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玉牌
第44章 玉牌
進了十月, 孝懿仁皇後忌辰就不遠了,四爺從小離了德妃被抱去佟佳氏身邊,往年祭祀理所當然由他一手操辦, 今年也不例外。
三爺因修書的緣故常往宮裏跑,恰巧碰見今日進宮領旨的四爺, 就結伴去了尚書房。
自從十八阿哥在塞外沒了, 小十七胤禮成了皇上最小的兒子,五歲正是進學的年紀,年長的哥哥們偶爾過來盯着弟弟們讀書。
四爺大他足有二十多歲, 握着軟乎乎的小手習字感覺像在帶娃。
尚書房地勢高,視野也開闊, 書讀累了往外眺望看得見層林盡染,紅紅綠綠揉雜在一起賞心悅目。
沒一會兒, 林蔭道上傳來踏青石板的脆聲,秀女們踩着花盆底進了禦花園, 四爺一眼就瞧見吊在末尾的寶春。
實在是她穿的比旁人素,在一群花紅柳綠中反而紮眼。四爺眉梢微擰了下, 感覺她瘦了點兒。
“瞧什麽這麽入神?小十七的臨帖都被你寫壞了。”他這個四弟罕見地對一群秀女發呆, 三爺趕緊打趣。
宣紙上好好的字污了墨汁,四爺回了神有點耳熱,揉了紙重新來過。立在一旁的蘇培盛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不用琢磨也知道在瞧誰了。
還能有誰?寶格格呗,不對,如今是年大小姐了。
買通儲秀閣嬷嬷的事經了蘇培盛的手, 他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主子爺惦記的始終都是那一個啊,這腦子算是白長了。
蘇培盛正琢磨着那位以後是年格格還是年側福晉, 禮部侍郎躬着腰進了屋,向三爺請示入複選的秀女要如何安置。
“只要進複選的,不論以後是否留在宮中都是皇家的人,不宜同被淘汰的女子混住在一處,你找個清幽的地方……另外,日常飲食也不能怠慢了。”
禮部侍郎連連點頭,從袖子裏掏出本冊子,恭順回道:“這是自然,禦膳房很早便拟了菜譜,您請過目。”
三爺雖監管禮部,這種細節卻不耐煩留意,剛想讓他退下自己拿主意,四爺卻接了過來,不光看還提了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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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腥草去了吧,帶梗的不易消化。加一道烤鴨、烤鱿魚,多麻多辣,再來幾盅潤燥降火的湯……”
最開始禮部侍郎還用腦子記,誰知四爺越說越詳細,他只得改成了用紙記,看着上面的菜名還有點納悶。
魚腥草哪裏不易消化了?
潤燥降火幹嘛上烤制肉食?更何況是加辣的……
退下去前他不放心地想再确認下,被蘇培盛使眼色拉到了一旁。
“大人且寬心,王爺既這麽說了,只管照做就是。”
禮部侍郎一頭霧水地走了。
蘇培盛不由好笑,光聽這口味他心裏就有數了,四爺這是暗戳戳給年主子點菜呢。
袖子蹭上了墨跡,四爺進裏間更衣,再出來就發現寶春離了隊伍,往後面的桃林走去了。
四爺郁卒。
驗身這關過了還不願參選,是真的一點沒想過找機會進他的府。
林潤之哪裏比他好,就這麽讓她念念不忘?
…
寶春靠坐在大樹下耗時間,不知不覺睡着了,然而沒一會兒就被人喊醒。
兩個太監束手而立,說是奉命過來摘桃子,讓她速速離去別耽誤他們幹活,不然就叫侍衛了。
寶春往回走時還在犯嘀咕。方才見空無一人她才過去躲閑,挑的還是一顆凋敝的樹,上面根本沒幾個桃。怎麽就耽誤他們幹活了?躲這麽隐蔽都能被發現啊……
胖嬷嬷嫌她去的久,唠叨了好半天才放她回了隊伍。
前面人少了一半,卻還是烏央烏央的。哪怕經過層層篩選,最初三波的八千淘汰下來依舊剩下三千多秀女。
六人一組上前選看,總共五百多組,一組就算只花半分鐘,全部看下來也得兩個多時辰。
皇上早就坐麻了。
年過半百後,他對充實自己的後宮并不熱衷,選出來的
秀女更多是賜給皇子皇孫,或旁系王室宗親。
每屆大選戶部都要花上數萬兩白銀,除了為皇家開枝散葉,加固皇室與八旗部屬的綁帶,還為了統計在旗人口。
男子三年一比丁,待字閨中的女子只得借選秀的機會統計,順便查驗風氣是否漢化,忘沒忘了滿人的根兒。
正值晌午,梁九功站在後面給皇上遮日頭,佳麗們長得再漂亮不過是一個鼻子一張嘴,笑意盈盈的表情都差不多。
皇上開始時還會問兩句,後面跪都不讓她們跪了嫌費時間,随便掃一眼,指了誰禮官就給誰賜香囊記名,往往十幾排下來也選不出一個像樣的。
寶春悄悄打了個哈欠,忐忑的心在漫長等待中靜成了死水,前面連續十多排都撂了牌子,輪到她應該不會這麽倒黴。
