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過往
過往
露空仰頭即見星臺,言臻扶着欄杆,彼時的昏倦一掃而空。
他只擡了下眼,便叫姜博士,讓他看星空。
姜徊酌循聲望去,眸中閃出點點星光。他注視了幾秒,又轉頭看向言臻。
這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漫天繁星,神情放松,恍若沉浸在了這場沉悶夏夜的清夢中。
隔了一道玻璃門的廳內人潮攢動,外面的兩個人安安靜靜。
言臻仰頭看星空,姜徊酌轉頭看着他。
不知過了多久,言臻輕聲說:“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時刻。”
姜徊酌道:“很喜歡星空?”
“不全是,”言臻微側着頭,緩緩敘述:“繁星、吹來的風、安靜的環境、沒有人打擾的時刻……還有、”他說着轉頭看了姜徊酌一眼,“這些缺一不可。”
“嗯,”姜徊酌回應着他的話,“你擡頭看的時候,我有種感覺。”
“什麽感覺?”言臻問。
“覺得你是,難得的惬意。”
言臻聞言愣了愣,笑着說:“大概還是看到了星空吧。”
姜徊酌嗓音輕涼,含混着笑意,問:“它怎麽有這麽大作用。”
“很久之前,我的生活挺黑暗的。嗯……其實無助和迷茫倒是也談不上,但一直覺得很累。偶然有一天半夜,擡頭時看到了一顆星星。天空很暗,真的很暗,只有那顆星星在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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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它不會照亮我要走的路,可它依舊閃在那處,點出很微弱的光。但我理解的是——它努力撕破了黑暗,出現在人類面前。”
“我知道這個理解荒謬,可那時候生出的念頭,确實給了我很大的力量。”
這是言臻第一次攤開自己的過往,寥寥數語诠釋出那些晦澀掙紮的年月。
他說的輕松,姜徊酌還是不可避免地心疼。
“不荒謬。”遠遠吹來的風黏熱暧昧,姜徊酌沖着言臻笑,說:“關于星星的理解和幻想,我見過很多。在我心裏,只有你的理解是滿分。”
彼時的言臻仰着頭,松散惬意的眼睛短暫忘記了眨眼。
半晌,他的側臉隐匿在濃暗的天色中,不聲不響地笑了下。
興許是這樣的星空難得一見,又或者是姜徊酌傳遞來的情緒反饋擊到了他的心。
他忽然想多說一些。
将自己,再多說一些給姜徊酌聽。
“姜博士。”言臻輕聲喊。
姜徊酌看着他,出聲只是一個短短的音節:“嗯。”
“其實我也不知道剛剛形容的黑暗合不合适,就是單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吧。我的父母死于一場意外車禍。我們一家親人不多,他們去世後,我只有奶奶了。那時候我已經上了初中,家裏欠了很多錢。債主們也要生活,沒辦法,只能來找我要。家裏所有的錢都還債了,還是差很多。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在打工了。”
姜徊酌一言不發,靜靜地聽着他的過往。
“我的老家在一個鎮上,很多人知道我家的變故,明裏暗裏很照顧我。我白天上學,晚上兼職打工。夏天晚上在飯店幫忙,春秋能做的事情多一些,冬天我擺攤比較多,跑去源頭進貨,賺個中間價。我也會跟着節日走,什麽節日賣什麽,每到這個時候生意尤其好。”
言臻停頓了會兒,似乎是在回憶。
“那你稍大一些呢。”姜徊酌輕聲問。
“稍大一些啊,”言臻歪頭想了想,“初中三年長了個兒,高中為了賺錢能多一些,寒暑假就去了工地。不過不太累,晚上我繼續擺攤,一坐三四個小時,能歇一歇。上大學我和奶奶一起來了這裏,很少回去了。大學的兼職機會更多了,學校的咖啡店、外面的酒吧……還有貼膜。”
“加你的那個微信號,我用了兩年,有一手還不錯的貼膜技術。”言臻輕笑,“姜博士,需要貼膜找我哦。”
他們之間沉寂了幾秒,言臻以為自己說的話過于沉重,想岔開話題。
姜徊酌卻忽然問:“那時候難捱麽。”
“什麽?”
