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福晉
第11章 福晉
桂花樹的葉子由翠綠變成深綠,又褪成金黃色紛紛落下,四貝勒府迎來了入秋後的頭等大事。
烏拉那拉家的雲婳上了玉牒,成了四皇子嫡福晉。
全府上下光收拾就耗時兩月,張燈結彩,內務府一趟趟往庫房裏送東西,越靠近日子,他們跑得越勤快。
怎麽說也是正黃旗的名門之後,裏子面子都要顧全了,不敢懈怠半分。
來書房詢問事宜的人就沒斷過,四爺開始是耐着性子應付,後來甩給了蘇培盛,蘇培盛一個頭兩個大,整日埋頭核對那些禮單,眼睛都快瞎了。
寶春也不得閑,給這些人端茶倒水,還得留心書房的貴重物件,不能碰了少了。
大婚當日一大早,就爬起來伺候四爺更衣。
吉服和朝服在她看來沒什麽區別,就是金絲蟒袍上的花紋更繁複,層數也更多了,好在入了秋,穿着不至于太悶熱。
胤禛伸手任她擺弄,發現她眼皮子都在打架,“昨夜非你當值,還能困成這副德行?”
寶春迷迷糊糊不忘拍馬屁,“奴才這是替爺高興呢,高興得後半夜才睡着。”
“喜從何來。”胤禛聲音淡淡的,避開她的手,自己拎起外褂往身上套。
不像個新郎官,倒像是讨債的。
送女方家的聘禮單子一直擺在案臺上,也沒見他瞧過一眼,寶春嘀咕,這是不高興啊……
迎親蘇培盛跟着去就行,寶春落得清閑,癱在書房榻上發呆,這榻平時她可不敢坐,不知觀景視野原來這麽好。
窗外一地金黃,樹桠光禿禿延伸向蔚藍的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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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小徑上,太監婢女們奔走不歇,逆向不小心撞了也沒人抱怨,一派喜氣,襯得書房空蕩蕩的。
夏蝶坐在門廊下繡針線,昨晚像是沒睡好,一會兒功夫手指不知被刺多少回了,看得寶春跟着肉疼。
長街吹吹打打,迎親的隊伍從城南甩到城北。
四爺盛裝高居于馬上,胸前紅花尺寸大到滑稽,好不容易忍住才沒扯下來。
早膳沒來得及吃,騎馬颠了一路,胃裏直泛酸水,等終于到了接親的府邸,大門前車水馬龍,堵得水洩不通。
費揚古死得早,烏拉那拉氏好久沒這麽熱鬧了,小女兒嫁的可是四貝勒,孝懿仁皇後的養子,他們家歡喜得早早擺了流水席,接連鬧騰了三天三夜。
不知請的都是些什麽人,這都要去觀禮了,還有人醉倒在路邊,吐得天昏地暗呢。
蘇培盛見主子爺臉都黑了,趕緊勸着,“爺咱再等等,接了人就回……”
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欽天監測的良辰早過去了,福晉才被婆子一左一右攙扶出來。
她穿戴的物件更為繁複,步子邁不大,短短的幾個臺階下得晃晃悠悠,給四爺第一印象就是四個字:頭重腳輕。
再加上歲數小,個子不高,福晉套在寬大的霞帔裏,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折騰一路,轎子可算擡入了四貝勒府,四爺刷刷三箭正中轎門,周圍一陣捧場喝彩聲。
新娘子下轎,跨過火盆,蘇培盛都為她捏了把汗。
行禮後,四爺去前面應酬。
福晉踏入洞房,滿眼的紅色透着莊重喜慶,惴了一路的心這才放下半截。
家具陳設全是新打出來的,上面的紅漆還有點刺鼻,想來四貝勒是重視她的。
為了今日她準備許久,宮裏早在一月前就派來了嬷嬷教規矩,今早更是兩點就起來絞面、上妝、更衣,好在行禮時沒出什麽笑話。
幾扇窗子都關着,時已至秋,卻還是悶得透不過氣,福晉不敢開窗,怕路過的外人看了笑話。
“主子,外面都在忙,我自己去膳房找了些茶,”冬梅端過來一杯碧螺春,勸着她,“時候還早,奴婢幫您把冠拆了松乏松乏?”