到了她這排時,皇上看過來的目光有點久,隔得遠,寶春不确定是在看她,還是看旁邊的顏柔,心裏咯噔一下。
梁九功揣摩着皇上的眼神,湊過去低語,“萬歲爺,那是德妃娘娘的侄女。”
皇上看的卻是寶春。
她剛打了個哈欠,眼眶紅紅的含了淚,發飾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一身月白素淨的像披麻戴孝,康熙想起再過不久便是孝懿仁皇後的忌辰,心想這孩子倒是有心。
“她留下,”這是指顏柔,然後看向寶春,“還有她。”
一排六人居然中選兩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顏柔美滋滋跪下謝恩,退下前瞄了眼寶春,她那是什麽眼神?不見開心反而像是控訴她怎麽如此沒用。
連綁個票都不會……
初選後幾家歡喜幾家愁,沒中的收拾包袱走人,寶春羨慕地看着她們離去,只得和蘭若搬去了豪華雙人間。
八千中選了十五人入初選,除了顏柔、蘭若、寶春,其他人要麽父親是直隸總督,要麽外祖是邊疆大吏,看人時眼睛恨不得長天上去。
花廳一個大圓桌,競争關系坐在一起免不得相互提防。
但女人便是這樣,我誇誇你衣服上的蘇繡真好看,你誇誇我皮膚真好,雖是各懷心思,氣氛卻也松弛了下來。
進了複選明日便要指婚,她們在家中是天之驕女,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的命運落在了別人手中。
話題聊着聊着就扯到諸位皇子那裏,相比于年邁的皇上,身強力壯的皇子顯然更受歡迎,就算挑根黃瓜也得選個嫩的。
除了廢太子、直郡王、十三阿哥被圈禁皆非良配,剩下的想當人家嫡福晉,還得看看歲數。
“別想了,你再老幾歲都能當十七皇子娘了。”
“三爺不錯啊,斯斯文文的,就是後院的格格太多了。”
“四爺府裏倒是不多,不過坊間傳言他和太子一樣喜歡太監……”
“我也聽說了,雍親王府有個小太監日日跟在他身邊,喜歡的不得了,後來幹脆打扮成了格格養在了後院,差點沒把四福晉氣死……”
寶春邊聽邊吃,詫異每一道都極其合胃口,照着她的喜好備的似的,看來還是四爺的八卦下飯啊……
那幾人越說越不像話,顏柔存了試探的心思,笑着看向寶春,“你覺着呢,可有中意的人選?”
“……唔…如果讓我選那肯定是四爺。”
顏柔笑容僵了一瞬,馬上和緩了,“聽妹妹的語氣,像是和雍親王有所交集……”
本來只是随便一問,料想誰也不會蠢到把心思擺在明面上,誰知寶春卻臉紅了,聲音幾不可聞,卻還是被顏柔聽見了。
“不瞞姐姐說,我與他在川藏交界巧遇,相處了幾日…他…他待人很是溫柔…”
後面說的模糊,讓她自己聯想去吧,都這樣了,要是晚上還不動手,寶春真要鄙視她了。
夜裏靜悄悄的,寶春将食物和水藏在貼身的衣服裏,整個人卷在被中像個蠶寶寶,閉着眼假寐。
窗戶開了,一陣迷香飄了進來,她屏住了呼吸,有人竄了進來,一前一後兩人。
瘦子推搡着胖子去扛人,胖太監扯了扯被子沒扯動,只得連人帶棉被扛上肩頭,沉的他腳下一個趔趄。
“這丫都快比我重了……”
“少廢話,早辦完早領賞呢。”
寶春如願地被丢進了枯井裏,因為棉被的緣故,落地時并不疼,她掏出一塊牛肉幹啃着,心想明日的複選可算不用去了。
兩個太監按原路返回,其中一人腳下被什麽東西硌了下,拿起來一看,竟是雍王府的玉牌,在月光下發着光,一定是四爺不小心掉落的。
這東西就算拿到外面也沒當鋪敢收,上面有花紋字樣,不像金子銀子熔了能重塑,倒不如還回去,沒準王爺失而複得高興了,他們還能領個賞錢。
天上下起了雨,雨勢漸急,沒一會兒就沒過了腳踝,寶春望了望深深地井口,将被子遮上了頭頂,安慰自己雨頂多下一會兒就停了,她應該沒那麽倒黴吧……
四爺出宮了,兩個太監趕在宮門落鎖前追了出去。
蘇培盛把他們攔下,問清緣由,每人給了個銀角子将人打發了。
車廂內四爺正靠着小憩,蘇培盛沒敢驚擾,悄悄将東西塞進了他懷裏。
等四爺看見懷裏掉落的玉牌時,又過了好幾個時辰,馬上快要洗漱歇下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水位沒過院子第一個臺階,大晚上門板被敲響,将蘇培盛從美夢中驚醒。
四爺濕漉漉立在外面,臉色又沉又急,“人呢?”
“爺說的什…什麽人啊……”
四爺深吸一口氣,“這塊牌子哪兒來的?”
“…這…這不是您的嗎?”
話音剛落,蘇培盛胸口被踹了一腳,爬起來趕緊追了上去。
主子爺上回這個時辰敲他門,還是為了寶格格送的荷包,這回不知又為了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