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一章》(八)

《第一章》(八)

(八)

“親愛的,告訴我發生的一切。”他在菩提樹下,很輕柔的對我說,印着佛羅倫薩的陽光。

“包括,你給卡爾迪神父所說的每一句話,最好一個字都不要漏。”

大主教的法袍為紫色,他着了那紫色的袍,沉于這一場白色的香草之中。

那種紫色讓我想起,我離開比薩前,本應該是泛着丁香的香味的那一片朦胧的紫色,仿佛是這裏,在佛羅倫薩的預言。

當然,我開始去回憶每一個細節,第一次把自己挨了女孩一耳光,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來。

實話是,可能我當時挨了那一下子,有不解和委屈,然後這種不解和委屈,在似乎想立即來找蒙泰尼裏傾訴的強烈想法中,被上帝關上了最後一道門。

于是,那些情緒的起因,是這場我從一開始不明所以的青年團的嚴厲歸罪,不留情面和不問我的設身處地;但最終的爆發,是我不知道如何面對我最愛的情感寄托。

蒙泰尼裏像是一個随時随地迎接你,接納你的一個出口。有他在,于是所有的錯誤與走投無路,最終都會有一個接納的終點。

可是那時候,這扇門被上帝關上了。

也可是就在那時候,仿佛命運讓我抉擇的轉折點,我直接扇了上帝一耳光,一腳把他剛剛關上的門自己義無反顧的踹開了。

——可現在,在他面前,那些所有的顧慮在煙消雲散的時候,我開始反思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別扭,卻無法言說的感覺是什麽?

——傲慢?

——我的腦海中,驀然出現了這個詞。

它仿佛是一種預示着不對等的關系,在平等的名號之下,在自由的名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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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某個大義可以肆意掠奪一個人的一切,包括生命、包括所愛所恨、包括既有的信仰,和所有的尊嚴——但,反過來不成立。只要一個人,即使為了最本我的東西,即使是為了保證一個人基本生命權的情況下,去觸犯了某個大義的一點點,那必須被這個大義斬盡殺絕。

換言之,你自己,必須無條件聽從于它,而它,不必為你考慮任何一點。

否則,周圍的一切,包括那觸及靈魂的拷問,會否定你的一切,一個本應該是冷靜而樂觀的女孩,可以為了這種抽象的名義,輕易置另外一人于萬劫不複。

然後,依然覺得為了大義,理所當然的表示,這是必要的犧牲。

我不知道審問我的人口中說的“卡洛·畢尼”是誰,那個女孩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然後為了同樣不知道是誰的那個人,我們從未見過,卻用某種大義去塑造的人,便恩斷義絕,甚至趕盡殺絕。

——只是,刑不上大夫,大義不上領導。

上帝說,如果你打了他一耳光,他會把另一半臉也給你打,然後寬恕你。

大義說,如果你餓了二十天饑寒交加,卻不小心漏出了他的名字,他會讓你萬劫不複,叛徒論處,終身羞辱。

如果抛棄所謂目标的不同,後者對于每一個真實的人的态度,差異極大。

——但如果,所謂的這個目标,這個我本來以為是兩三年,十年八年,而聚集到那時候的少年的我以為甚至短時期就是絕對真理的目标;本就應該被抛進歷史,用三百年、五百年、甚至兩千年來檢驗和不斷修正、反思的目标,并無絕對對錯的情況下呢?

甚至,它會不斷的往複,今天你所支持的,會變成明天你自己喊打喊殺要去萬劫不複的對象?

今天你站在多數派,要把一個所謂少數的叛逆者處置而後快,以正義的名義讓對方無從辯解;——那明天你卻不幸的墜入少數派,是不是也理所當然被多數派,要把一個所謂少數的叛逆者處置而後快,以正義的名義讓自己無從辯解?

“無人永遠會是多數派,永遠而永遠,自己也有會站在少數派的那一刻。”我最親愛的蒙泰尼裏,曾經很溫暖的抱着我的頭,這樣對我說:“所以,永遠,不要抛棄對所有人的同情和憐憫,以及舍身處地。”

他在那時候親吻着我的額頭:“是的,所有人。”

——我忽然在這裏後怕出一身冷汗。

如果兩個都不信的情況下,只是回歸原本的我,那多半還是可以随意扇耳光的那個對象要可愛一點。

畢竟前者的傲慢,只是對你發動精神鄙視,默默地在心中操作一番,甚至不如東方那邊某些更極端的教派那麽表示“你不信我的教,又不去死,實在讓我很為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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