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夢(上)
卯時一刻,東方稍稍泛起淺淡的魚肚白,巍巍宮牆不見盡頭,梨花落最後一點燭光搖曳不定直至熄滅,燭淚順着青瓷蓮花座緩緩垂落,凝結成一滴紅淚。
輕微的聲響讓青鸾豁然起身,蕭辭踏門而入懷中抱着的女子竟然是扶黎!
手腳輕柔把扶黎放在軟榻上,扯下青鸾剛剛遞過來的披風蓋在她身上,輕咳了幾聲“王爺,扶黎這是……”
“內息紊亂,經脈受損,應是新傷引發的舊疾。”收回探脈的手,沉聲吩咐“去煮一碗醒酒湯。”
“恩?”
他好笑的勾唇“喝了那麽多酒,過會醒來許會頭疼。”
“是。”青鸾複又拿來狐裘大氅披在蕭辭身上,神色肅然“王爺,缻鈴軒出事了。”
蕭辭眸光微動端過桌案上的熱茶喝了一口“怎麽回事?”
“具體情況并不清楚,皇上派人封鎖了缻鈴軒,如今各宮小主皆被傳去缻鈴軒了。”
“我去查看一下。”不知何時扶黎已經睜開了眼睛,揉了揉發痛的額角掙紮着起身,頭腦昏沉撞上蕭辭的目光一股異樣的情緒自心尖劃過,是他帶她回宮的?
蹙眉微思,熟悉的白梅墨香,沉悶有力的心跳,淺淡含笑的眉眼,溫熱微顫的薄唇……臉頰發燙,細細思量卻又一閃即逝,模糊不清,她仿佛看到了他的影子,難道她當真酒後失儀把他當做了他?抿了抿嘴唇“時間如此巧合,怕是與百花案脫不了關系。”
“你現在需要好好休息,那邊自有人盯着。”蕭辭取杯倒了一杯熱茶起身遞給她“頭還疼嗎?”
“沒……沒事……”她慌亂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擡眸瞥了他一眼“我就去看一眼,第一案發現場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讓青鸾陪你過去。”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淡淡看了一眼青鸾,眸子中有一絲未名的意味,青鸾了然,颔首一禮。
……
缻鈴軒夾道金絲海棠殘落了不少,炎炎一樹繁花如火如荼仿佛燃至火燼燈枯。
踏入正殿,蕭玦臉色鐵青眼神不善的擡眸瞥了一眼林清薇,白媚兒正襟危坐面色肅冷,而端坐在上首的太後更是不怒自威,眸光淩厲不發一言,德妃欲起身左右打量一番終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攪弄着手中的帕子。
宓妃素喜奢華闊朗,雕廊畫壁自不必說,但正殿與裏卧之間僅用一方雙面百花穿蝶月繡屏風齊刷刷隔斷,百花盛放,金絲彩妍,姹紫嫣紅。
此時半面屏風拉開,幾個小宮女跪在裏側小聲的抽泣,宓妃似慵懶的伏在軟榻之上,茶白色舞衣層層疊疊次第之間鵝蕊梨花星星點點,烏發整整齊齊盤成飛雲髻鬓角插着一朵碩大的碧玉牡丹,半阖雙目,面色慘白,朱唇似血。
血紅的金絲海棠花瓣覆蓋在白色舞衣之上宛如沁出的點點鮮血,詭異至極。
扶黎腦中一陣轟鳴,煙雨宿柳樓芙蕖之死,滿目白梨花瓣,宮宴之上麗嫔旋轉如白牡丹盛開的白色舞衣,額間一點紅梅,紛繁雜亂,千絲萬縷,呼之欲出的答案讓她無所适從。
太醫謹小慎微的收了銀針方跪地下拜回禀“啓禀皇上,宓妃娘娘死于清毒,由鬓間的碧玉牡丹沁入發絲,侵入心脈而亡。”
“宮廷內院,何人如此歹毒?”太後厲聲詢問。
一衆妃嫔或瑟瑟發抖或置身事外縮于一旁垂手而立“清毒?先帝在位不是命人徹底毀燒了麽?”
