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年家

第26章 年家

天上掉下來一道春雷, 寶春猛地被驚醒了,剛睜開眼時,頭脹痛的和沒睡似的。

四爺躺在旁邊還睡着, 她撥弄開腰間壓着的手臂,披上衣服下了床。

瘦西湖兩岸三十裏繁華, 他們住的是景致最好的一座樓閣, 平地起來幾十丈,外面是袅袅的湖光山色。

推開窗子,草香混着泥土味湧了進來, 寶春閉着眼深吸了一口,舒服極了。

一夜的功夫, 所有的綠沖破各自的束縛,從樹梢枝桠, 從石板夾縫,從任何春略過的地方舒展着。

腰上環上了一條手臂, 緊實有力,從後面擁住她箍進了懷裏, 細細密密的吻順着她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 一路向上,碾轉到了她耳後的嫩肉,輕輕一吮。

寶春一個激靈, 忍不住急促地輕喘了下,“……你醒了?”

“好大的膽子……”胤禛聲音低沉,頭埋在她頸窩裏笑的得意, “站窗邊吹風, 不怕歹人瞧見起了邪念?”

她半阖着睫羽,被他揉成了一汪春水, 軟綿綿的快站不住了,“我身上有了你的味兒,誰還肯要我…啊……”

這句話取悅了他,他又輕啄了下她的唇瓣,才松了她開始穿戴。

每次晨起伺候他更衣,寶春都一臉睡不醒的困倦,不知何時起,胤禛就自己動手了。寶春收拾好自己,一回頭,他都差不多套好了。

門板輕輕叩響,一個仆婦端着托盤把早膳送了進來,叽裏咕嚕說的什麽。

大部分沒聽太懂,只隐約捕捉到一點,“方才她呱呱叫,是在說外面的蛙鳴嗎?”

胤禛低頭理着腰間的褶皺,漫不經心地解釋,“不是呱呱,揚州話的刮刮叫是誇人的。”

圓圓的桌子上擺的菜色很是簡單,兩人份的蛋炒飯,飄着蔥花的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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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春好奇,“這些鹽商是在裝窮嗎?”

送皇子的膳食這麽寒酸,皇上那邊的待遇估計也差不多。

胤禛搖了搖頭,“嘗嘗看。”

她先嘗了口湯,奶白色的魚湯像是沒放鹽,炒飯粒粒分明,每一粒香米均勻地包裹着蛋液。

好吃是好吃,只是配四爺的身份還是過于簡陋了。

寶春仔細品了又品,一副沒什麽特別啊的表情,胤禛不由好笑,指了指面前的炒飯,“這一碗便是五十兩雪花銀,外面五口之家一年的吃穿用度。”

“五十兩?”寶春被飯噎了下。

“嗯,這一盤要用十多只蛋黃,下蛋的母雞每日吃的是人參,蒼術這些名貴藥材,自然貴重。”

“……那這碗湯?”

“這湯喚百魚湯,只取魚鰓下三寸嫩肉,指甲蓋大小一塊,這麽一碗得宰殺百條白鲢。”

“……”

怪不得兩淮鹽商富甲天下,積蓄不足百萬兩的在同行間都擡不起頭,只能稱鹽販子。

一頓早膳都含着滔天富貴,外面傳鹽商家的公子哥往江裏撒金箔,想必也不是誇大其詞了。

“都說這地方富的流油,到底怎麽個肥法?”

沒想太多就問出了口,卻也知這麽問逾矩了,怕他生氣,寶春悄悄湊上去抱住他的手臂,晃了晃,“爺跟我講講好不好?”

胤禛倒沒覺着有什麽,只是沒想到她好奇這些,他攬過她細軟的腰肢,她就順勢坐在了他腿上,一眨不眨看向他。

“鹽是有定數的,下面的鹽商想買鹽再以高價賣出,首先得能拿得到鹽。”

“有人負責給他們分發?”

“嗯,這就是鹽政這個肥缺。”

有個東西叫鹽引,是販鹽的門檻。一張鹽引能換四百斤鹽,負責印發鹽引的人就是鹽政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誰孝敬的多,鹽政就把鹽引發給誰。

為了撈更多的銀子,提前預支了來年的鹽引給鹽商,年複一年,雪球越滾越大,沒人知道虧空究竟有多少。

他三言兩語就把複雜的事講明白了,寶春心想哪天他不當皇子了,去教書也餓不死。

“怎麽不吃了?”

“吃不下。”寶春頭搖成了撥浪鼓,“這哪是飯啊。”

明明就是百姓的骨血。

四爺輕輕一嘆。

這種情況皇上也無可奈何,每年兩淮鹽運出來的銀子是全國的四分之一,牽一發而動全身,打仗需要糧草經費,不都是從他們這出麽?

就連每次的南巡,說是不取百姓一針一線,一路上的種種花銷包括如今住的園林,哪一樣最後不是從百姓手裏摳出來的?

