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紀念章

第3章 紀念章

“嗯。”

周宴拾像是剛收拾完下班,沒穿那身白大褂,換了黑色沖鋒衣,應了一聲後專注洗手。

洗的很細致,旁邊的洗手液被按壓了三次,嘩嘩的水流最後沖過他經絡分明的手骨節,除卻青色蜿蜒的血管,膚色跟着泛起一層淺紅。

醫科類的人,大都有潔癖。

蘇栀原本想草草洗了趕緊走,但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重。

以至于最後是周宴拾先洗完,他旁邊抽了張紙巾不緊不慢擦着手,視線就那樣落在旁邊溫聲不吭紅着耳根低垂眸的蘇栀身上。

“過來這裏聚會?”周宴拾将擦濕的紙巾丢進旁邊的垃圾桶,站在那整理袖口沒立刻走。

蘇栀回看了一眼,對上周宴拾的深眸立馬又将視線收回,稍顯局促的也扯了張紙巾擦手,“不算是,工作室上的事。”她也不清楚沈惠英有沒有将她工作的具體透漏過去,含糊不清的回複。

一張紙巾在手上擦了又擦,濕潮的水印将紙巾浸透,在她掌心縮減成了一團。令人毫無防備的會見讓蘇栀留戀又想趕緊結束。

旁邊不知哪裏沒關嚴的水龍頭在往外滲水,滴答滴答敲打在臺面。讓人不安。

蘇栀手中濕破的紙巾已經破到無法再供她繼續擦拭的時候,解救她的是周宴拾口袋裏嗡聲震動的手機來電。

旁邊的周宴拾動作窸窣作響,是衣料摩擦的動靜。他動作慢條斯理的将手伸進外套口袋,摸過手機先是看了眼來電顯示,接着轉身過去走廊邊接電話。

而蘇栀這才大膽的将目光放到人轉身後的背影上。

脊背寬厚緊實,短發利落清透。

斷續的通話聲由近及遠,聲音沉透像裹了層玉石,沉而不悶,是清潤但算不上溫潤,字吐的不慌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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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不忙,正準備回去。”

“......”

蘇栀收回視線,将手中的那團被她揉的稀碎的紙巾終于扔進了旁邊垃圾桶。牙疼一直侵襲着她多半邊臉,腦袋都跟着開始昏沉了,那邊飯局也還沒散,蘇栀頗顯狼狽的沒再耽擱逗留,順着來路往回走。

包間裏吃飯的氛圍似乎比剛剛好了不少,陳禮跟人款款而談,說戲劇,談藝術,暢哲學,說《悲慘世界》,談冉阿讓自然成為不了時代的縮影,說他認為真實的悲慘是徹底不為人知和罪責的循環往複。畢竟不會有那麽多的救世主。還講了一些國內當前受歡迎的小衆題材歷史短劇,王姓領導不時地點頭,似乎真聊到了他的興趣裏,對陳禮貌似也很賞識。

眼看到了氛圍正濃,正是談事情的好時機。

包間門這時被一個力道推開,周宴拾就這樣很是平常的出現在衆人視野。

“喲,周教授?”王姓領導見到是周宴拾立馬起了身,“找我嗎?”态度很是恭維,透着一股濃烈的趨炎附勢。

周宴拾打眼粗略掃了一下包間裏情形,明顯無意間闖入,下颌線慣有的冷硬,反問了句:“宴客?那你先忙。”

“哎呀沒有。”王姓領導笑着連忙迎了出去。

于是這一頓飯吃的七上八下,吃到半道,還被人給直接撂下不管了......

都開始暗自切切私語聊剛剛進來那位是誰。因為除卻卓越的氣質外貌惹人眼外,清雅的談吐還有王姓領導的反應,都能看出些裏邊門道。

這邊曹冰因看了眼旁邊悶不做聲的蘇栀,呀了聲說:“你等下別喝了,你喝酒上臉。”她想說紅的都不能看了。

“沒有,我是牙疼犯了。”蘇栀說着目光向門口方向看。

在座的他們沒想到,王姓領導這一走,再也沒回來。

半個小時後給陳禮打電話連連道歉說不好意思,家裏有點急事,回家處理事情去了。

陳禮罵罵咧咧結了賬。

其他人也都說王姓領導明顯是不想幫忙借機走了。老狐貍太精明。

而陳禮後來則是郁悶着自己有病,跟他聊哪門子的悲慘世界。多少有點選題不當。他不悲慘誰悲慘?

散了場,蘇栀原本要去路邊打車回去,但想到筆記本還在工作室,裏邊有資料,晚上回去睡不着也好琢磨一下劇本的事情,于是先去了臨時工作室拿電腦。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沈惠英聽到動靜從裏屋出來進去蘇栀卧室,先是責難了一番回來太晚,之後将手裏物件丢到她眼前,沈惠英放到她桌上一個灰撲撲的東西。

“什麽東西啊媽?”蘇栀原本開着電腦,只是看了一眼,注意力沒怎麽多往上放。

沈惠英将東西放下後說:“你最近不是都在醫科大的場館裏忙,你宴拾哥也在醫科大,前兩天你周伯伯給咱要了枚家裏存的之前的老紀念章,說宴拾爺爺最近盡是喜歡倒騰老物件,念舊,懷念之前。我已經将東西收拾幹淨了,你不是有宴拾電話麽,明天打電話将東西給他,讓他幫忙捎給他爺爺。”

