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探

第6章 試探

寶春一動不敢動,只聽得見胸膛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時間像是靜止了。

她皮膚白,稍使點勁就很明顯,紅痕下是淡青色的血管,胤禛塗藥的動作一頓,突然有種想掐上去的沖動。

積雪草和紅花的苦味擴散開,她悄悄擡起眼,見他鴉黑的睫毛低垂着,沒表情的時候冷淡疏離,透着股上位者獨有的矜貴。

光塗上去他好像還嫌不夠,偏要抹的十分平整,灼痛感漸漸消失,他還在塗,順時針幾下,逆時針必然也要來幾下,緩慢到磨人。

強迫症犯了吧?寶春有點癢,不耐地動了下,胤禛忽地看進她的眼底,問的毫無征兆,“你可有事隐瞞

?”

寶春心尖都跟着顫了下,“爺多慮了,奴才哪有什麽可瞞的……”

“你交代實話,爺不追究便是。”胤禛聲音低低的,手上的力度愈發輕柔,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吓人,寒潭似的目光收斂了。

有那麽一瞬,寶春居然覺着他很好說話。

“主子身份貴重,留奴才在身邊伺候,奴才祖墳都冒青煙,要是不知好歹生了二心,那真是豬狗都不如。”偷換概念她最會,三言兩語将性別的事掩了過去。

“巧言令色。”胤禛略微用力,痛得她嘶一聲,委屈巴巴,他瞪她一眼,方才裝出來的溫和消失不見。

白瓷藥瓶飛了過來,寶春趕緊接住揣袖口,熟練的樣子很狗腿。

偷偷瞧他,阿彌陀佛,祖宗臉色可算和緩了。

戴铎那本冊子留不得,他給燒了。

銅盆裏,紙張發焦變黑慢慢化成灰,火光映在他臉上忽明忽暗,辨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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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間傳來淩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隔着老遠,李大人指向窗內光影大叫:“蘇公公快看,貝勒爺房裏是不是起火了?”

蘇培盛不知裏面情況,隔着門問:“爺?”

屋裏反鎖着沒動靜,火還在燃。

李大人啪啪拍門板,拍的寶春心亂。盆裏燒的只剩小半頁紙,她撥弄了下碎屑,本想助它燒快點,火苗卻啪嗒滅了。

李大人急的開始撞門,蘇培盛哪拉得住他那噸位,門被撞出條縫。

寶春想也沒想,抓過帶字跡的紙往嘴裏塞,嚼一嚼咽了,邀功似地朝四爺笑的燦爛,四爺一臉嫌棄,難得沒說什麽。

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李大人沖進來四處瞧。

屋裏有點嗆,盆裏一捧灰,四貝勒倒不像是有事。

“河南巡撫李德仁參見四貝勒,恕微臣失敬。”李大人跪下行禮,沒敢多問。

謝天謝地四皇子沒在他的地界出意外,不然官銜沒了都是輕的,小命休矣。

“起來吧。”胤禛眉心微擰着,不知何時倚靠在了榻上,一副虛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蘇培盛擔憂想上前,寶春拉住他,搖了搖頭。

李大人提議盡快動工,胤禛輕咳幾聲,擺了擺手,“我這身子骨怕是要休養,築堤之事遲幾日不打緊。”

“這恐怕不妥,耽誤一日,百姓就擔驚受怕一日。”李大人一臉嚴肅。

百姓是否遭罪他才不關心,他關心的是四貝勒帶來的五十萬兩銀子。

不動工,白花花的銀子就交不到他手上,這怎麽能行?

“李大人愛民如子令我等汗顏。”胤禛悵然一嘆,“就依您的意思,明日動工吧。”

“明日好!明日便動工!”

李大人大喜,見四爺拉上紗帳作勢要躺下,趕緊上前一步,輕聲問:“既如此,修堤的銀子是在別的屋中?微臣這就命人去領。”

“銀子啊……”胤禛狀似才想起這事,“押運的隊伍晚幾日到,原本想等等,既然大人如此迫切,那就勞煩大人先墊上吧。”

李大人徹底急了,“微臣俸祿微薄,哪裏出得起那麽多銀子?要不還是等……”

“大人說笑了,”胤禛輕描淡寫打斷他,“連府上妾室戴的耳墜都是點翠,區區五十萬兩哪裏難得倒大人?皇阿瑪知道了,也會贊大人一句愛民如子。”

李大人一口氣卡在嗓子裏不上不下,差點沒跪了。

四貝勒既知他府中秘事,保不齊還知道些別的什麽,不說破就還有回旋的餘地,左右不過幾日,銀子到了他再要回來便是。

這麽想着,李大人把心放回肚子裏,被蘇培盛送出去了。

房門重新合上,胤禛掀被子下榻,身上黏糊糊的。

“過來打扇。”他蹙着眉,像是格外怕熱,熱還捂那麽嚴實,寶春不理解。

“爺真高明啊,”她扇風不忘拍馬屁,“您一句話,修堤的銀子就翻了一番。”

寶春眼底的崇拜絲毫不掩飾,亮晶晶的,胤禛心裏受用,面上卻不顯,“那不成勒索了,到時銀子自然會還給他。”

“到時是何時…奴才又不傻……”

大夏天裝病捂一身汗,不就是為了坑大官銀子嘛,現在錢到手了,哪有還回去的道理?

