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寶螺
第36章 寶螺
煙花砰砰啪啪響在頭頂。
蘇栀坐在擁擠人群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整理衣服、穿鞋子。
光腳被人踩了幾下, 疼的發麻,好在沒破皮。
“毛巾捂一下再穿。”剛剛将人拉出來就丢下的周宴拾折回了頭,手裏拎着一條幹淨的濕毛巾, 蹲到人身前握住腳。
周邊都是人,蘇栀将腳從周宴拾手裏縮了回去,拿過毛巾說:“我自己來。”
毛巾是溫的, 像是被開水燙過然後放了放涼。
周宴拾起身靠在旁邊的石壁, 兩手抱在胸前,姿态懶散,沒再插手。
視線倒是沒移開, 一直在人身上。
蘇栀腳型小巧,原本白皙的腳面此刻殷紅片片。
周宴拾見人動作遲緩:“快點捂上去吧,不然等下會腫。”
蘇栀坐在石頭邊,将兩腳翹放在了旁邊低矮的一石頭上, 哦了聲, 毛巾捂蓋了上去。
頓時一股溫熱從痛處席卷而上,沿着皮膚筋脈将刺痛一點一點蔓延至整個大腦皮層。
蘇栀禁不住嘶了一聲, 剛剛不覺得會這麽疼。
“刺痛會很快下去, ”周宴拾旁邊開解, 然後想到那晚打針蘇栀鑽在他懷裏哭的事情, 原本抱臂靠在岩石邊的姿勢,轉而起身松下抱着的胳膊,兩步過去半蹲在了蘇栀跟前, 撩起她一縷過長的劉海別到耳後,視線落在人眼睛上。
蘇栀察覺, 一手捂着腳,另一手順着他碰到的頭發, 自己來整理。餘光裏觀察了下周邊,畢竟到處都是同事和熟人,然後接着視線跟周宴拾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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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周宴拾盯着她看的直接,蘇栀跟人對視兩秒垂下眼皮看自己捂着的腳,把毛巾又扯着包嚴實了點,好像真的沒有那麽疼了。
“我怕你會哭,”周宴拾淡扯唇,神情像是揶揄,又像是摻了幾分認真,“想着哄哄你。”
“......”蘇栀禁不住斜了人一眼,她又不是小孩,“我應該沒那麽脆弱。”
“是麽?”周宴拾想說那晚打針的事情,但是想想還是算了,他什麽時候開始,因為一件不足挂齒的小事,也要跟人去鑽牛角尖了?
“是的,我不是很怕疼。”蘇栀說的不怕是只要在她接受的範圍之內,至于她接受後的反應是什麽,不重要。
“怕也正常,又沒人規定不允許。”周宴拾起身,重新靠在了那塊大岩石上。
兩人閑散的聊了幾句,蘇栀這邊用毛巾捂着的腳漸漸舒緩了很多,又過了兩分鐘,周宴拾站在那沖人後背說時間差不多了,因為毛巾也已經差不多涼透,再捂效果也不大,蘇栀就簡單擦了擦結束。轉而向後上方看了人一眼,周宴拾跟人對視,目光平淡。她舔了舔唇,毛巾放到一邊,穿上鞋随即起身,然後想到一件事,從口袋裏掏出海邊撿的兩枚紫色寶螺,螺紋花色是深紫色那種,表面有點不完美的凹坑,走到周宴拾跟前,攤開到人眼皮底下。雖然普通到不行,但她覺得很好看,也是第一次撿到這種的。
“貝殼?”周宴拾捏了一枚在手上。
“是貝類,”蘇栀說的很認真,“寶螺的一種。”她之前也只是在海洋雜志上看到過,今天撿到了,接着拉過周宴拾的手将另外一枚也放到人掌心,“送給你,暫且算是回禮。”暫且兩個字加重音,接着她晃了晃左手腕,粉色的手鏈在頭頂的焰火下一閃一閃。而她說暫且的真實意思,是等她碰到好的,适合他的東西,會再補。
周宴拾哼笑,握在手裏來回翻轉看了看,接着和手一起抄進口袋,看着人說:“行,收下了。”
頭頂的煙花依舊在放,沒有要停下的勢頭。另一邊的篝火繞了一圈人,已經停止了惡意擁擠,變得和諧不少。有人在控場帶大家一起跳舞。
蘇栀視線從遠處收回,接着撞上周宴拾的,他依舊一直睨着她看,問的直接:“不是有事要跟我說?”
“嗯,就是蔣藝她、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麽大。不是故意的。”求情理由過于匮乏。
周宴拾忍笑,“所以?”
所以......
蘇栀清了清嗓子,“所以,你能不能放過她?”
周宴拾從靠着的石壁起身,剛要說什麽,不遠處邵之魏的聲音便喊了過來:“我說,別人要麽篝火晚會,要麽看煙花喝酒逗女人,你在這幹嘛呢?”
