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色呢大衣
白色呢大衣
十一過後,時間好像一下子就變快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考試接二連三的到來,就跟植物大戰僵屍裏的豌豆射手一樣,一天到晚“噗噗”個不停,而學生就是那個僵屍,現在僵屍的右手臂已經快被打斷了。
學校外的街道上種着的一排梧桐好像是一夜之間黃了的,失去水分的樹葉落在地上,踩上去嘎吱作響,這是喬可每天上學放學途中最大的樂趣。
滴——桌子上的手機發出震動。
喬可看一眼鬧鐘,離規定的休息時間還差30分鐘,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偷看,喬可幹脆把手機放進抽屜裏。
卷子做完再改完,喬可如釋重負地把手機拿了出來,一條來自溫寧喜的短信。
——下午找一個地方寫作業吧。
——收到,拒絕,這周下午有事。
——什麽事啊,我能去嗎?
喬可想一會兒,還是決定告訴她,霹靂吧啦地打了兩個字——上墳。
喬可把手機放了回去,看了一眼牆上挂着的日歷,秋天到了,天氣逐漸轉涼,感冒的人也越來越多,在期末考試這種緊要關頭,她可不敢生病,傳聞一班有個女孩子生病吊鹽水,左手打針,右手繼續寫作業,想想她都覺得毛骨悚然。
喬可套了一件加厚的外套,偷偷地出了門。
“老板,拿一包軟中華和一個打火機。”喬可把算好的錢娴熟地遞給店裏的大叔。
“未成年不能買煙的噢。”大叔上下打量了一番喬可,但還是從櫃臺裏取出一包煙扔在上面。
“成年了。”喬可拿起櫃臺上的煙轉身就走。
“喂,等我一下啊。”有人從後面追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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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是你?”汪蔓藝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在學校外面看見她,喬可還是有些驚愕。
“幹嘛啊?那麽驚訝幹什麽,我都看見了,你買煙了,還是中華,看不出來挺有錢呀,放心,我不會告訴周大江的。”汪蔓藝笑嘻嘻地說着,好像是知道了什麽驚天大秘密。
喬可從她身邊繞了過去。
“我還以為你是好學生呢,沒想到你和溫寧喜一樣野。”
聽到溫寧喜這三個字,喬可轉過身,冷冷地看向汪蔓藝:“你有這個揣摩別人的時間不如去多看幾本書,另外,溫寧喜可比你善良多了。”
“善良?”汪蔓藝冷笑了一聲:“是啊,她當然可以善良,考不上育才嘛,父母能想盡辦法把她塞進來,大劇院沒入選,過了一段時間,又能莫名其妙進去。”
喬可垂下眼,沉默了一會兒後笑了:“汪蔓藝,其實你一直都很羨慕溫寧喜吧,你很漂亮,家境也還算不錯,但突然有一天,你的世界出現另一個女孩,她比你還要好看,家境比你還要好,最重要的是,她的父母還願意支持她做喜歡的事,嘶,這麽一對比,她好像哪都比你強,所以你羨慕她我能理解。”
“羨慕?我會羨慕她?她學習那麽差,我有什麽好羨慕的!”
“可你根本就沒想過要跟她比學習呀,不是嗎?”喬可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為什麽不能學會欣賞別人呢?你這樣一直盯着別人會很累的。”
“學生就應該以學業為重。”汪蔓藝沉默了一會兒板着臉說道。
喬可沒有說話,低下頭,直接轉過身子離開,雙手插進上衣口袋,她覺得自己這個轉身還算的上是潇灑,于是有些得意的笑了。
其實她是見過汪蔓藝家長的。
那天,汪蔓藝的媽媽去找程欣姐,她剛好就在辦公室裏坐着,她們兩個人的談話沒有避開她。
“程老師,說實話,我早就想給她退了,小時候送她來只不過是想給她培養個興趣,現在都高中了,每周還來就是浪費時間,浪費金錢。”
“她不是在育才嗎?成績應該不用家長操心吧。”程欣一邊辦退課手續一邊漫不經心地問着。
“雖然都說考上了育才,上大學是穩穩的,可是現在光一個大學生文憑能有什麽用啊,孩子這一輩子,能有幾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中考,我們熬過來了,高考,我們做家長的也絕不能松懈。”
“也對。”程欣敷衍地答應着。
