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照顧
第7章 照顧
胤禛再醒來時,身上壓着厚重的棉被,寶春趴在旁邊睡着了。
她腦袋枕在肘彎處,另一只手押着被角方便他發汗。
胤禛支起雙腿,涼氣從被窩縫隙鑽進來,這才舒服了點。
他伸手推了推,寶春似有所感,小眉毛皺着,臉蹭了蹭棉麻的被面,不動了。
想叫她,嗓子像塞了一坨棉花發不出聲,他只得倚着床柱喘了口氣。
窗戶半開着,外面的夜還是黑的,奶白色的月光透進來,腦子裏一直繃的那根弦忽然松了。
有多久沒好好看過月亮了?記不清了。
德妃生他時連嫔位都不是,沒資格養自己的孩子,胤禛還在襁褓中,就被抱給了孝懿仁皇後。
小時候見別人都有母妃陪着賞月,他偷偷對着月亮抹眼淚。
不知被誰說出去了,皇後罰了一屋子的人,從那時起,他就再沒哭過了。
生在皇家,就算沒什麽要緊差事也餓不死,內務府每年發俸養着。
但和親專挑你妹妹、你女兒,分府邸也分不到好去處,奴才們慣會捧高踩低,苛扣份例主子們也不知道。
就算不計較物質得失,哪個心氣高的真能不争不搶?皇子們站在一處,委以重任的就出盡風頭,其他人眼巴巴瞧着,又怎會心甘情願?
胤禛有時感覺,背後像長了一只無形的手,推着他向前走到停不下來,倒不如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太監睡得踏實。
他盯了她一會兒,莫名有些不爽,掀開棉被呼她臉上,寶春正睡得香,忽然憋得上不來氣,她一把扯下被子,迷迷糊糊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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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您醒啦,要不要喝水哦……”剛睡醒,聲音糯糯的。
說好了蘇培盛值上半夜,她值下半夜,怎麽就睡着了。
半邊身子都僵了,稍一動,差點摔在他身上,她慌亂地爬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着四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細看過去,又只剩下嫌棄。
“把口水擦掉。”
“……”
這些日子他累病了,她沒瘦反而圓潤不少,小臉睡得紅撲撲,剛醒眼神還有點呆。
“備浴吧。”
“還沒來得及燒水,”寶春趕緊擺擺手,哪敢讓他再受涼,“要不……擦擦?”
胤禛懶得再講話,癱在床上一副任她擺弄的架勢,“快些吧。”
寶春撇撇嘴,湊過去解他衣襟上的金絲盤扣。
裏衣褪去,冷白的胸膛露了出來,和臉兩個色號。他看着瘦卻有肌肉,手臂上幾條疤像是打仗留下的。
打濕抹布,她擦上他的肩膀,一路向下,沒什麽心理負擔。
以前為了存上學的錢做過護工,給病人擦身穿衣再正常不過,有時還要給兩百斤的壯漢翻身呢。
水汽揮發帶走了黏膩感,胤禛正舒服着,感覺她停了下來,到了重點位置,寶春的手猶豫着不再往下。
逆着光,他看不清她臉上的不自在,只以為她想起淨身的遭遇,偷偷傷心呢。
胤禛接過毛巾,胡亂抹了把自己的□□,丢回銅盆裏,水花濺起,寶春從懵懵的狀态中驚醒。
“你歲數小經不得事兒,那種事……沒有也罷,無須過度傷懷。”
似乎想到什麽,他突然煩躁,背過身去不吭聲了。
“……”
病的再嚴重,四爺底子還是比普通人好,誰讓人家是龍子呢,躺幾天又出去忙了。
外面有他盯着,施工進度毫不拖沓,堤壩從決口處一路修到最北邊的貧民窟,老百姓歡天喜地,跪在四爺下榻處使勁兒磕頭。
以往大官只修豪紳家的路段,哪管他們是死是活,四皇子真是幫了大忙。
宮外人未見過太監,時不時有婦孺守在樓下,提着籃子看蘇培盛和寶春什麽模樣,蘇培盛攆走過好幾次,寶春卻收禮收到手軟。
手工編的竹螞蚱、腌的八寶醬菜、防蚊水、甚至泡腳桶這些五花八門的小玩意,沒幾天就堆滿了桌子,難得挑剔的四爺這回沒嫌棄,讓她收好了帶回去。
洪水退去,皇上的折子也到了。
傳旨的太監把他誇上天,末尾不忘擠眉弄眼道:“萬歲一直惦記四貝勒呢,隔三差五詢問您的情況,得知您病了更是心急如焚,就盼着您早日啓程回京呢。”
“有勞公公。”胤禛耐着性子聽完,淡淡一笑。
有些話聽聽就算了,并不真放在心上。
蘇培盛給老太監塞了個荷包,沉颠颠的墜手,歡喜得他又是一番寒暄,傳言果真不可盡信,瞧人家四貝勒多通情達理啊。