胤禛心知肚明,皇阿瑪可不是貪圖享樂之人,

一趟趟下江南,為的就是敲打鹽商們,警醒他們京裏還有個天子,盼着能行事收斂些。

思及此處,胸口悶悶的像堵了塊大石頭,寶春見他臉色不好,小手撫上去給他順着氣。

“等爺以後繼……等爺以後成了親王,咱就把他們全抓進去關着,去牢裏貪去吧。”

胤禛閉了閉眼,握住她的手定了定心神。

葉茂根深,枝幹能修剪砍斷,可下面的根呢?

兩碗飯一直放涼了兩人沒再動一口,像是這樣就守住了什麽東西。

攤子上有售春餅的,寶春跑了老遠買回來幾個,塞進他常系的荷包裏,鼓鼓的一團滑稽的很。

“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她微昂着粉白的臉頰問。

胤禛黑沉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一瞬間心熨帖都快要化了。

見她目光澄澈,明如鏡臺,執拗地想要個答案,他輕點了下她的額頭,低低笑出了聲,“為我繡個荷包吧。”

荷包啊……

寶春琢磨着他想要什麽樣的花色樣式,再回頭,人已經沒影了。

白日裏大街比夜晚還熱鬧,今日“擡春色”,一群人從街頭吹吹打打到街尾,青色的旗幟飄揚在風裏。

兩個男子步履如蝶燕輕盈,肩上扛着臺閣,上面坐着鳳鳴院有名的歌姬。她穿着青色襦裙一路高歌,所經之地便是春天經過的道路,寓意和諧美滿。

百姓們紛紛駐足觀賞,曬成金色的禾苗向她抛了過來,寶春也沾到了一份福氣。

立春,春光正好。

她進了家成衣鋪子想買點繡線,掌櫃的見她男裝打扮,挑的卻是女人家用的玩意兒,一臉促狹,“小兄弟買這些是給自家娘子用的吧?”

寶春噗嗤笑出聲,還是點了頭。

掌櫃一臉我沒說錯吧的表情,忍不住和她分享,“往前走不遠處搭了戲臺子,演折子戲呢,你帶你家娘子去瞧瞧啊。”

《牡丹亭》最出彩的一段《游園驚夢》,湯顯祖挖空心思為這出戲題了詞:“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寶春尋了雅座坐下,兩邊隔着镂空的屏風,都有人。臺上飾演杜麗娘的角兒正咿咿呀呀唱着昆曲,聽衆們潸然淚下,一把鼻涕一把淚。

杜麗娘在一個盎然的春天做了個夢,愛上了夢裏的書生,醒來後發現是夢接受不了,在一個蕭索的秋天郁郁而終了。

現實裏,那個叫柳夢梅的書生進京趕考,路過桃花觀借宿,偶然發現太湖石下面的木頭匣子,打開一看,竟是杜麗娘的畫像。

他将畫挂在了床頭,日日看着竟真愛上了畫中人。

跨越了時空愛戀上對方,感動了上蒼,杜麗娘死而複生。

臺上兩人相擁在一起,寶春汗毛豎了起來,眼眶濕潤了,無意識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晚她讓他為自己戴上的。

他不懂,她卻明了。

戲散場了,寶春付了銀子想走了,隔壁屏風後卻起了争執,護院過來堵住了路,通行受阻。

管事的态度兇巴巴,“你們倆穿的人模狗樣的,怎麽白吃白喝不付銀子啊?”

被訓斥的兩人臉色難看,其中一個壯着膽子護在另一人面前。

“都說了我們的錢袋被偷了,銀子我回去取了還你就是,用得着說話這麽難聽嘛!”

寶春一愣。

這兩人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卻瞞不住她這個經常女扮男裝的。

脖子的線條,骨架,胸前隐隐的弧度,舉止間收斂的扭捏,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玩的小姐和丫鬟。

管事的氣的吹胡子瞪眼,“大夥兒給評評理啊,賴賬不給錢還振振有詞?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啊!”

“你你你!!!嘴巴放幹淨點!”丫鬟面紅耳赤顯然氣極了,被身後的小姐拉了拉袖子。

小姐掏出一塊玉牌,猶豫了下還是遞了過去,“我把這個抵在你這裏,取了銀子便回來贖,可行?”

寶春眯了眯眼,上面一個年字難以忽視。

年家啊……

難不成這就是四爺未來的寵妃,傳說中的小年糕?

“她們的銀子我來付。”寶春将一整錠銀子放在桌上,轉身走了。

周圍傳來的議論聲不斷,沒一會兒,淩亂的腳步追了過來。

“公子且慢!”聲音是那個小姐。

寶春冷淡回頭。小姐待看清她白淨清秀的臉時,怔愣了一瞬,紅着臉低下了頭,聲音細如蚊蟲。

“多謝公子仗義相助,銀子我總是要還的,我叫年玉茹,你……你且收下這個……”

她從懷裏掏出一枚木頭發簪,遞了過來,“來年府找我便是,我…我等你……”

說完拉着丫鬟跑遠了。

寶春呆了呆,女子的發簪是随意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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