石壁雖高,但遮不全周宴拾,只是将蘇栀擋了個完全,邵之魏沒看到人。
男人間的調侃無意間闖入耳,一聲逗女人讓蘇栀耳根一熱。
腳步聲漸近,她直接丢下周宴拾往篝火晚會那跳舞的人群裏去了。
一路小跑,看的周宴拾眯了眯眼。
“走吧,讓他們跳去,這邊烤肉都熟了沒人吃,咱倆不看煙花,也沒女人要逗,就幹脆過去吃點喝點酒填肚子。我餓了,晚飯剛好沒吃。”說話間邵之魏繞了過來。
周宴拾再回頭看,蘇栀已經沒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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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剛擠死我了,有些男的真沒素質。”
蘇栀找到曹冰因她們的時候,正一邊跟着大家一起跳舞,一邊吐槽罵罵咧咧。
見到蘇栀過來沖人招手,“這邊,咱們三個剛好一組。”
跳了會民族舞,又加上之前被擠被踩的都累不行。沒多大會就嚷嚷着回了行帳旁,剛剛在打牌的那一波人也早回來了,每人手邊放着啤酒還有拆開口的零食,繼續打牌。吆喝的也可帶勁,口無遮攔:“咱們別打錢了,誰輸就脫衣服算了。”
旁邊一起打牌的女同事抓起一把巧克力砸在了說話男人身上:“耍流氓一邊去!”
陳禮剛巧電話響了,看到蘇栀她們走過來,他伸手拉了蘇栀一把,然後将剩餘的牌送到她手裏,“蘇栀,打一會兒。”接着拿着手機往一邊清淨的地方走。
曹冰因和小六去拿吃的喝的,蘇栀握着牌一臉懵,蜷腿坐下問了一嘴:“打的什麽?”
“升級。”旁邊人回。
蘇栀沒玩過,她只會鬥地主。
坐在她對面的女生伸手招呼:“咱倆一組,沒事,你随便出。這把我們肯定做莊。”
“......”也就是穩贏的牌局了。蘇栀咬了咬下嘴唇,将手裏的牌來回看了一遍,手捏在了一張黑桃K上。
正準備出,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捏住裏邊的三揪出一截說:“出這個。”
蘇栀轉臉去看人,周宴拾衣服布料蹭過她,直接往打牌幾人後邊的帳篷裏去了。
他只是路過。
清冽的薄荷味夾雜着他衣服布料的木質香繞在蘇栀的鼻尖。盤旋一圈又沒了。
邵之魏在帳篷裏等着呢,見到周宴拾進來,打趣兒:“看不出來,你還會打牌?”
“你看不出來的多着呢。”周宴拾聲音清淺,明顯心情不錯。
蘇栀出了張3。
旁邊對家壓分,同組的搭檔直接吃分。
原來是這麽打的。
陳禮接完電話過來的時候,已經成為了莊家。他手裏拿着一包薯片,拆開放到蘇栀手邊。對面搭檔喲了一聲:“陳經理,我跟你搭檔打牌這麽長時間,都沒見你這麽體貼的給拿包薯片吃的。還給人拆開,就差喂了吧,你該不會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陳禮三十有四,比蘇栀大了一輪還多。
說話女生是生物研究所的,因為不是一個單位,不管是說話還是玩笑,都放的比較開,沒啥顧忌,聲音也大。
旁邊吃東西聊天說笑的不少都往這邊笑着看。
“外邊挺熱鬧啊——”邵之魏喝了口酒半躺不躺的看上去很閑。
周宴拾視線掃了眼坐到蘇栀身邊的陳禮,接着是他拆開的那包放在蘇栀手邊的薯片。
鬧得蘇栀也挺尴尬,趕緊打圓場:“領導突然的關愛不敢輕受,會吃不消。”
“原來他是你上司啊?”開玩笑的女生接着問。
蘇栀嗯了聲,“付出一分,你工作上得回報十分的那種。”接着又看了看那包薯片,“我可不敢吃。”
一圈又是笑。
陳禮頗顯無語,什麽也沒說,似乎是懶得說。
夜逐漸變深變長。
不少人又蹦又跳過,身體疲憊,困意上頭,牌局也散了場。
開始讨論帳篷怎麽分,都誰跟誰一起睡。
最後算下來大概是三個人可以共用一個帳篷,曹冰因果斷拉上小六和蘇栀一起。選了最邊上的。遠處空曠無人,只有一個公廁,距離公廁算得上最近,便于起夜。
可就算是近,說實話,黑漆馬虎的也挺讓人害怕。
蘇栀半夜醒來就犯了難,已經走出了帳篷,但是看着遠處孤零零被夜色籠罩的小屋,腳猶猶豫豫的遲遲不肯上前。
“上廁所?”