汪蔓藝的媽媽像找到了知己,開始大吐苦水:“可孩子卻根本不了解我們這些做家長的良苦用心,我們精心為她謀劃出路,她是一點都不領情,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我現在給她報的數學班,一小時400,一節課下來我一天白幹,可是她呢,還是我好說歹說,才願意去試聽一節課,真是愁死我了。”
“孩子嘛,多給她點耐心。”
“現在好了,還跟我們說要去學什麽表演,編劇,真的是越長大越拎不清,說她們班上有一個女孩,姓什麽溫的,也要走藝術生,她的父母就支持,這孩子的家長我們都知道,家裏做生意的,從祖輩開始就有錢,這種人家嘛,孩子沒出息,父母可以養着的呀,大不了到時候出國,像我們普通人家,真的是一步都不能錯,真的是,不知道她一天到晚在想什麽,我又不敢罵她,一天到晚就為她操心,可惜還不領情。”
……
所以汪蔓藝的嚣張跋扈也只不過是為了掩藏她內心的怯弱。
巴掌大的梧桐葉剛好從她的面前飄落,這樣的樹葉從樹枝上脫落下來時會聽見一道清脆的響聲,秋天總是帶着一點點傷感的。
溫寧喜穿着白色呢子大衣筆直地站在公交站臺上,手裏捧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謝謝你願意來。”喬可看到溫寧喜手上的花,很真誠地道了句謝,這些年,她還從來都沒想過要帶一束花上墳。
“沒事,我就想陪着你。”溫寧喜默默地跟在喬可的旁邊,不敢笑。
“其實我沒有很難過。”喬可笑了笑,扭頭看向一側的溫寧喜:“再珍貴的東西失去了也就失去了,人也一樣,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
溫寧喜沒有接話,只是捧着一束白菊默默地跟在她的身邊。
到了墓地,喬可跪在碑前,把口袋裏的中華煙掏了出來,熟練地點上一根立在碑上,又把其餘的香煙絲拉出來倒在碑上。
“你這是幹什麽呀?”
“為了防止有人拿走。”
“啊?誰會幹這種缺德事啊,你別瞎說。”
“你這束白菊,等我們走了以後,就會有人收走,然後第二次賣,花拿走就算了,但煙不行,我外公是個煙鬼,一年就這麽一次機會,我要讓他抽個夠。”喬可笑着把煙絲點燃。
“那我把白菊抽出來,一朵朵地擺在上面,這是我的心意,外公要看見,不能被別人拿走的。”溫寧喜也趕緊跪了下來,把花整整齊齊地擺上。
“我外公活着的時候就愛抽煙,嘴上叼一根,耳朵上挂一根,但他抽的煙都是幾塊錢一包的,這種好煙他從來舍不得抽,現在好了,只能我點在墳頭給他抽。”喬可開玩笑地說道。
“你一定很愛你的外公吧?”
“嗯,我外公是我們全家最疼我的,他是我所有長輩裏唯一能記住我生日的。”
喬可磕了三個頭後,拉着溫寧喜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從這上面往下看,所有的墓碑就是一塊塊方磚,沒有任何差別,每次來到這,她都覺得心情格外的平靜。
“我之前每次來上墳,都會把成績單帶着燒給我外公,我從小就跟我外公說,我要好好讀書離開這裏去更遠的地方,我也一直是這麽跟自己說的,但其實不是。”喬可說着說着忽然就笑了。
“那是為什麽?”
“是為了賺錢,我一直好好讀書就是為了能考上好大學然後出來能賺好多好多的錢,但我從來不敢說出來,因為這個理由一點都不偉大。”喬可眼圈忽然就濕潤了:“我感覺我這人特庸俗,特沒有志向,就是一個市井小民。”
“但錢真的很重要,我外公确診胃癌的那天,舅舅在家裏抽了一晚上的煙,最後還是和我媽商量着要把外公送到省立醫院治,但是在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外公偷偷跑到田裏喝了一瓶的農藥,死了。”
喬可眨了眨眼睛,把眼淚逼了回去:“我外公嘛,鄉下人,同村老人也有得癌的,最後把家裏錢掏空了人還是死了,我外公不想拖累我們,就自己一走了之了。”
“從那以後,我就知道錢很重要,所以我要上最好的高中,上最好的大學。”喬可很認真地說完後,揉了揉眼晴又半開玩笑地來了一句:“不過現在看來上最好的大學是沒希望了,到育才後,我發現了,我就是一只井底之蛙,成績好有個屁用,你有理想,李欣茹有理想,就連汪蔓藝也有,但我就是沒有。”
溫寧喜抱住喬可,用力揉了揉她的頭發:“面包會有的,水仙花也會有的。”
“我想我外公了。”喬可再也忍不住,趴在溫寧喜的肩膀上哭了起來,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卻還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渾身不停的抽搐。
溫寧喜閉上眼睛,輕輕地拍了拍喬可的後背:“你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