“漏網之魚也是有的。”
“說!碧玉牡丹從何而來?”蕭玦拍案而起,眸中燃燒的熊熊怒火不知是何因由“宓妃死前見過何人?給朕一五一十好好說清楚。”
玲兒哆嗦着打量了一下大殿裏的諸人結結巴巴的說道“麗…嫔…娘娘,麗嫔…娘娘…子時…來過,一刻鐘方…離開…”
“你一派胡言。”麗嫔猛然擡頭慌張的跪下。
不過幾日未見臉色憔悴不少,宮裏的人一向攀高踩低可見在冷宮吃了不少苦頭“皇上,妾身被打入冷宮之後并未踏出冷宮一步,還望太後,皇上明察。”
“打入冷宮?朕若未記錯麗嫔此時應該在黃泉路上才是。”蕭玦冷哼一聲雖是責備但比起宮宴之上的雷霆之怒反而稍好了許多。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麗嫔驀然感到徹骨的寒意朝着太後的方向砰砰的不停的磕頭,本就是戴罪之身不施粉黛如今驚恐之下發髻松落,狼狽不堪。
“麗嫔打去冷宮是哀家的主意。”太後朝着蕭玦說道。
他不耐的鎖緊眉頭轉過頭去白媚兒勾起一抹笑意安慰似的拍了拍蕭玦垂落在側的左手“麗嫔,你自言從未見過宓妃,宮宴獻舞的白色舞衣你又作何解釋?”
“妾身…”她欲言又止“白色舞衣本就屬于宓妃娘娘之物,妾身不過是完璧歸趙,妾身從未…從未…”
“你撒謊!”玲兒稍稍止住哭泣“子時缻鈴軒雖然燈火昏暗,奴婢聽到娘娘與麗嫔娘娘的争執,麗嫔娘娘的聲音奴婢不會聽錯。”
“以下犯上的小蹄子。”麗嫔杏目圓瞪擡手就給了玲兒一個巴掌。
玲兒捂着臉頰頭垂的更低了“你有什麽證據?”
太後不由也動了怒“麗嫔,宮中奴婢何時輪到你訓導了!竹溪,掌嘴二十。”
“是!”幾個嬷嬷把她拖拽到一旁清脆的耳光回蕩在寂靜的大殿格外響亮。
東方隐隐露出一絲亮光,隔着阮煙羅的銀紅窗紗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院裏紛落的金絲海棠。
一直不言不語的寧嫔拱手呈上一支如意扁方金簪“妾身方才被這簪子硌到腳,皇上,妾身若未記錯,這簪子是太後娘娘在諸位姐妹侍寝後去鳳栖宮請安的次日賞的,麗嫔妹妹得了做工最為精致的如意扁方,甚是喜愛。”
竹溪在一旁接過細細察看之後方朝着太後回禀“确實是太後賞給麗嫔的。”
“麗嫔,你還有何話說?”太後沉聲問道“你不是說從未到過缻鈴軒嗎?”
她正得盛寵時豔麗的仿若國色天香禦園第一朵盛放的牡丹,奪目耀眼,六宮側目,集寵于一身集怨于一身,在場表面恭謹賢良的妃嫔哪一個不是巴不得她早點死。
她比不上欣貴妃嚣張跋扈身世顯赫為所欲為,所以她成了那個替罪羊?