胤禛斜她一眼,“這麽瞧着,你并非事事犯蠢。”

寶春唇角抽了抽。

說好的心機深沉情緒穩定呢?

她不再說話,安靜地晃着扇子,微風徐徐而過,身上的潮熱緩緩散去,胤禛舒服地眯着眼,忽然開口:“他腰間挂的香囊你可有留意?”

藏藍打底的緞面繡着青蘿蔓蔓,絲絲纏繞,無半點端莊持重,不似出自正妻之手,大概是某個小妾送的。

寶春恍然大悟,“難怪上面繡了個琴字,或許還有另一只繡着瑟字,真看不出啊,李大人貪是貪了點,還挺癡情的……”

貪是貪了點?她是真敢說。

四爺睜開眼,随手推開她的扇子,淡淡道:“你倒認得琴瑟和鳴。”

寶春咯噔一下,他那種審視的目光又回來了。

“回爺的話,”她來不及掂對說辭,随口胡編,“奴才曾在老家樂坊打過雜,一個姑娘告訴過奴才……”

寶春越說越小聲,這張嘴怎麽就這麽快,腦子在後面追都追不上。

好在小二菜上得快,她趕緊幫着布菜。

百姓吃飯與皇家的兩餐制不同,胤禛不習慣這麽晚進食,吃的斯文緩慢。

“你家鄉何處?”他喝一勺胡辣湯,黏糊糊看不清裏面放了什麽,沒再碰。

“奴才老家在江南。”她心中惴惴。

這具身體的主人就是這的人,如今家鄉殘敗,她卻沒有半點悲戚之色,說是當地人有點牽強。想了想,挑了個古裝劇出鏡最高頻的地方——江南。

四爺嗯了一聲,咬一口烙餅,硬邦邦的口感他顯然不太滿意,寶春趕緊給他倒了杯茶,以為這事兒就過去了,誰知又聽他問,“江南美食頗多,你可有所偏好?”

他問的漫不經心,寶春剛落下的心卻再次提了起來。

老板多疑就是難伺候,她整日裏提心吊膽,還不等發育就早衰了吧……

春飲龍井,夏吃醋魚,秋日大閘蟹,冬天裏的東坡肉,她撿這些大衆常見的說,本來還擔心沒什麽說服力,可見四爺臉色像是信了。

民間交通不便,生在哪裏,就在哪裏落葉歸根。底層人更是生活艱難,沒機會了解別處的飲食風俗,這小太監果真是江南人。

難怪細皮嫩肉,行止間帶了絲女子的嬌俏,江南秦樓楚館不少,幼時沾染了些倒也說得通。

寶春可算松了口氣,饑餓感襲來,府外規矩沒那麽多,四爺坐中間吃,她就在旁邊跟着蹭一碗。

胡辣湯開胃發汗,上面撒了把小蔥,一口喝下去渾身都舒坦了,爽的她捏勺子的小指無意識翹起,有點像蘭花指。

她自己沒察覺,胤禛卻看不慣小小年紀就這副娼館做派,用筷子拍了下她手背,力道不輕,她吃痛掉了勺子,可憐巴巴望過來。

“你雖有殘缺,但進了貝勒府就不可自輕自賤,往日的陋習不得再犯,知道了?”

“……啊?”寶春沒反應過來,胤禛臉一沉,吓得她乖乖點頭。

接下來一個月,四爺去壩上監工了。

暴雨接連不斷,四爺穿着蓑衣在雨幕中往來穿行,蘇培盛陪着淋雨,兩人次次歸來都是一身的水,寶春熬好姜茶等在屋裏,幫着洗洗涮涮,倒也落得清閑。

她發現四爺真的很忙,白天出去,晚上回來看折子,肉眼可見消瘦了下去,衣服都寬了不少。

他不避諱她碰折子,寶春就整理書案,剪燭磨墨,陪着他點燈熬油,四爺見她安靜就随她去了。

案上時不時會出現一碗糯米湯圓,桂花酒釀什麽的。初時他嫌麻煩,喝順了口開始挑剔甜了淡了,寶春偶爾忘了送,還會被嫌棄懶散不上進,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今日的折子全是壞消息,禮部尚書沙穆哈被罷免,操勞一輩子結果晚節不保,滾去看城門了。

奉先殿隔着一道門檻,祭祖時皇上在裏面,其他所有人跪在外面,偏偏太子的拜褥也設在裏面,與皇上的平齊。

沙穆哈心想太子畢竟是半君,同皇上跪一起有什麽打緊,往年也沒說什麽,這次卻殃及了他這條倒黴的魚。

皇阿瑪對太子愈發忌憚了。

想好了怎麽回複,胤禛展開紙張,蘸墨,舉着筆杆卻遲遲落不下去,頭忽然疼的像要炸開。

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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