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共騎

第4章 共騎

寶春一晚上都沒睡踏實。

太監們睡的大通鋪一股怪味兒,幾十個人擠一間,說是逢年過節才能洗上熱水澡,平時都用冷水擦身的。

實在受不了,寶春抱着草席去大樹下睡了一宿,醒來腰酸脖子疼,飯都來不及吃就往書房奔。

前後院交接處搭了個棚子,丫頭太監們排成兩隊等着被打鈎,執筆的大嬷嬷一臉嚴肅。

眼見隊伍就要走光,寶春緊趕慢趕終于到了。

“怎麽來這麽遲?”大嬷嬷耷拉下眼皮,“你看着倒眼生。”

寶春跑的臉紅脖子粗,站定後還在喘,“嬷嬷真是好眼力,小的叫寶春,書房新進來伺候的。”

大嬷嬷面色稍緩,在空白處添上她的名字,“每日卯時三刻在此處點名,遲一次月銀扣半,遲三次杖責二十。”

寶春點頭如啄米,看來還得往上爬啊,人家蘇培盛就不用淩晨三點起來打卡,還有自己休息的小屋。

書房靜悄悄的,開窗通風後茉莉香鑽了進來,外面的夜還很黑。等四爺走後書房就空了,是不是一會兒可以回去補個眠?

寶春打了個哈欠,一回頭就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吓得她卡在半截,忘了合上嘴。

“過來更衣。”胤禛擰了擰眉心,剛睡醒的嗓音有點啞。

他昨晚不是去後院了麽,怎麽睡這兒啊?

胤禛雙臂打開站在那,等了半天不見動靜,不耐煩看過來,寶春磨磨蹭蹭跟上去,這不是夏蝶的活兒嘛……

外袍外褂還好說,系腰帶時,她以一個近乎環抱的姿勢卻不能碰到他,加上手臂長度不夠,動作就顯得笨手笨腳,惹得胤禛更加不耐煩,“內務府沒教過怎麽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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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太穿透,寶春只輕碰了下就垂下眼,小聲嗫嚅,“這也怪不得奴才啊,爺的腰身魁梧似牛,頂的上奴才的兩個粗呢。”

馬屁拍的倒是別致,胤禛輕哼一聲,無意間掃過她的腰,細細的一小把,看着是比同齡太監纖細。內務府怎麽挑人的,蘇培盛在這個年紀也沒這麽矮吧?

長得矮就算了,還總偷懶。

別人伺候穿靴都托着鞋幫子往裏送,生怕主子費力

,輪到她,套上就不管了,還悄悄用袖子墊着嫌鞋底髒了手。

胤禛不由好笑。

于是蘇培盛進來後,寶春正打算退下吃早點,四爺的聲音又飄了過來,“一會兒啓程,寶春兒也跟着去。”

寶春嘴角一抽。

先不論她一個整理書架的跟去修大壩有什麽用,咱就是說,春字別帶兒化音成不……

太監們擡着膳桌進門,劉全趁擺盤的空檔給蘇培盛遞了話,蘇培盛回來禀報道:“爺,八爺帶人送銀子來了,就在外廳候着呢。”

之前還催的什麽似的,這會兒銀子就在家門口,胤禛反倒不急了。

“你去外面盯着,入庫時數仔細了,差一兩都不行,”他接過毛巾,慢悠悠拭淨每一根手指,給蘇培盛遞了個眼色,“給爺細細查,不着急。”

“奴才明白。”蘇培盛笑着退出去了。

原本一炷香的差事硬生生磨了兩個時辰,八爺茶都喝撐了,只得幹耗。真是邪了門,不管查多少遍總能差出來一兩銀子。

胤禛故意磨時間,早膳吃的有一搭沒一搭,寶春手持銀筷,他想吃哪道菜,一個眼神過去她就得先試過才行。

每次她給自己夾的量都大,也不算太誇張,就是比別的侍膳太監夾多一點,幾道菜吃下來蹭了個半飽。

剛開始四爺點的挺正常,清炒玉蘭片,芙蓉蝦啊都是寶春愛吃的,甚至還嘗到了燕窩鴨絲。

後來不知怎麽,他專點各種梗類,像芹菜、桔梗這些她平時碰都不會碰,尤其那道魚腥草,只嘗一點就反胃。

寶春瞄向那道麻椒富貴鴨,咽了咽口水,油滋滋的皮都烤脆了吧……昨晚就有這道菜,聽說四爺還吃了不少,現在怎麽一口不動啊,善變的男人……

見她苦大仇深地嚼那根梗,胤禛壓下上揚的唇角,面無表情看向那道魚腥草,“再試。”

“爺,這道試過了。”魚腥草拌竹筍也不知誰研究出來的,難吃出了新高度。

四爺十分嚴謹,“還沒試裏面的竹筍。”