沈惠英交待完又說讓她早點睡,別成天晚上不睡白天起不來的耽誤事。

“......”沈惠英走後,蘇栀原本在鍵盤上敲的飛快的動作停住,目光認真的落在了那枚紀念章上。是夠老的,都生鏽了。

但是這種東西,如果沈惠英不主動脫口說,周伯伯肯定不會知道她家裏有。

沈惠英獨自帶她生活多年,早就嘗透了人情冷暖,蘇栀一直都知道她遇人遇事世故婉轉,打點周到。這些也都教過她,但可能性格使然,她總是學不來。

蘇栀還知道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對這門親事其實滿意的不得了。

沒有男人共同頂撐的家庭事事沈惠英都小心謹慎。她不是什麽女強人,有手段,離了男人依舊風生水起。沈惠英是一介普通勞動婦女,書沒讀過幾天,見識淺薄。也很膽小。尤其離婚了以後,膽子更小,察言觀色,懂得看人臉色行事。做事更是思前想後,畏首畏尾,總怕得罪人。因為這個家沒人給她撐腰長勢。什麽都要靠她自己。

而蘇栀稍顯內斂的性格也多半是因家庭環境和沈惠英的言行舉止而影響所致。

上學時候被給予厚望,重重的壓力督促和話語間的期望讓蘇栀有時候甚至壓抑的喘不過氣。

因為就算條件再有限,沈惠英也是傾其所能的讓蘇栀上最好的學校。她的生活就像一直溺在水中,而蘇栀,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不管不顧這根浮木是否能夠承受其重,是否會在途中受傷受創,她的目标就只是抵達岸邊。

而如今蘇栀終于到了适婚年齡,其實想想也能理解,如果能找個條件好的女婿,那沈惠英的腰杆自然而然要挺直不少。也能臉上有面,走路帶風,跟着一起風光風光。

蘇栀将視線收回,接着用拇指按了按後牙龈腫脹的位置,起身往廚房裏去,她得去含一口鹽水,不然等下睡覺更難過。

晚飯時候跟周宴拾的那個粗略照面,其實間接裏給了蘇栀一絲勇氣。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麽,她莫名的覺得周宴拾好像也沒有大家說的那樣不好接觸。說話什麽還挺溫和。反而是她,有點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說什麽。

離開的時候也沒跟人打聲招呼,就那麽走了,感覺挺沒禮貌的。

至于後來他無意間進去了包間找人,她坐在角落裏不顯眼,肯定是沒看見。多半也是沒想到她就是在那個包間裏跟領導一起談事吃飯。

蘇栀倒了一口開水等涼,又用勺子挖了滿滿一勺的鹽巴和了進去。

攪着攪着放下勺子想到了什麽,擡手放到鼻子下面嗅了一下,接着又扯過衣服的領口衣袖都聞了聞。酒味明明不是很大,她其實也沒喝多少,不然剛剛沈惠英肯定要罵她的。也可能當時洗手的時候剛從包間裏出來帶在身上的酒味濃,所以他聞到了,而這會是散了,她這樣想。況且她當時因為牙疼還含了口冰涼的自來水往外吐,的确像是喝酒喝的有點多的情況。

蘇栀含了一口稍濃的鹽水,重新返回了卧室。

濃鹽水鹹澀的熨帖在後牙槽,原本的熱痛開始變得鈍鈍的酥麻。她信手捏起那枚生鏽的紀念章,來回翻看了遍,鏽跡斑斑的像是從地下刨出來的。圖案什麽的幾乎辨別不出。她也不懂這個,從包裏翻來翻去翻出來一個透明的塑封袋,然後将紀念章放了進去。

透明袋這麽一包裹,看上去好多了,有點像鑒寶節目裏展示的老物件,能拿出手不少,不像剛剛,跟垃圾堆裏撿來的似的。

蘇栀将東西放進包裏,重新坐到了電腦跟前。

短短十幾分鐘電腦登錄的微信聊天框閃了好幾條新消息,蘇栀點開,全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蔣藝。

初入職場的她似乎過于興奮,給她拍了工作環境,還發了職工食堂,還有她正在吃的一份夜宵。

蘇栀專挑紮心的話來問:【這麽晚還沒下班?】

蔣藝發來一串大哭的表情包,然後說:【值夜班。】

接着似乎是想起來一早時候蘇栀跟她說的話,問:【如果我沒記錯,你家就是在京宿吧?】

蘇栀回了個嗯。

蔣藝:【那不就是回家工作了嘛!不會不回來了吧?】

蘇栀打字的手頓住,接着摁了兩個字【不會】,但是很快又删了。

似乎一時之間,這個問題她很難回答的上來。

含糊不清的将蔣藝的問題給搪塞了過去,沒說一定會回去,也沒說不回。因為有一堆的資料要看,就借口睡覺結束了聊天,為安撫人結束前又提了一遍見面請她吃飯給她慶功的話。

蔣藝心滿意足的退下。

蘇栀看了會資料,躺床上之前含了三次濃鹽水吐了三次,也不知道最後具體幾點了,總歸是朦朦胧胧的合上了眼。

然後第二天一早醒來揣着那枚紀念章惴惴不安的去上了班。

班也上的心不在焉,手機微信翻開又合上,合上又翻開,她在想着該怎麽組織語言約周宴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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