不經常抽。”
“我也不經常抽。”劉軒朗看了眼燃燒的香煙,徐徐的青煙一路向上,直到消失殆盡,他把煙灰彈在了鐵質的煙灰缸裏,又問:“知道是誰給我的嗎?”
趙曉明搖了搖頭。
“哦,就是剛剛坐你對面的年輕人。好奇他犯了什麽罪是嗎?我告訴你,人家可沒犯罪……人家帶着中華還有錦旗,來向我表示感謝。”
趙曉明趕緊拍起了馬屁,“領導勞苦功高。”
劉軒朗挑着眉峰,輕笑了一下,很突兀地問:“那個孩子…就沒什麽特別的地方嗎?比如眼睛特別黑,小臉特別圓!”
趙曉明抿緊了嘴巴,不出聲音了。
劉軒朗把煙頭給摁了,吐出了最後一個眼圈,涼笑着說:“你真沒覺得剛剛坐在你對面的年輕人很面熟嗎?”
趙曉明的眼皮兒忽然一跳。
他在劉軒朗的引導下,先是想起了十幾年前的事情——那個孩子很可愛的,白白淨淨,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
跟着,他腦海裏那個白淨小孩的形象和那個年輕人重合了。
長相什麽的,他記不清楚,但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
他驚恐萬分,喃喃了一句:“不可能的!”
劉軒朗覺得有戲,趕緊接腔:“就是,仍誰想也是不可能的。被丢進了大山,可不是早就喂了狼!不過,你最近不關注熱點新聞嗎?他被人收養,前幾年他的親生父母就找到了他。”
說完了這些,劉軒朗還壞心眼地評價:“這事兒吧雖然稀奇,但只能說老天也長了眼睛。”
趙曉明像那種脫殼機一樣抖抖抖,抖個不停。
他感覺自己要抖掉一層皮了。
可他沒法兒鎮靜。
劉軒朗還在步步緊逼:“我給了你那麽久的考慮時間,難道你還不想說點兒什麽嗎?”
趙曉明的心理防線徹底決堤,一下子從審訊椅上滑落下來。
他顫抖着說:“領導,我坦白,我從寬。我真的勸過趙學岚,哪怕把那孩子賣了,也好過扔到大青山裏。可趙學岚說,那是上家指定的。他根本不是為了綁架勒索,他是受人指使。但是受誰指使,我真的不知道啊!說好了事成分給我十萬,我只用負責偷車。可我錢都沒有到手,他就被警察同志擊斃了。領導,我說的真的真的是實情!”
劉軒朗愣住了。
再審一審從程序上來說,走的真是程序。
他進來之前,就做好了一無所獲的心理準備。
但現在的收獲,讓他委實很懵逼。
這件案子的定性大約已經不能算作綁架了,這可以算作一場蓄意的謀殺。
也就一個多小時的功夫。
勤簡的手機上忽然來了一個陌生來電。
他和艾果兒此時此刻正坐在離艾家不遠的一個咖啡廳裏。
不想回去。
回去連接個吻都得小心翼翼,親的明明是自己的準老婆,卻跟偷人似的。
而勤簡的手機響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還真是窩在咖啡廳最裏頭的卡座內,親親。
手機的歡唱聲音打斷了這個已經持續了好幾分鐘的熱吻。
勤簡摸出了手機是準備挂斷繼續的。
艾果兒紅着臉推了他一下,“你去外面接。”
勤簡萬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