寶春寸寸龜裂開,不是說皇子不輕易透露飲食偏好麽?他怎麽總吃一道啊,口味還辣麽獨特。

臨出發前,寶春被夏蝶拉到角落絮叨半天,四爺喜歡喝什麽茶,讨厭什麽香,連如廁時恭桶下面墊的是哪種木屑都說了。

寶春還想說姑娘你想太多,監工又不是去旅游,結果剛一出大門就啪啪打臉。

長長的隊伍望不到頭,光是護送銀子的侍衛就五百多人,高高端居馬上,襯的她格外矮矬。

伺候四貝勒的奴才也有好幾十,十幾輛騾車擠的滿滿當當,最後面放行李的恨不得把四季家當全塞進去。仔細一看,還有太醫呢。

內務府才不管冗長的車隊會不會拖垮行進速度,他們該備的只多不少,沒見哪個主子嫌儲備充足降罪奴才的。用不完,就地一扔,反正花的又不是自家銀子。

慢吞吞磨了兩天,四爺忍不了了。命大部隊繼續沿官道走,一人一馬抄小路去鄭州。

主子爺獨行真要遇見什麽牛鬼蛇神,他們腦袋也別要了,蘇培盛好說歹說勸不住,急得直冒冷汗,最後還是寶春耍賴抱住他大腿就不撒手,活像個樹懶。

胤禛甩了甩腿,竟紋絲不動,被氣笑,“行了,還不放手?”

這是松口了。

蘇培盛抹把汗趕緊追上去,順便将寶春一并打包帶走。這小子機靈着呢,要緊時刻沒準頂用。

寶春不會騎馬,坐前面像被蘇公公摟在懷裏,怪怪的,最後還是坐後面,但沒抱他的腰。

天本來就熱,上面坐着的兩人重心又不集中,小馬馱着他倆跑的吃力而緩慢,累的快脫水。

胤禛跑出去老遠,發現這兩個拖油瓶還在晃悠,他又折回來,鞭子點了下寶春,“你過來,與我共騎。”

這次輪不上她選位置,屁股不等坐穩,胤禛鞭子一揮,駿馬離弦一樣飛竄出去。

兩邊的綠樹飛速向後退去,寶春腦子暈暈的,忘了害怕,盛夏的風吹過來,刮的她臉頰發燙,後心的熱度卻比臉還要熱。

貼的太近了,近到她聽見身後沉穩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山路崎岖,不規則的颠簸令人昏昏欲睡,寶春緊繃了一路的意識悄然渙散,眼皮打架,不知不覺窩在了他懷裏。

胤禛蹙眉,馬背上沒功夫訓斥,就由她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稀稀拉拉的雨點砸在臉上,寶春猛然驚醒,她孤零零坐在馬背上,身後沒了人。

“還知道醒啊,沒靠着的是不是不習慣?”蘇培盛不鹹不淡來了句。

颠了一路都沒醒,還敢枕着主子爺的胸口,他都吓傻了,不知該說她心大還是缺心眼。

寶春下了馬,扶了扶頭上的瓜皮帽,沒搞清狀況先把馬屁拍上,“咱主子什麽身份啊,那可是龍子鳳孫,陽氣盛的足以震懾孤魂野鬼,奴才這才睡的踏實。”

“瞧把你得意的,看爺不治你個不敬之罪。”

“行了,”胤禛打斷他們,“蘇培盛你去探路。”

爺您變了……

蘇大怨種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

雨越下越急,寶春折了個大葉子擋在四爺頭頂,她自己半個身子淋到了也不在意。

剛睡醒,她眼睛潤潤的,不太想說話,兩人聽着雨聲沉默許久,也不覺尴尬。

蘇培盛沒敢去太久,回來說尋到個破廟,不至于在林子裏過夜。

廟裏擠着一群流民,從未見過衣着光鮮的貴人,頗為局促地讓出了一半位置。

男女老少都瘦成一把骨頭,神色木然,貢桌上的糕餅果子早沒了,只剩佛像悲憫地俯瞰着。

三人圍着火堆烤衣服,蘇培盛背對那些人解開布包,掏出幾塊肉幹,“爺,好歹吃一口吧。”

四爺接過,蘇培盛又給寶春和自己留了兩塊,趕緊将剩下的揣回懷裏,半點不再露出來。

一個衣着破爛的小女孩盯着他手中的肉幹猛瞧,蘇培盛兇巴巴瞪她,她瑟縮了下,又看向寶春,使勁咽口水,沒敢動。

寶春被她這麽瞧着也吃不下,略一猶豫,還是沒多管閑事。

小時候在孤兒院,她見得多了。

誰知道小姑娘得了肉幹,剩下的人會不會一擁而上?搶了包袱倒不算什麽,真沖突起來,他們手無寸鐵又是災民,四爺還能真打?不打就只得幹吃啞巴虧。

在小姑娘失望的目光中,寶春把肉幹吃了,盡量不去在意周圍渴望的視線。

見她如此,胤禛繃着的手臂松弛下來,心思卻想差了。

這小太監伺候他笨手笨腳,遇上事卻鎮靜的不似尋常奴才,藏拙呢,怕是哪個兄弟插在他身邊的耳目。

京裏局勢愈發緊張,像這樣的每年他能揪出不少,處置了還會有新的進來,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踏實。

李氏就是如此。

火星子舔上了袍子下擺,胤禛随手按滅,指尖被燙了下,內心卻不起半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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