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雨

下雨

“異常的舉動麽,”姜徊酌側臉輪廓深和寡寂,光是看起來就不太好相處。

可他轉頭看向言臻時卻換了個情态,嗓音輕揚:“昨晚你異常乖,我覺得挺反常。”

言臻松了口氣。

劉老板的豬場并不近,是在隔壁區之外的村子裏。

導航預計時間是兩個小時,他們實際到達豬場已經兩個半小時了。

在這時間裏,言臻搞明白了母豬不發.情的幾大因素,并挨個分析這些因素所對應的治療方案。

當然,搞清楚這些只用了不到半小時,剩下的時間裏,車廂內那叫一個安靜。

姜徊酌隐約能看出來言臻坐車似乎有些反常,平時清醒的時候還好,昨晚喝醉了才顯現出來一些抵觸。

但不論如何,他不想讓言臻的這段路程有絲毫的沉重。

所以他說:“你睡覺吧。”

言臻“啊”了一聲,偏頭看着他,提醒道:“姜博士,我今天十一點醒的。”

姜徊酌:“昨晚喝醉了,估計沒睡好,接着睡吧,到了我叫你。”

言臻嘴巴繃成一條線:老板開車,員工睡覺……

嗯……

就說當初選擇小公司選對了。這老板一點架子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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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然沒有睡意,但本人還是很懂事的。

姜博士讓自己睡覺一定是擔心自己問題太多會吵,所以自己就裝睡吧,不打擾姜博士了。

所以漫長的路程,主駕駛安靜開車,副駕駛沉默裝睡。

寂靜無聲,連音樂都沒有,主打就是一個各幹各的。

言臻阖着眼,先想到了劉老板豬場後估計可以賣賣公司的大單品。

他對母豬保健的知識還懂得太少,這個客戶還挺認專業性的,所以每次溝通都差點火候。

想着想着,他又覺得休息的時間,姜博士還願意陪着自己去豬場,在自己心裏能評得上“感動員工好老板”了。

等等、

忘了點什麽。

姜博士陪自己喝酒,還帶自己回家,早上起來還有粥喝。

姜博士太好了,自己評不了。

這很難評。

突然有什麽湧進腦海——

他當時被姜徊酌背着、刺眼的車燈、姜徊酌側頸的一顆痣……

他忽然就蹙緊了眉心。

姜徊酌時不時看他一眼,這時候再一看,這人好像夢見了不舒服的事情,眉頭緊皺。

他一言不發地伸手過去,降下副駕駛上的遮陽板,又選了首舒緩的音樂。

言臻聽着這一切,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他想再看看姜博士側頸的那顆痣。

他們之間的沉默截止在進入村子之前。

言臻适時“醒來”,看着手機導航:“姜博士,我們只能走到前面那個路口,再往前車就開不進去了。”

這還是劉老板告訴他的,村子是個舊村子,很少有人住,裏面大部分路都窄,通不了。

在這裏養豬什麽都好,唯一一點就是來送飼料和添加劑的都得自己開着小三輪出來接。

姜徊酌開車到路口,前面只能通半個車,确實過不去。

言臻:“我們順着這條路,走到盡頭往右拐就到了。”

姜徊酌看了眼他身上的外套,提醒道:“脫掉吧,到了豬場需要穿防護服,會很悶。”

言臻照做,姜徊酌從車後備箱裏拿出來兩套未拆封的防護服,遞給言臻一套。

“這個是進所有豬場都需要穿嗎?”言臻問道。

姜徊酌道:“穿上比較好,我們畢竟是賣母豬保健品的身份,很多客戶擔心我們去過別的豬場。非洲豬瘟藍耳猖獗,客戶忌諱這個。”

“好。”言臻點點頭。

這裏的路應該是很久之前修過,水泥路只有最中間一小部分,兩側都還是原本的泥土路。

他們走了十幾分鐘,盡頭處是一片地,裏面有個人戴着帽子在摘西瓜。

兩個人對視一眼。

言臻跑去買了兩個西瓜。

各自拎着一個大西瓜又走了五六分鐘,姜徊酌說:“前面就是。”

豬場是栅欄式大門,裏面有一條水泥路,兩個是大棚。

言臻粗略看了看,“這豬場得占地……”

“占地不小,”言臻及時拐了個彎。他本來想說句成熟點的話,結果發現自己對于占地多少畝,一竅不通。

姜徊酌将西瓜放在地上,開始拆防護服。

“你知道這些有多少母豬嗎?”他問。

言臻:“問過,每次劉老板的答案都不一樣,估計是不想讓我知道。”

姜徊酌:“如果豬場上滿,能有1000頭母豬。”

言臻靜止幾秒。

姜徊酌擡手晃在他眼前,“別擔心,你都有8000頭母豬的客戶了,正常發揮就行。”

說實話,言臻聽到1000頭的時候是有點震驚,畢竟之前劉老板告訴自己的都是七八十頭,有時候是一百多頭。

結果竟然是有一千頭?