姜徊酌重複道:“那些債主找你要債的時候,難捱麽。”
言臻很低地“啊”了一下。
突然間那些伴随自己成長的辱罵和推搡浮到眼前,那些和年齡不匹配的傷痛和苦難,那些不眠的夜晚和身上的責任……
沉默了幾秒,他說:“其實有點。”
姜徊酌眼眶微動,眸中波瀾不止。
“不過我已經知道了自己人生的軌跡,所以也接受一切,和奶奶一起,好好生活。”
“你成長的很好。”姜徊酌定定地看着他,“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
從沒想過只是長大還能得到這麽高的褒獎,言臻驀然擡手摁在心口,那裏跳動得厲害。
他看到姜徊酌看過來的眼中有一片星河,比他見過的每場星空都要漂亮。
心跳鼓動經久,他緩緩放下手。
這些年就這樣過來了,他慣于應對各種場合,見各種人,都能波瀾不驚,将所有掀頁,不困囿于任何事情,讓自己在這場人生路上更快樂一些。
可這時候,他覺得不論回答什麽都詞不達意。
片刻,他故作輕松的聲音響起:“姜博士,我能應對所有人,怎麽到你這裏,就什麽話都說不上來了呢。”
在同一時間,言臻在心裏說着:姜徊酌,我這個人啊,有800個心眼子,但一個沒用到你身上。
自從知道姜徊酌喜歡楚子曈,而楚子曈又有未婚妻後,他做了很多事情。由此他也有了很多和姜徊酌獨處的機會。可他從沒在這些時候說過楚子曈一句不好。
歸根到底,他裝出來的病也好,醉酒也好,只是避免姜徊酌和楚子曈的相處,讓姜徊酌免于傷害。
他也想得到喜歡,卻不想用任何心計。
姜徊酌輕笑:“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知道的。”
隔門微動,他們一齊轉頭看去。
“你們還在這裏呢?”楚子曈走過來,頗為小心地看了看兩個人。
他當然知道在這個時候打擾自己表哥實在不做人,但婉婉期待見姜徊酌已經很久了,這次再見不到,等他出差後又要等幾個月。
“那個……沒打擾你們吧?”
言臻沒說話。
姜徊酌也沒說話。
楚子曈硬着頭皮,眼前是極為般配的兩個人,就連被打擾後不耐的表情都如出一轍。
他朝前走了幾步才發現這天的星空格外美,第一反應是等會兒一定要帶婉婉來看,第二反應是在這麽美的時刻打擾了他們,自己真是罪該萬死。
這種愧疚短暫存留了幾秒,很快被疑惑替代了——
眼前的言臻背靠欄杆,雙臂懶散地環在胸前,滿臉不高興的表情。
這哪像是頭暈的樣子?
“诶你不是頭暈嗎?”楚子曈質疑道。
言臻後知後覺想起,哦對,自己好像是該頭暈來着。
姜徊酌倒是沒忘,只是出來後看着言臻再沒顯異樣,他更樂于在這裏陪着言臻。
“那個……”言臻剛還又酷又不耐煩的表情消失,手臂也垂了下去,解釋道:“可能是這裏環境好。裏面人太多了,剛剛真的有些呼吸不暢,姜博士陪我出來後很快就好了。”
楚子曈:“那……”
“你看夏季豬群密度大了,不也容易呼吸困難嗎。”言臻搬證據。
楚子曈:“……”
有點兒道理。
既然言臻已經沒事了,他看向另一位,硬着頭皮說:“姜博士,我找你有點事情。”
言臻微蹙眉心:好煩,自己還能裝什麽,還能怎麽裝?