此時看着冷漠自持的帝王才徹底明白那句最薄不過帝王心,無力的說道“我确實來過缻鈴軒,也确實與宓妃發生争執,但我沒有殺她,清毒更是聞所未聞。”
“你還在狡辯!”蕭玦怒吼一聲被白媚兒一把扯住,撫着他的胸口慢慢順了順氣息“皇上息怒,不值得為了一個賤人傷了龍體。”
“哼,午夜子時私出冷宮,哀家有心饒恕與你,奈何你這般不識好歹。”
“昨晚我無意之間得知白色舞衣是宓妃所屬之物,自知戴罪之身,白日莫不說缻鈴軒冷宮我也決計出不來一步,我來缻鈴軒不過是問她讨個說法,我所有的所有因為她的一件舞衣全部毀了!毀了!”
麗嫔頹喪的坐在地上冷笑“她對此事供認不諱,言我不過是在皇上看過萬千繁花膩了之後一時新奇的替身罷了。
白色舞衣是她在入宮之前着人在千裳閣用最好最細的紗絲縫制的,可皇上對女子着白色衣裙很是忌諱,她只好束之高閣暴殄天物,如今她好心贈予我這沒見過世面的孤女,是恩賜!恩賜!”
一番話說的咬牙切齒滿腔屈辱無處訴“皇上,妾身真的沒有加害于她,不過起了些許争執,妾身一介孤女有何本事。”
她朝着蕭玦磕了幾個頭,那人并未有任何反應,倒是白媚兒似笑非笑一派玩味之色。
她猛然把頭轉向淑妃的方向“是淑妃!妾身自缻鈴軒回轉瞧着麗嫔往淑妃的紫微殿去了,皇上!皇上!那綠牡丹是進貢之物,妾身從未見過。”
蕭玦此時方有了片刻動容“宓妃去過紫微殿?”
玲兒并幾個宮女顫顫巍巍看了一眼欣貴妃,轉念一想逝者已矣,幽禁大抵也做不了數了方哆哆嗦嗦擠出一個字“是。”
“淑妃,宓妃深夜造訪,所謂何事?”蕭玦壓抑着情緒平靜的問道。
林清薇垂頭不言,發間幾縷發絲垂落在耳側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滋味,他壓抑住心中的不快耐着性子又問“朕問你話呢?啞巴了?”
她離坐緩緩跪地依舊不發一言,蕭玦冷笑一聲。
白媚兒嬌笑着說道“妹妹莫不是對這件事供認不諱?”
她依舊木木的低頭不語,太後顯然也有些急了“淑妃,你倒是說話啊?難道你真的與此事脫不了幹系?”
“皇上,碧玉牡丹是貴妃娘娘所贈,宓妃娘娘臨走之前親手折了最後一朵,與我家娘娘并無幹系,若說綠牡丹含了清毒,貴妃娘娘不是也有嫌疑?說不定…”碧紋一心護主不管不顧照實回禀。
白媚兒倚在一旁摩挲着指尖的玳瑁護甲清淡的接道“說不定本宮本欲加害淑妃妹妹,而宓妃恰好做了替罪羊?恩?”
“奴婢不敢!”碧紋方知口不擇言說錯了話,林清薇只是看了碧紋一眼依舊是不言不語的模樣。
“高巍。”
“是”高巍低聲回禀“綠玉地方進貢三株,一株送去了鳳栖宮,一株送去了宸華殿,還有一株留在了騰龍閣,綠玉一株只開兩朵,初開花瓣翠綠如翡翠,次開顏色稍淡如碧玉,因着騰龍閣太過暖和昨兒最後一朵綠玉已經謝了。”
“哀家宮中倒是今早恰好開了第一朵。”
“朕問你,宓妃去紫微殿同你說了什麽?”
她看着他搖了搖頭“你不知?”
她繼續搖頭,他氣的走到她跟前擡起手掌。
她不躲不避睜着眼睛無神的盯着他,攥緊拳頭氣憤的垂落,咬牙切齒的說道“好!很好!朕…”
“啓禀皇上,經太醫查證此瓶所盛乃為清毒。”
扶黎勾起笑意回望了一眼角落裏的白翎,她朝着她點點頭。
“何處搜出?”
“宸…宸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