實在是沒想到。

言臻開始拆防護服,正要往身上套的時候突然想到什麽。

他扔下防護服湊到姜徊酌身側,上下其手:“姜博士,我幫你穿。”

姜徊酌駐豬場幾年,穿過無數次防護服,第一次知道這個還需要人幫。

“不用,”姜徊酌挪了一步,“拉鏈在前面,不用幫。”

他動作實在是快,言臻想看他側頸的痣,本來想借着穿防護服扯一下他的衣服,結果早被擋住了。

沒看着,他退回來老老實實穿自己的。穿好後,他給劉老板打了個電話。

等着劉老板來開門時,言臻問:“姜博士,進豬場後有什麽忌諱嗎?有什麽不能問的嗎?”

姜徊酌:“離豬遠點。”

言臻:“……”

看着言臻有在原地轉圈的趨勢,姜徊酌開口:“不用太緊張,豬場裏也不會有……”

還沒說完,劉老板從最前面的一個棚裏出來,看了看門口,立刻小跑着過來了。

言臻朝前走了幾步:“姜博士,我不緊張。”頓了幾秒,他補充道:“區區一千。”

姜徊酌失笑,拎着西瓜跟上。

劉老板出來後見他們還提前穿了防護服,心裏不禁又增了幾分好感。

言臻把兩個大西瓜遞過去,劉老板笑意更甚。

“真是麻煩你們了,來給這豬看病還帶西瓜。”劉老板推辭道。

言臻徑直放地上,态度十分誠懇:“劉老板,別的你推辭一下還行,這兩個西瓜三十多斤啊!拎走很重的。”

劉老板被他逗笑,接過西瓜放進了一旁的小屋裏。

出來後言臻給他介紹了姜徊酌,并着重介紹:博士、駐場幾年的經驗、研發總監。

劉老板:“我這母豬真長臉。”

姜徊酌謙虛道:“養豬還是你們更有經驗。不發.情的母豬在哪裏,帶我去看看吧。”

劉老板帶着他們進了第一個豬棚,這還是言臻第一次見到豬場內的設施。

兩側都是石灰磨成的小隔斷,一頭母豬一個窩,每個窩裏還有一些仔豬。就像是住宿舍一樣。

劉老板指了幾頭母豬,帶着姜徊酌過去了。

在現場看了看,姜徊酌基本斷定是□□炎的原因。

他提供了最佳的治療方案,對于自家的産品只字不提。

劉老板聽完後忍不住問道:“你們大老遠過來一趟,也不賣點貨?”

姜徊酌笑道:“沒有必須要用的産品,我們也不能強賣。”

他回頭看了言臻一眼,見這人還在專門觀察母豬,回頭繼續道:“夏天悶熱,飼料的存放不太合适,很容易滋生黴菌毒素。”他指着一個方向道:“存放在那邊比較好。”

劉老板認可道:“确實,這幾天熱起來了,我都覺得飼料不咋好了。”

他們沒有在豬棚逗留太久,出來後言臻看了另外的棚,問:“劉老板,別的棚都上滿母豬了嗎?”

劉老板:“沒呢,我這豬場建的早,這不趕上豬瘟,實在是不敢多弄。”