“挺急的,”楚子曈補充道。
姜徊酌側過頭看向言臻,詢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言臻明白他的意思,這是打算讓自己離開,他要和楚子曈單獨說話。
算了,一個伎倆裝太多次容易翻車,既然楚子曈挺急的就把地方留給他們。
“沒事了,那你們聊,我正好也想和同事們去聊聊。”言臻離開,将玻璃門關好,廳內的聲音乍然被隔絕。
楚子曈這才走到姜徊酌身邊,看着他發愣的眼神,無奈道:“我的表哥诶,你魂沒啦!”
姜徊酌看都不看他,看到言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這才問:“很明顯麽?”
楚子曈:“???你真對不起我們婉婉說你雙商超高。就你這直勾勾的眼神,傻子才看不出來。對了,什麽時候能帶去大理見我姨?”
姜徊酌聲音很平靜:“大概是見不了。”
“怎麽呢?”
“他喜歡女孩子。”
楚子曈:“你确定嗎,我怎麽覺得不是啊……”
就這送粽子、把自己當眼中釘,太是像把自己當情敵了。
從團建打架時大家的反饋來看,言臻似乎确實是喜歡女孩子。不過這也沒有被證實,姜徊酌突然想自己得到一個更準确的答案。
不欲與旁人過多探讨言臻,姜徊酌說:“你找我什麽事情。”
“哥,”楚子曈立刻認真道,“哥,你就在這裏等着,我寶貝很想認識你,我現在就帶她來見你!你在這等我啊,千萬別走!”
……
時間已近十一點,言臻看了陽臺很多次,都沒有人出來。
他不确定是姜徊酌和楚子曈已經出來了,還是這麽久他們一直在裏面。同事們先後離開。
田娜順路捎岑溪回去,林蘇打了輛車,問言臻:“一起走吧?”
“好,”言臻說。
等露空陽臺上的三個人出來後,廳內已經所剩無幾了。
婉婉熱情有趣,說話很有意思,見到姜徊酌本人後連連驚嘆,一陣吹捧,卻讓人覺得很舒服。
期間楚子曈這個話唠根本說不上話。
楚子曈和婉婉離開後,姜徊酌開車回到煙園北裏。
他這一層十分安靜,隔壁從來都沒有人。這天晚上隔壁的門卻大敞着,樓道裏還放着大包小包。
任肖剛搬完自己的一堆鞋,出來繼續搬別的,正好與迎面走來的姜徊酌打了個照面。
彎腰的動作停頓着,任肖睜大眼睛看着這個陌生的男人。
姜徊酌的臉在樓道的暖光下多了幾分清隽,他身量颀長,挺鼻薄唇,輪廓清晰俊冷。身上的黑色西裝套在他身上,優越的身形像是被刻出來的立體。
他們擦肩而過,任肖咽了口唾沫,又忍不住回頭繼續盯着這個男人。
要不是姜徊酌看起來實在是少寡疏離,他真能提前和自己好朋友的預備男朋友打個招呼。
姜徊酌開門時察覺到那道視線,轉頭,禮貌道:“你一直盯着我看,是覺得眼熟麽?”
任肖:“我認識的人裏,哪個長相也和你不沾邊兒。”
姜徊酌:“那你是……”
“我就是确定一下,”任肖忍不住道,“這一層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在住。”
姜徊酌:“……”
隔壁剛搬來的這個人……似乎有點問題。
有點問題的人跑回客廳拿起手機給言臻連發幾條消息:
[我沒有任何問題!我十分贊同!你快把你老板追到手!]
[快點!!!]
言臻私人手機收到任肖的消息,工作手機又響起。
上個月的一個客戶反饋收到的産品自家母豬不吃,一口也不吃。
附近都在鬧豬瘟,急的客戶态度十分沖,連發語音表達不滿。
言臻顧不上回答任肖,下車後蹲在路邊給客戶回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