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章》(二十八)

《第二章》(二十八)

(二十八)

這種送別的死亡的悲痛,和同是醫務區的另一些新生兒的哭聲,交錯在一起。有時候你都不知道,你現在應該是喜是悲?

這邊的人,在化膿的高燒中剛剛死去。那邊滿手鮮血的醫生就過來說了一句:“神父,那邊有個新生兒出生了,她的媽媽現在非常疲憊,想找您過去說兩句話。”

那邊那個新生兒的媽媽,正在受着産褥熱的折磨,也是在這種高燒中,拉着蒙泰尼裏的手:“神父,我知道這個時候打擾您很不應該,但我覺得我已經快不行了。請您答應我,幫那個孩子受洗,放在教堂照顧她,等到她的父親回來接到她好嗎?她的父親的名字是安東尼·約書亞。”

他在那位女士身邊坐下,撫摸着她的手,說出來的話如同嬰兒曲一般的安慰:“夫人您別這麽說,我們等着你好起來,一起給孩子洗禮,一起給孩子起一個适合她的名字。”

也有在這個當兒又沖進來兩個人,一男一女的兩個在這個醫務區工作的醫生和護士——那個活力四射的男醫生仿佛在這争分奪秒的時間裏,一股腦兒的說道:“不好意思打擾您,神父。我們都知道您很忙,我們就自己在您面前說了。——現在我們在主的面前發誓,我,亞歷山大·裏卡多,願不願意娶你,瑪蒂娅·艾琳娜為妻啊?”

他自問自答:“我當然願意啦。——那麽你,瑪蒂娅·艾琳娜,願不願意嫁給我,亞歷山大·裏卡多啊?”

那個小護士女孩笑着點頭,于是這個活力四射的男醫生繼續說,“你當然也願意啦。”

這一通操作不過在半分鐘之內,才開始問我倆:“神父,我們這算不算已經在神前結婚了?”

這一通操作把還在被産褥熱折磨中的新生兒媽媽也惹得笑了起來,蒙泰尼裏還在拉着她的手,卻也笑着擡眼接了這對社牛的小情侶的話:“不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彼此,照顧彼此,尊重彼此,接納彼此,永遠對彼此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那倆社牛小情侶大聲道:“我願意。”

“你們是否都願意為他們的結婚誓言做證”

結果被這熊熊的八卦之魂吸引而來的衆人中充滿了快活的空氣,不論是醫生還是病人,是剛才還奄奄一息現在擡個眼在看的傷者,還是這裏剛才還虛弱的被産褥熱折磨的新媽媽,表示:“我願意。”

而後社牛小情侶雙方擁吻,對着周圍的還在忙的人,抽空起了個身笑着看他們的人一頓社牛輸出:“謝謝大家,謝謝大家~真的謝謝大家~~~”

沒戒指就扯兩朵在這廢墟中的小花吧,天地萬物自然以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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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點兒明白為什麽,他在這些日子,抛棄紅衣主教的衣冠,願意以這一襲黑衣常服,就聽之任之讓大家懷着這種誤解,來重走司铎神父之路。

我們在這個夜裏的後半夜,在大多數人都已經沉寂下去,在這個夜中沉沉睡去的時候,順着原路走回西斯廷教堂我們原來曾經擁抱過的地方。坐在階前,看着羅馬鬥獸場那邊依然亮着燈的緊急避難區,和萬裏星空,雙方一路上默契的沉默,在我們擁抱過的菩提樹之下,現在剩了一半,還倔強的生長在八月的夏夜中。

那曾也是一個夏夜,我抱着他,第一次如此深的在自己的懷抱擁入他的身體,雙手環在他的腰上,下巴用這個擁抱的姿勢抵在他的肩膀上,聽他在跟我重複紅衣主教的那個,讓我恐懼的誓言。

“那時候大家估計不知道你抛棄了紅衣主教的紅衣不用,但卻從來看不見你,可是他們看見了羅馬的大火,卻從未看見你,所以他們發信給我說,你可能遇難了。”

我們仿佛在這裏就是如此自然的擁抱的姿勢,我在這個三年前曾經擁抱過他,而今人是物非的地方,卻覺得欣喜。

人人常說物是人非,現在這棵樹還剩了一半,但是人都還在,這是劫後餘生的最大欣喜。

“我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麽,我當年帶着不要你一個人承受所有絕望的初衷,走到了不願讓蒼生卷進這戰争的今天。”

“拉姆博·魯斯契尼在都靈以憂而死,薩姆森紅衣主教在他彌留之時,做了他的臨終前忏悔神父。”

“我也在這一條路上,以為自己要在千萬斷肢殘骸中,來尋找你。真切的體會了一次什麽叫以憂而死。”

“我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那個先來。”

“或許明天,就會是你給我做彌留前的忏悔神父;或者我,來給你做彌留前的忏悔神父。”

“原諒我就在這一番不知明天的私心中,私自去把你的心,掘了出來。”

——我把放在我胸前的,他在15年前埋在比薩運河邊,卻被我一通發瘋似的狂挖重見天日的“你是我的人間歡喜”的紙條,放在他的手中。

我依然如此深的在自己的懷抱擁入他的身體,讓他的頭靠在我的胸脯。

“作為回報,我把我的心,也掘出來給你。”

“我只有這一顆心,在交給上帝之前,先交給你和蒼生。”

“而你,和蒼生,等價。”

“神明在我一路向北的森林中,問我,你和芸芸衆生,我選擇了誰?”

“我回答他,你們在我心中,等價。”

“你和這羅馬城中幾十萬人,在我心中等價。”

“你和我一直執着的想保護的天主教的所有人的全身而退,在我心中等價。”

“你與這天下20億人,在我心中等價。”

他被我抱着,貼在我的心跳之上,好久,兩人一句話也未說,然後再在星空慢慢鬥轉星移的這個靜谧的夜晚,才在心跳之餘,聽見他緩緩,而深重的呼吸聲。

“我想,以前,我應該把這顆心帶到墳墓裏面去。”

“但在半路,他們對我說,你可能遇難了的時候,我想,我無論如何,應該對你,還在人世的時候,說出這番話。”

“你要不要拒絕,那是你的自由選擇,也無需你立即回答我。”

“我要不要說,那是我的選擇。”

“我的前任教宗,格裏高利十六世沒有在生前來得及給我的那份遺诏,是讓我可以自由選擇留下,還是自由選擇離開來愛你。”

“《新約》并沒有禁止我愛你,我便如此誠實而認真的愛你,在這個天主教被世俗的權力裙帶關系而約束影響的現在,我也同我的前任教宗一樣,在并無人以親戚裙帶關系影響教會大局情況下,并不反對各人都有自己心之所托。”

“于是,我把我的心托付給你,愛一個人不犯法,也不亵渎神明最開始,作為人,

作為一個超越于凡人的人,

作為一個以凡人之身,行神之事的人,

來守護這世界上所有質樸而單純的愛的初衷。”

“我把我的心,掘出來給你,裏面的全部,就只有這些。”

今夜無人入睡,也無人再說一句。

連他曾經熟悉的反問了的那一句——

“哪種愛?”

——都沒有。

他在聽着我的心跳,

我在聽着他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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