“無礙,你下去吧。”福晉只敢抿一小口,想着出恭不便,忍忍也就過去了。
冬梅還想再勸,轉念一想又退了出去,福晉在祠堂拜佛時,一跪就是兩個時辰,勸了也沒用,更別提今兒這樣的大日子。
褥子下鋪滿了紅棗桂圓,又硬又硌,胤禛進來時,福晉人都坐僵了。
月亮爬上半空,門板吱呀一聲,福晉精神為之一振,緊張地攥起手。
透過蓋頭的縫隙,她看見兩只靴子停在自己面前,上
面各盤着一條三爪金龍。
視線一點點開闊,四爺五彩的蟒袍露了出來,不等她完全适應光線,蓋頭徹底被揭了下去。
福晉總算看清楚他的模樣,忙垂下頭,耳朵有點燒。
喜娘們賀了聲永結同心的吉祥話,就帶着一群丫頭退了出去,門重新關上。
胤禛晃了下腦袋,被那幫人挨個灌下來,眼睛都有點發直。
剛進來時就感覺空氣不流通,室內暗香浮動,他習慣了寶春給他熏的草木的味道,對這種脂粉味道有點不适應。
掀開蓋頭看她長什麽樣後,胤禛多少有些失望。
雲婳是那種端莊寡淡的長相,正紅色反倒把她壓住了,即便如此,四爺還是想給她臉面,笑道,“你我既是夫妻,大可不必拘束。”
“是,爺說的對,我…我……”雲婳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平日裏與閨中密友辯詩論詞的本事全沒了,對上他的目光,結結巴巴慌了神。
她為他斟一杯酒,酒水卻灑了一桌子,更慌了,想讨好卻不知怎麽做,勉強拿捏出個嬌俏的表情。
四爺腦子裏卻閃過寶春那張臉,肉鼓鼓的,掐一次就想掐第二次。
兩人喝了合卺酒,四爺問她在家讀什麽書,做什麽事打發時間,有什麽特殊的喜好。
也不是一定要得個答案,只是不想上榻後她一直這麽繃着,搞得他也不自在。
雲婳卻回得認真,閑談演變成了一問一答。
她似乎也覺着這樣尴尬,好不容易想起一個有趣的話題,想必他會喜歡。
不等開口,胤禛卻沒了耐心再聽下去,“時辰不早了,歇了吧。”
忙了一天兩人都疲憊至極,本該抓緊上榻行周公之禮,但福晉顯然認為,雖然在家中洗過澡,從外面回來還是得再洗一遍。
緊接着又是一通傳喚、燒水、收拾,匆匆折騰完,天都快亮了。
冬梅幫她絞頭發時,急得扯到了頭皮,心想主子您再耗下去,主子爺怕是要睡着了。
四爺确實困得不行,等福晉鑽進帳子蓋好被子,他只想早點完事,早點睡覺。
雲婳從未靠一個男人如此之近,也沒被觸碰過,渾身抖得像篩子,他一頭黑線,擔心她會不會抽過去。
草草了事,終于完成了一件任務。
四爺轉過身沉沉睡去,留給她一個後背,福晉躺在旁邊盯着瓜瓞綿延的帳頂,心堵得厲害,一夜都沒合眼。
又過一日。
天蒙蒙亮的時候,太監歇息的屋門就被敲響,小順子提着食盒等在外面。
披着衣服出來的是寶春,不是劉全,小順子這才放了心,将四爺的早膳遞給她,“哥哥您拿好了,有點兒沉。”
寶春接過來,打了個哈欠,“四爺昨晚睡的書房?”
小順子點點頭。
真是奇了怪,皇子大婚都有三日休沐,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還以為怎麽都會膩在一起呢。
這下她懶覺睡不成了,趕緊換衣服拾掇自己。
寶春盡量不影響到同屋的劉全,可兩人只隔着一扇屏風,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是傳了過去。
一只梨木枕頭飛過來,正好砸在她這邊的床柱上,劉全不樂意,“休息還起來折騰?”
寶春才不搭理他,提着膳盒進了書房。
四爺擡眼看是她,又垂下眼皮繼續看手裏的書。
晨間靜谧寧和,兩人一般不說話,各做各的事。
他沒什麽胃口,早膳只用了一碗松仁百合粥,寶春收拾好後淨了手,斟了杯去躁散結的蒲公英茶。
她倒水的動作絲滑流暢,單手提着銅壺一點不抖,這讓胤禛聯想到福晉,小小一只玉杯都拿不穩。
這個時辰沒什麽人進來,四爺也不愛憑白折騰人,寶春百無聊賴,抱着雞毛撣子立在一旁打盹。
“昨日休息,你來幹活了?”四爺忽然開口。
案臺上的宣紙摞得老高,毛邊兒還沒裁好,顯然有人動過。
寶春驚醒,“奴才時刻挂着爺,爺不在奴才就守在這。”說完被自己油膩到了。
毛筆杆子敲上她額頭,她哎喲了一聲,耷拉下腦袋開始告狀。
“奴才兩人一屋,劉全睡覺聽不得響動,倒杯茶都嫌吵,就只得躲書房來了……”
“他架子倒是大。”四爺冷哼,将毛筆丢進涮筆池裏,“去,你回去歇着,叫劉全過來伺候。”
劉全過來時美滋滋,主子爺總算想起他了,可得賣力表現一番。
結果光倒茶就返工三四次,要麽嫌燙,要麽嫌冷,磨墨又嫌他聲音太大,就連侍膳也出了岔子。
主子爺明明指向那道糖醋魚,等他夾了魚肉過來,偏說他眼拙蠢笨,吓得劉全自覺領了十個板子。
蘇培盛還奇怪,他這徒弟不像個傻的,怎麽今日處處出錯,忍不住提點他,“你是不是開罪誰了?”
劉全皺着眉頭想半天,一拍大腿,想想又覺着不太可能。
一個小太監有這麽大臉面讓四爺護着?
那他劉全可以吃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