洪災過後時疫盛行,城內人紛紛投奔外地的親朋,舉子們更是要上京準備三年一屆的大考。
衆人自發地跟在四貝勒車隊後,有侍衛在,山匪不敢上前,回程人數比來時還誇張。
戴铎混在一群書生裏,有點格格不入。
毒辣的日光晃在石壁上,再折進他眼裏,像破碎的鏡子。
有人撐不住暈倒,侍衛們力所能及幫上一把,分給他們解暑的涼茶和幹糧。
除了戴铎。
沒人扶他,也沒人敢給他一碗水。
身上的衣服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馊成了抹布還不如要飯的幹淨。
馬車裏,寶春放下竹簾,小聲道:“爺,戴先生還跟着呢。”
胤禛嗯了一聲,閉眼靠在軟皮竹枕上養神。
她搞不懂老板什麽意思,看向蘇培盛,蘇培盛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讓再等等。
又過大半日,跟着的人只剩下一半。
好不容易熬到日頭落山,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不一會兒連成白茫茫一片,像剪不斷的水晶簾。
戴铎的衣服全被打透,腳步虛浮,一個不穩摔在泥裏,再沒站起來。
“主子爺,他像是撐不住了。”蘇培盛回。
胤禛摳了下竹席的邊。
寶春正給他捏肩,感覺他頸部的肌肉都沒剛才放松了。
他想什麽寶春也能猜到幾分,無非是想用戴铎,卻要磨磨他的性子,省得他進了京管不住嘴,給四貝勒府惹禍,照現在的腳程最多五日便能回去。
誰知他一個大男人弱成這樣,身子骨跟紙糊的似的。
四爺惜才,沒想真要了他的命。可是救呢?這才敲打兩日,威懾的不夠以後怎麽當他主子?
想了想,寶春給他遞了個臺階,“爺,戴先生懷裏一直抱着個包袱。”
胤禛神色松弛了一瞬,看向蘇培盛,“帶他上來,看看裏面是什麽。”
“主子仁善。”蘇培盛退下,在袖子裏給寶春比了個大拇指。
戴铎上車後還暈暈的,車裏空間不大,他跪下去就不起來,“小人戴铎,參見四貝勒。”
胤禛任他跪着,問的不鹹不淡,“先生與我等分別已有月餘,何故一路尾随?”
戴铎重重磕了個頭,将包袱打開,九個粽子擺成一排,只有第四只纏了紅繩,他捧起來那只,神色再無半分輕狂。
“端午佳節,這是小人親手包的,望四爺能夠收下。”
連日的暴曬和大雨沖刷,他原本還能看的臉焦糊一片,眼睛卻亮的吓人。
胤禛看他許久,久到他胳膊都酸了,才接過往寶春膝上一丢,“既然這是戴先生的心意,還不謝謝他。”
寶春小聲道了謝,不敢看戴铎失落的表情,手裏的粽子莫名燙手。
戴铎心都碎了,四爺明知這是他的投名狀,這等于徹底據他于門外,再沒了依附的指望。
“既如此,山高水遠,唯願四貝勒康泰順遂,”戴铎又磕了個頭,聲音啞的不像話,“小人就此別過。”
他踉跄下車,簾子掀開又落下,背影消失在縫隙裏,像一只離群的大雁。
車裏恢複安靜。
蘇培盛不自覺屏息豎耳,寶春捏肩的動作也停了,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下一秒,四爺對車門外吩咐,“跟上去看着,若他轉投別處,将人頭帶回來。”
“是。”影衛嗖一下消失了。
回府後,寶春從三等太監升到了二等,待遇和蘇培盛的徒弟劉全差不多,這兩天她都繞着走,省着他橫挑鼻子豎挑眼。
小太監晉升本是件平常不過的小事,可不知怎麽,全府人像是都知道了。
膳房的小順子送來松子棗糕來賀喜,寶春撿不重要的跟他講一路
上的見聞,兩人親近不少,他聽故事似的,反過來跟她八卦府裏發生的事。
說李格格趁着四爺不在,沒少折騰夏蝶,頂着毒日頭一趟趟溜她,她不去,就讓她跪石磚,曬暈了好幾次,怪不得夏蝶看着比之前瘦了一大圈兒。
也是,這麽個小美人在書房紅袖添香,可不就成了後院女人的眼中釘,找機會就磋磨她。
她那點心思誰看不懂,怕是連四爺也清楚吧?至于為什麽不收用她,寶春不懂,只覺這姑娘沒手段沒名分還硬往上湊,要麽是真愛,要麽是另有所圖了。
書房裏,胤禛靠在榻上,影衛彙報着府中近來的一樁樁一件件。
比如李氏折騰夏蝶。
比如李氏身旁的玉硯往外送消息,被大嬷嬷抓住,卻什麽都沒發現。
胤禛聽着這些雞零狗碎,面無表情,松弛了幾日的弦重新上緊了。
用過晚點後,蘇培盛悄悄進來,“爺,時辰到了。”
這是在問今晚歇在何處,奴才們好早點備水。
“蘭芳院。”胤禛大步往外走。
得嘞,還得是李格格啊,蘇培盛趕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