身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吓的她一顫。緊着頭皮看到是周宴拾的時候心下一松,他聲音和白天不太一樣,泛着深夜起來的悶沉,以至于她一下沒能聽出來是誰。
周宴拾手裏捏着一根煙,像是醒了有一會兒了,在外邊抽煙。
“你能不能、陪我上?”蘇栀有點急,永遠也不會想到自己這輩子會有一天,去央求周宴拾能陪她上廁所。窘迫又逼不得已。
夜霧又濃又重,潮濕的水汽往皮膚裏鑽,蘇栀穿着白天的裙子睡,一直沒脫。出來後冷氣浸透衣服一起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腳踩了踩沙子,冰涼的跟這夜色不相上下。
她縮着腳趾。
看着周宴拾,眼裏透着期盼。
“走。”
周宴拾沒猶豫。
兩人腳上的鞋每踩一步都會帶上沙。
然後到了地方,周宴拾吸着煙,站在外邊不遠處的位置等。濕潮的深夜,此刻仿佛只有他指間的那點盈盈橘光是唯一幹燥火熱的。
蘇栀前後用了沒有五分鐘,洗了手因為裏邊沒有放紙巾,濕着輕甩着走了出來。
“你一直沒睡嗎?”走到人跟前蘇栀開口問。
周宴拾吸了口煙,吐出白霧,彈了一指煙灰,看着人頓了頓,說:“沒有。”蘇栀不知道他從小就對海邊的潮氣敏感不适應,不容易入睡。
“有心事嗎?是不是工作太忙了?”蘇栀睡醒一覺,這會也困意漸消。可能夜色太重,她不容易看清人的神色,白天他給的那種距離感就少很多。也或者是因為蔣藝的事情還沒得到答複,她心有不甘,話多嘴也甜,“你要注意身體。”
周宴拾似乎知道人心思,看着人扯唇,笑的頗為邪肆,遞到嘴邊吸了口煙,然後一陣海風過來,将那點煙往蘇栀的方向吹散。
蘇栀剛開始堅持着,然後終于沒忍住,眼睛眯起,看了周宴拾一眼,震着胸口輕咳了下。
煙味并不難聞,蘇栀不識煙,所以也不知道周宴拾吸的什麽牌子的,滿是薄荷的涼爽。
蘇栀起初第一次見到他抽煙,覺得跟想象中的他有點出入。他一個醫學研究者,肯定知道其中危害,但他還是吸了。
有點不理解。
“吸煙對肺不好。”蘇栀直言。
周宴拾嗯了聲,“還會損害心髒功能,刺激麻痹神經,甚至骨質都會變差。燃燒中可産生2000多種有害物。”
“......”
蘇栀皺眉,他什麽都知道,輕閃了下眼睛,像是在說,為什麽還抽?
“栀栀,很多事情沒有對錯,如果考慮太多,你同時也會發現失去很多快樂。所以,凡事适可而止,有節制,進退有度。能清醒,好的壞的,能控制在不上瘾的範疇裏最好。”
耳邊的風很緩,他的話不難理解,她全都聽得懂。
所以他抽煙,倒也不至于煙不離手。
狡辯的話讓他說的倒是冠冕堂皇。
蘇栀撇撇嘴,直言出口:“狡辯。”
周宴拾笑笑将煙掐滅,出乎人意料的,嗯了聲,直接伏了罪名,“的确是我狡辯,我也有自制力差的時候,”然後看了眼遠處的海邊,又轉而看蘇栀:“所以吸煙不好,不要跟我學。”
“......”
蘇栀兩手指攪弄在一起,心裏那點小心思借機逃出。
“跟我說說你朋友的事情吧,到底是什麽情況?”周宴拾偏臉看着她,直接把話題給她引出來了,“實驗室也給我打了電話,數據還真毀的不少。”
“......”蘇栀舔了舔唇,“這件事起因錯不在她的,是她那個男朋友——”
“那是她的私事,誰對誰錯,跟我無關。”周宴拾向來無情,尤其在工作上。“在我這裏,損失就是她造成的。”
強烈的壓迫感再次讓蘇栀莫名體會了一把,“是。”她此刻像個替人挨訓的學生。
手攪在一起,頭部低低微垂耷拉着,看上去可憐的不行。
周宴拾看了眼,輕嗤,擡手将那垂着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靠,笑言,調節人情緒:“我說的又不是你。”
蘇栀頭抵在那,嗯了聲,想說,可是太兇了,你自己沒感覺的嗎?想着他工作上課訓員工或學生的時候是不是都這樣。
兩人說着話絲毫沒有察覺不遠處越過兩人快要走過去的陳禮。
而蘇栀的裙子顯眼,陳禮很輕易的就認出,靠在周宴拾肩膀上的是誰。
陳禮過去,蘇栀聽到了動靜,她從靠着的肩膀上起來轉過臉要去看,“有人呀。”聲音悶悶的。
周宴拾擡手将她的臉連帶捂住眼睛的位置又掰了回來,自己則是偏過臉直接對上了陳禮的視線,像是輕淡一瞟,很快移開,轉而低頭貼在蘇栀耳邊說:“過去了。”
“你看清誰了麽?”蘇栀下意識握住周宴拾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想說她都看不見了。
周宴拾淡淡,“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