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二章》(二十三)

《第二章》(二十三)

(二十三)

“我的覺越來越短,夢越來越長……”我在這個夢中,聽着這個消息,大口的在這滂沱大雨中呼吸。

如果這是夢,能不能讓夢醒來,然後回到我在離開羅馬城的那個燦爛的陽光中,在臺伯河上的所有橋梁被砍斷的那一刻,奮力跳回到羅馬城中?

而不是站在羅馬城外,臺伯河的那一側,讓另一個人等我。

當然,現在的臺伯河已經不需要橋梁了,燒焦的死屍把河水已經填塞得斷流了。

我大口的呼吸着,然後手腳麻木,艱難的問:“什麽時候的事情?”

伊薩克·薩姆森紅衣主教說:“亂軍攻城的第三日,算來,那時大概教宗剛剛過了比薩,一路直至都靈北上。”

我哽住,仿佛嗓子也随着手腳麻木了去,半晌,才又問道:“蒙泰尼裏,他還活着嗎?”

“我說,勞倫佐·蒙泰尼裏,他還活着嗎?”

伊薩克·薩姆森紅衣主教看着天邊這天地一色的晦暗,說:“我不知道,羅馬城的大火,聽說現在還燒着。”

他加了一句:“但也聽說,雖然不是從範·勒蒂那邊傳來,有從羅馬附近的人逃出來的說,可信度雖然不高,但說羅馬城內的城市組織,還沒有完全到達一盤散沙的地步。”

我在這個夢中劇烈的嘔吐,我在這邊北部城鎮的滂沱大雨中,劇烈的嘔吐。

開始吐的還只是今天上午的幾片面包的食物,後面全部是胃液,再後面,全部是膽汁。

如果說有人會忽然會悲痛到一夜白頭,我信。

如果說當年我看見拉姆博·魯斯契尼那三天三夜呆滞的“我真傻,真的……”,我還和喬萬尼·米洛舍·唐一起呆若木雞,現在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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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有人會像我這樣吐着吐着,便開始劇烈的咳嗽,後面吐的全部是鮮血,我也信。

什麽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下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嘔吐感;還有你自己恨不得把心髒挖出來,讓它別再這麽痛的灼燒感。

“我的覺越來越短,夢越來越長……”拉姆博·魯斯契尼是在這種折磨中辭世的吧?

我最後在還未斂入棺材的死去的他的床前,拉了拉他仿佛枯柴一樣的手,轉身在這大雨滂沱中離去。

我在夢裏與蒙泰尼裏相擁,肆意的在無人的曠野中夢想着享受着他唇齒之間的吻,幻想着就這樣放棄自己相擁着他,攻城略地。——但在回程的路上,這個夢的最後往往會變成一片荒蕪,我抱着他親吻,最後變成在一片燒的漆黑的廢墟中,一只在死屍中燒焦的手,被我拉在唇邊,瘋狂而執着的吻着。

我在抱着那只已經碳化到看不出模樣的殘肢,哭着吻着他,說我愛他。

但這句話最後都說不出,只是哽咽着一直在說我……我……

死神在佩魯賈的森林中選擇造訪我,是不是在提醒我這一件事情?只是我忽略了,還和他調侃起來。

依然是一路疾馳,如果說去的時候,還抱着一絲拯救的希望,現在可能還有那麽一點希望是,至少去臺伯河的燒焦的死屍裏面,把這殘肢斷臂,都找回來一些。

再然後,沿着熱那亞到比薩的路上,忽然又被某個奇怪的念頭擊中了,拉姆博·魯斯契尼臨死前說的“只後悔,把他的遺物埋在了羅馬臺伯河的河岸上,讓現在的亂軍肆虐……”,讓我想起來蒙泰尼裏最後在羅馬城門口,塵土飛揚的橋梁炸毀中,向我安靜的跪下,依然靜谧平和的如同一尊寵辱不驚的雕像,上面染上了視死如歸的影子。

于是我忽然便朝着比薩運河拍馬而去,可能在其他人看來我瘋了,但我清醒得很。

我想,即使不能從臺伯河的面目全非的焦屍中把他找出來,那麽如果真的遺憾于遺物都沒有一份的話,那麽這個意義上,我還不至于像拉姆博·魯斯契尼那麽慘。

比慘大會,我還是有最後一線希望的,即使在這個同樣的“我的覺越來越短,夢越來越長……”的輪回中。

比薩運河,自碼頭開始第23棵橄榄樹,我一把扛了旁邊還在勞作的人的工具,自己不管不顧的開始挖了起來。

蒙泰尼裏,15年前,離開比薩神學院前,在這裏跪下3-4小時虔誠祈禱,就任佛羅倫薩大主教之前,埋下了一個盒子。

拉姆博·魯斯契尼,他是真的什麽也沒有了,我還有這一線希望。

然後真的把這個15年前的盒子挖出來,打開之時,裏面的東西不多,只有一張他寫的字條。

他的字我很熟悉,他手抄給我的《神曲》我每天看,我親吻着他寫給我的畫着鳶尾的卡片入睡。

他贈我的《神曲》,估計現在,一起湮沒在了羅馬的大火中。

只剩下這張15年前的紙條,在他的夕陽中,在他跪在運河旁,在他與比薩這個城市告別的時候,在他和我以神職永訣,面對着彼此,各奔東西的前夕——上面用我最熟悉的字寫着:

“你是我的人間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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