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河
星河
宴山穿過重門簾幕進了東殿,見南歌着了一身竹青的大袖衣立在窗前,正透過新裝的玻璃窗紙,望着星空出神。
宴山既然自己來了,那想必聖上不會再來。
她微微挑了嘴角,說了句:“今夜星空甚明,牛郎織女星格外耀眼些。”說罷便依舊立在窗前看的出神。
宴山見她穿的有些單薄,在衣架子上取了一頂披風給她披了。她此時正沉溺星光入迷,他便也不做打擾,只站在她身側,也将目光投向她的目光所及。
冬夜初降,一室寂靜,只糊的嚴嚴的窗紙外有淺淺的風響,似乎與璀璨的星光遙相呼應。一旁架上仿漢式的燈臺燭光搖曳,昏黃似又明亮。
他二人并肩同望遠,一時心裏都覺得這樣安靜的時光,正如某日少年時光裏的绮夢,求得一心人,共剪西窗燭。
雖然宴山幾乎很少敢有這樣的奢望。但他依舊記得認識南歌以後,他也曾有過短暫的夢裏,與她相對燃紅燭。
所以他已隐隐的覺得這樣和她并肩站着,已經有些僭越,但是她沒有說什麽,他也不舍得打破。
哪怕就只有這短暫的一瞬呢,也可以讓他的餘生又多了一個值得永遠銘記的景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究還是宴山打破了平靜:“雖是糊了窗紙,但還是覺得有些風滲透了進來,別站久了着風。”
南歌點了點頭,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又轉身喊了聲:“蘅蕪,拿青團來。”
宴山不知她為何忽然要吃青團。況且青團入口黏膩,口感不佳,嫔妃大多不喜,是以宮中很少見過。
過了會蘅蕪卻當真端了兩個圓圓的青團來,一看到南歌和宴山正并肩立在窗前,竟看着青團低笑了一聲。
南歌剜了她一眼,卻唯恐宴山會因為蘅蕪的笑逃走了一般,依舊拉着他的衣袖,親手拈了一個青團遞到他手上:“吃了它,一點兒也不能剩。”
宴山不明所以,但既然她吩咐了,好吃或者難吃他總是要吃下去的,所以也不多話,徑直便咬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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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這東西極粘,他幾乎覺得自己的嘴巴都被牢牢黏住了一樣。看着南歌也拈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似乎倒容易一些,下一口他便學着也咬了少一點,忽然便覺得甘甜軟糯,口感好了許多。
兩個人相對吃着青團,蘅蕪站在一旁端着盤盞看着他們。
宴山忽然莫名覺得這一刻有些怪異,似乎,如同,仿佛,在飲洞房花燭夜的那兩杯合卺酒。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他臉上立刻就有些發熱,因面色玉白,很快就露出了端倪。他自知不好,便悄悄的借着掏帕子轉過了身去。
終究是自幼就磨練的心性,他很快便如常了。
蘅蕪伶俐,立刻說要去幫他們煮茶來去去甜膩。
宴山想起還有年表要抄,便拿出來給南歌看了,說了聖上的意思。
南歌接過來微笑道:“這次我來抄,你放松一會兒,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她自去案前鋪紙,宴山便幫她細細的把墨磨了。南歌執了筆開始抄寫,這次她用了小楷。
宴山看着她的筆法,竟和他的字極其相似,想起之前她寫的飛白,也是模仿了自己的筆法,一時心緒又起了微瀾。
南歌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對他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天風裏忽然飄過來一張賬目單,我揀起一看,竟有如此漂亮的蠅頭小楷。那時你才八歲麽,竟然已經寫的那樣好。後來你抄的詞譜裏小楷是更好了,我連字帖都不用了,直接拿你的臨摹。”
宴山心裏覺得甘甜,口上卻只道:“書家那麽多,我的字算不上什麽。宋…”
南歌立時瞪了他一眼:“別叫我宋娘子。我有名字。”
宴山哪裏當真會叫她名字,只是不再叫宋娘子便是。他既然不用幹抄寫的差事,便默默的從桌案上取了一本書來,坐在她對面翻閱。
此時案頭上的三足香爐裏正飄散出絲絲縷縷的鵝梨帳中香。這香是南歌最喜的後主李煜所制,回香甘甜清咧,仿佛他與小周後偷偷依偎着的甜蜜時光。
南歌悄眼瞧着陪在身側看書的宴山,只覺得此刻的他如自己的良人,正得紅袖添香夜讀書。可偷得浮生半日相聚,眷戀此刻的寧靜安好,卻不知是否會如李後主與小周後一樣,盡管曾經刻骨愛戀,最終卻相對垂淚,橫死他鄉。
她雖一向最迷後主相關的風物,此時卻忽然忌諱起來,轉頭便喊蘅蕪:“換雪中春信來。”
雪中春信是蘇學士所制的香。
宴山将書放下,奇道:“你不是一向最愛燃鵝梨香,怎麽好好的換了?”
南歌并不回她,看蘅蕪還沒有過來,便執着的又喊道:“薔兒,換香,換雪中春信。”
春薔答應着卻沒動身,過了一會兒蘅蕪拿着香過來了,抱怨道:“娘子還催,平日不都是點鵝梨香嗎,這會子就立逼着要換,我翻別的還要翻一陣子呢。不知又發什麽瘋。”
南歌聽她絮叨只是不理會,自己已經動手去提香爐。宴山怕燙着她趕着先拿了過來,将香屑倒在托盤裏,将雪中春信點燃了放好。
這香氣味幽冷,似于冷香中嗅得雪中梅開,聞之使人心靜神怡。但認識南歌這幾年.她卻尤其衷情鵝梨香。宴山望着香爐裏重新袅出的青煙,想着鵝梨香,鵝梨香,這香相傳為南唐後主李煜所制,但也有傳為大周後或小周後所制。但無論是大周後還是小周後,他們都不曾與後主情感完滿,皆未得善終。
宴山忽然有些隐隐省得她的在意。
哪怕僅僅是香料配制的不同,她卻依舊不允許哪怕一丁點兒不圓滿的相關。甚至這是她最喜愛的詞人。
宴山忍不住有些動容。
他看着她又投入到認真的抄寫中,眉梢眼角都是歲月靜好的笑意,他從未在官家身邊見她有過這樣安穩的神色。
他覺得至少這一刻,她應該是喜歡他的陪伴的。
況且此刻他看的出來,她抄的有些慢。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為了慎重。
但即使抄的再慢,一個時辰也會抄好了。
下一次再有這樣的機會,也不知何日了。也或許三五日就有。
但三五日,已經讓他覺得無比漫長。
宴山向來不喜争搶,安于現狀。他沒想過做到都知的高位,沒想過顯耀風光。權利名位金錢對他毫無吸引,他只想做好當下的差事。
但此時,他忽然覺得自己內心有些貪婪開始蠢蠢欲動。
就如方才在永曦宮操縱聖上的行程,若不是為了南歌如願,他絕不會去做。
不知何時,有些事有些想法已悄然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