言臻估算着剛剛這一棚的母豬數量,多了算能有一百頭。

合着劉老板也沒騙人。

姜徊酌聽到豬瘟兩字,又和劉老板探讨起了這個話題。

豬瘟是沒有季節性的,一年四季的風險都很大。尤其是當周邊豬場都爆發,爆發的幾率會更大。

兩個人站在原地談了半個多小時,姜徊酌也将公司的母豬保健大單品植入了劉老板的觀念裏。

現在需求不大,之後憑言臻的能力,拿貨是遲早的事情。

他們目的性并不強,來一趟也只是看看他的母豬為什麽不發情。

已經過了五點,言臻和姜徊酌要離開,被劉老板攔住了。

劉老板執意要留他們吃飯,很熱情,他們實在是拒絕不了。

所以五分鐘後,劉老板開着小三輪,後車鬥坐着防護服還沒來得及脫掉的兩個人,一路回了自己家。

他們的家就在這個村子的另一個角,回去的路上劉老板大概講了講自己家的情況——

孩子都在外面,家裏就自己和老婆。在市區有房子,但畢竟要養豬,還是常年住村裏。

有一截路是土路,不好走。

後面那兩位一人一個小馬紮,晃晃悠悠。言臻即便扒着車幫還是東倒西歪。

前面一個大坑,劉老板走慣了不覺得有什麽,直接軋了過去。

言臻沒防備,整個人都要彈起來了,突然腰間有個力道摟了過來。

他偏頭,隔着防護服的護眼罩看向姜徊酌。

晃晃悠悠又持續了幾百米,走上公路了他們才停下來。

姜徊酌的手也是在那一刻撤離的。

只是在他撤離很久很久之後,言臻緊繃的腰才有放松的趨勢。

到了劉老板的家,他的老婆顯然并不知道會有客人來,原本準備好的家常菜就有些單調了。

她立刻要出去買菜,被言臻攔住了。

“嫂子,不用特意買,我們就是來蹭頓飯,回去後就不用自己做了。”

她又要拿出家裏的酒,言臻連忙道:“開車來的,就不喝酒了。”

就這樣,他們在劉老板家裏吃了一頓簡單的家常飯,之後又聊了聊母豬保健品。

先前劉老板對母豬保健一直挺反感,這會兒與他們見面又聊了這麽多,才有所改觀。

談的差不多了,言臻起身道:“我們得走了。”

劉老板知道他們來這裏不近,也沒有強留,要騎着電三輪送他們。

言臻連忙婉拒:“不用了哈,剛吃完飯,當消食的。”

他和姜徊酌出了劉老板家,順着來的方向往回走。

“姜博士,”言臻問,“你當時是不是想告訴我這個豬場壓根沒上滿。”

他們在豬場外面等待時,姜徊酌有話要說,但因為劉老板出來了,沒說完。

“豬場很大,”姜徊酌說,“上滿1000頭沒問題。但根據你反饋,他對母豬不發情這樣常見的問題還不了解,很可能是個養殖新手。而且這裏只有他一個人的痕跡,1000頭母豬的豬場不會只有一個人。”

言臻默默記下這些點,最後說:“謝謝姜博士陪我跑這一趟了。”

剛謝完,天上就飄來大片黑雲。

“可能要下雨,快回車上,”姜徊酌說。

偏偏這雨來得急,他們走上那條土路時豆大的雨點就降下來了。

姜徊酌手裏還拎着剛剛脫下來的防護服,他随意疊了幾下遮在頭上,随後看着言臻:“進來。”

言臻:“……”

他聽話的進去,因為姜徊酌要高他幾公分,而且他又兩個胳膊在上面舉着防護服,自己想幫着舉一舉都沒得下手,只能窩在姜徊酌的臂膀下。

怪就只能怪自己的防護服落在了劉老板家裏。

雨聲只大不小,從最初的幾滴演變成瓢潑大雨,他們除了被防護服勉強遮住的頭沒全濕,褲子都已經濕透了。

土路上很多淺窪,偶然的一瞬,言臻轉頭,看向姜徊酌的側頸。

雨水打的眼睛模糊不清,言臻盯着那處看了半天也沒看到那顆痣。納悶間他突然想到好像不是這邊來着,好像是姜博士的右頸。

還不待他有什麽反應,噗通一聲——

姜徊酌止步,看着摔在泥路上的言臻。

言臻無比懵圈:怎麽就摔了?

直到姜徊酌一手将自己扶起來,他低頭看着身上的大片泥,腳踝隐隐作痛。

破案了,雨太大,踩進淺窪裏了。

他本想裝着沒事的樣子繼續往前走,也不知道這麽大的雨,姜徊酌是怎麽看清自己表情的。

往前走的那一剎,自己手腕被攥住,姜徊酌的聲音混在噼啪作響的雨聲裏:“你腳崴了?”

言臻否認。

姜徊酌把岌岌可危的防護服放在言臻頭上,不由分說地走到前面彎腰将他背起。

這一幕來得太突然,言臻連忙把自己頭上的防護服展開一些,擋在自己和姜徊酌頭頂上。

他埋頭的一瞬間,看見姜徊酌右頸的那顆痣。

那些回憶不由分說地湧上來,言臻盯着那一個點,眸光裏是十幾年前破碎的自己。

雨點打在自己身上,不涼,也不冷。

但有點疼。

而他在之後的某一天突然明白,原來這一刻的雨之所以會疼,是打掉了纏繞在他身上十三年的大火。

……

背着自己的人走得極穩,即便是在大雨之下,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貪戀這一刻。

直到姜徊酌走到水泥路上,言臻悶聲開口:“姜博士,我身上很多泥,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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