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慰

第10章 安慰

亂糟糟的宮宴可算結束了。

按照慣例,皇子們離宮前要先去母妃處請安,四爺駐足在永和宮門前,捏着另一只木頭匣子。

在河南時,他冒着大雨去祥雲寺求來的手串,寓意康寧順遂。初衷便是贈與德妃,方才在大殿之上,雖是順勢而為,卻也存了私心。

寶春見他牢牢攥着木匣子,罕見地露出絲忐忑,想來,他對德妃的感情是複雜的。

殘陽西下,地平線上只剩一抹血色,趁着天還沒黑透,永和宮的宮女們趕緊将曬蓬松的被褥收回。

院落收拾的一塵不染,一棵老樹立在正中央,像個駝背的老者。

數不清的彩絹挂在上面,明黃、靛藍、銀白,滿、蒙、漢三種祝禱語密密麻麻的,全是德妃親手所寫。

部分顏色斑駁暗淡,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兒子拜見額娘,額娘近來安好?”

胤禛剛一進去就行了個大禮,德妃笑着扶起他,引到榻邊坐下。

“前頭才結束,餓了吧?”她遞過來一碟鳳梨酥。

“兒子想這味道很久了。”胤禛咬了一大口。

寶春暗嘆,四爺的口味她自信還摸得清,像鳳梨酥這類甜膩的糕餅,平時他碰都不會碰,這是想看德妃笑呢。

德妃果然心情愉悅,“你弟弟帶過來的,好吃再讓他給你送些,也不是什麽稀罕物。”

胤禛嘴邊弧度僵了下,又馬上恢複如常,他掏出握了一路的木匣子,神情平淡,“額娘,這是兒子尋來的一點小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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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珠子長年受朝露沁潤,表面包漿,每顆都刻有不同的祥瑞暗紋,低調又華貴。

“你有心了。”德妃接過,随手放在一旁。

心裏卻想着,老四不接話茬,怎麽才能給兩兄弟破冰呢……

嬷嬷丫頭們放下東西就退出去了,母子倆沉默下來,不知從何時起便是如此,寒暄後無言靜坐。

呆了一會兒,還是德妃拿過錦冊遞過來。

“這屆大選有幾個好苗子,我幫你留意着呢,別的不打緊,福晉總該你自己拿主意……嗯…烏拉那拉家有個姑娘,我瞧着不錯……”

德妃絮絮叨叨說着,胤禛像聽了,又好像沒聽。

那串佛珠孤零零被丢在一旁,沒了溫度。

“你覺着如何?”德妃無意識捏緊帕子。

胤禛翻了下那女子的畫像,還沒掌燈,屋裏光線暗看不真切,隐約有個輪廓。

他沒什麽心思,只想快點結束,淡淡道:“全憑額娘做主。”

直到聽見肯定的回複,德妃懸着的心才落回肚子裏。

裏間珠簾晃動,換下髒衣服的十四爺從裏面出來。

看見四哥坐在這,他就開始陰陽怪氣,“真是稀客啊,還以為四哥貴人事忙,連看額娘都忘了。”

這在點他呢。

從外面回來有三四日了,才想起來看母妃像話嗎?

“自己天天惹禍,還好意思念叨你哥?”德妃不贊同地搖頭,“你但凡有你哥半分穩妥持重,額娘便知足喽。”

話雖如此,她眼珠卻像黏在十四身上似的,拿了帕子給他擦了擦臉,動作無比自然。

膳桌的菜上齊了,葷素俱全,菜品大部分偏酸甜口,寶春一看就不是四爺愛吃的。

這當媽的也太偏心了吧……

十四大喇喇坐在那,時不時講兩句風趣的話,逗得德妃捂嘴直笑,四爺倒顯得跟客人似的。

他看上去平靜無波,桌下的手指卻無意識摩擦着膝蓋,洩露了幾分不自在。

寶春有點心疼他。

她眼珠轉了下,借着提壺的功夫,手一抖,故意将茶水灑在了胤禛的身上。

“奴才該死,請主子饒命。”她趕緊跪下來磕頭。

衣服髒了,飯就不必吃了。

胤禛悄悄松了口氣,“兒臣回去換衣服了,十四弟你陪額娘多用些,兒子改日再來看您。”

十四正大快朵頤呢,聞言臉色就不好。

再怎麽忙,陪額娘吃頓飯的功夫都沒有?

粉紫色的火燒雲全沉了下去,暮色降臨,四爺在前面走得很疾,不想被人窺見狼狽。

寶春緊随其後。

“你先回去,不必跟着我。”他有點不耐煩。

“哦。”寶春才不管他說什麽,繼續跟。

“你聾了?”他猛地頓住腳步,瞪向她的眼有點紅,“沒聽見我說話麽?”

寶春來不及收勢,軟趴趴撞上了他的胸口,一陣眩暈,冷冽的味道鋪天蓋地,周圍全是他的氣息。

兇什麽兇,衣服上的草木香還是她今早熏的呢……

四爺懶得理她,繼續往前走,胸口像有一團什麽在沖撞,卻遲遲尋不到門路。

宮裏燭火陸續燃起,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身後聽不見腳步聲,一坨小小的影子吊在後面,跟的不遠不近。

他走她就走,他停她也停。

好像無論他走到何處,總都有這麽個人跟着。

烏糟的心情像被針戳破的水囊,突然洩了氣。

繞過一處僻靜的院落,見沒侍衛把守,他幾個翻身躍上了房頂。

夏日悶熱,上面的空氣更加稀薄,往下看去,黑夜像長了眼睛,要将人吸進去。

沒一會兒,青瓦上傳來清脆的響動。

寶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來,坐下還有點打晃兒,

再一次抓住了他衣袍下擺。

“松開。”這話他不知說幾遍了。

“……不松,要掉下去的。”寶春慫噠噠。

折騰到現在,他哪還有多餘的力氣發火,只想得到片刻安寧。

頭頂星空璀璨,稀碎的光傾瀉在宮道上,幾個太監擡着卷在棉被裏的女子,往毓慶宮的方向走去。

夜夜笙歌,沉迷酒色,這便是他效忠的明日之君,大清未來的主宰者。

胤禛忽然想起孟子的話,“公孫醜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外面災禍頻頻,太子這種行徑又算什麽呢?

一只粽子遞了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爺別嫌棄啊,揣久了有點不成形。”寶春笑得小心翼翼。

她舉了一會兒,手都酸了四爺才接過去,忽然問:“你出身下賤,為何不懼怕我?”

寶春噎了下,見他神色認真,寒潭般的眸子并無半分嘲諷,在他的認知中,以她這樣的出身,可不就是下賤的?

她臉上挂上了假笑,想着應付過去,但也許是夜色太美,也許他的目光太認真,寶春忽然不想裝了。

她歪頭想了想,“聽大夥兒閑聊,東街的望春樓,裏面有個員外一擲千金,只為一排人從他□□鑽過去。還娶回去一個妓子,日日折辱,昨晚上才咽了氣。”

“無論如何,爺都不曾糟蹋過奴才,”寶春擡起睫羽,眉目疏朗開闊,“奴才被您的氣度折服,敬畏卻并不懼怕。”

一陣風吹過她的衣角,胤禛瞧見了她眼底的光,比天上的星子還亮。

心裏一暖,胤禛忽然笑了。

他笑起來真好看,寶春看呆了,他又馬上收斂了外放的情緒,向空中抛了下那只粽子,穩穩接住。

“就你眼皮子淺,什麽東西也順出來。”一臉的嫌棄再明顯不過,卻還是将那只醜醜的粽子揣進懷裏。

“這不是怕您挨餓嘛……”寶春小聲喃喃,見他拍拍灰跳下去,吓了一跳,“爺您等等奴才啊!這怎麽下去啊?”

“怎麽上來就怎麽下去。”夜風送來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

近來整個四貝勒府都知曉,主子爺賞了寶春一頓膳,湯粥菜點足足十八品,擺了滿滿一桌子,這可是天大的臉面。

難得寶春不吃獨食,能請的都請了,衆人吃的惬意又滿足,都念着寶公公的好處。

天氣漸漸轉涼,寶春在書房每日的工作,不是撣撣灰,就是給四爺捶捶腿。

臺案上的折子總不見少,剛下去一些,又來了新一波的八百裏加急,四爺熬夜越來越晚,寶春有時都擔心他會不會猝死。

她現在越來越懂怎麽伺候他了,細長的指順着他的大板筋的縫兒,一路向上,彙于耳後淋巴處。

胤禛舒服了,無意識冒出來一兩句低吟,聽的寶春頭皮發麻,感覺自己像個不正經的洗頭妹。

秋日的光穿過百葉窗,晃在她白皙的臉上,看得見上面的絨毛。

胤禛端詳了她一會兒,忽然揪了把她臉上的肉,“你是不是胖了?”

寶春嘴角一抽。

這叫胖?

尼瑪這是在發育!

最近貼秋膘,她驚喜地發現自己比以前高了點,胸口的花苞隐隐作痛,有那麽點意思了。

夏蝶端着點心進來,放下碟子退出去了,藕荷色滾邊兒的旗袍遮不住她的曲線。

寶春盯着她猛瞧,思忖着自己這小身板發育成這種葫蘆型身材的可能性。

胤禛抿了口茶,捕捉到她渴望的小眼神,“你還太小,多想無益。”

寶春一臉茫然,霧蒙蒙的眼神被四爺解讀成了求而不得。

“也不是不行,”他蹙眉想了想,“你好好侍候,等再大些,爺給你配個對食也不是什麽難事。”

寶春頓覺晴天霹靂。

她之前還納悶呢,怎麽用膳時,吃到好吃的他總給她剩一口。

賞東西也不好好給,每次都抛向半空,讓她自己接。

還總拍她腦袋。

現在居然想着給她找女人了?

這不就是主人出于關心,想給絕育的狗子找個伴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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