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蓋彌彰
扶黎微低着頭, 滿頭烏發束成男子發式幹脆利落,月華光影, 映照着她淺淡的眉眼,指尖撚着一朵梨花遲遲并未落下,那般沉穩思索的模樣若運籌帷幄的将軍, 英氣勃勃,無半絲女兒家矯揉造作之态。
蕭辭已然洞悉她心中所思所想,手中的折扇撥開籠在一起的梨花,形成合包之勢, 折扇點了點正中心的一朵梨花。
“皇宮內院, 宓妃之死只會封鎖消息,由宮內暗中查訪, 斷不會如其他命案移交刑部、大理寺處理,無論是否為百花案,那人真正的目的只是想讓應該看到的人看到, 他一直走在我們的前面。”扶黎不由震驚道。
背後之人如影随形, 對于他們的行蹤了如指掌, 宓妃之死究竟在掩蓋和暗示着什麽?
更深露重,蕭辭擁着狐裘低咳了幾聲,一副不溫不火置身事外的态度, 扶黎反而不知他作何打算,手邊的雪梨花浸的身體微微發冷,她起身看着蕭辭略顯蒼白的面容說道“王爺,夜深寒涼, 你早日歇息才好,此事應從長計議。”
他微微點了點頭,扶黎上前打好簾子,屋內暖意融融,只聽銀炭噼啪作響的聲音,無端熏得人頭暈氣悶。
她趕忙在一旁服侍蕭辭歇下,稍稍打開了窗子,他接連不斷咳嗽了幾聲,方皺眉睡下。
屋內炭火燒的很旺,不到一刻功夫扶黎已大汗淋漓,額間的發被汗濡濕貼在額頭上,而那人沉沉睡着蓋着上好的白虎毯子,慘白如雪的面容無一絲鮮活人的氣息,這張面具覆蓋下是怎樣一顆善于僞裝的心呢?
慢慢觸至他的手指,暖熱空氣中指尖那絲冰到心底的涼意,毫無緣由心裏一陣難受,謀算謀心?
她自嘲的一笑,手指顫抖着攥緊他修長的手指,綿柔溫潤的氣澤一絲一絲沁入他的體內,直至手中的手指慢慢有了溫度才作罷。
房門關閉的聲音極其輕微,蕭辭睜開眼睛,披衣下榻,體內那股綿柔溫潤的內力慢慢被巨大的冰窟侵蝕,不過冰山一角而已。
“公子,劉駿并沒有死,被關押在白府京郊別苑。”景皓躬身回禀“寧王也已得到消息。”
“無暇那邊呢?”
“江湖中七起命案,屍身皆是無傷無痕,無蠱無毒,額間一朵紅梅,周圍覆蓋應季落花,應是百花案無疑,具體死亡地點時間無暇公子正在查訪。”
景皓看蕭辭并沒有說話,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說道“還有…還有…”
“何事?”
“依照你的吩咐暗雨樓所有情報皆已送去祭司府,但大祭司似乎并不打算有何動作。”
“他的耐心一向很好。”他冷冷一笑“李述回京之後盡快來見我。”
景皓颔首瞧着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爐內的炭火燃的七七八八,橘裏泛紅一點一星的火光“公子,你如今的身體狀況親自前去夜探,欠失妥當。”
“我不放心……”蕭辭咳嗽了幾聲顯然是倦極了,後半句并未說完“罷了,青鸾醒了又要數落我,羽墨今日就給我擺了臉色,你們一個個哪裏把我當成主子了。”
景皓幹笑着扶着蕭辭躺下“你好生歇着,我保證古籍今日分門別類仔仔細細規整好。”
宸華殿,白媚兒一早饒有興趣的臨窗習字,一卷佛經,蠅頭小楷,素青衣裙,挽着一條藍色挽紗,用一支碧玉簪挽了尋常發髻,耳側垂着一粒翡翠珠,大把青絲垂于腦後,少有溫婉娴靜的時候。
“參見貴妃娘娘。”
“芩兒一早便被我安排出宮了。”她頭也未擡的說道。
“娘娘料理後宮,諸事繁雜,宓妃一案關乎娘娘聲譽,王爺讓奴婢暫留宸華殿,聽候娘娘差遣。”
白媚兒柔和了目光,那般溫順的眉眼反而讓人無所适從“葛菀,還不攙姑娘起來。”
“謝過貴妃娘娘。”扶黎起身行禮“不知案件有何進展?”
白媚兒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方道“既然事涉本宮,本宮自是要查的清清楚楚,後宮還容不得她如此猖狂,昨日已經仔細搜查六宮,并未有清毒的蹤影,麗嫔那個賤人信口胡言,所述之事半真半假,如今神志不清,似有瘋癫之兆。”
“宸華殿的清毒…”扶黎試探性的問道。
白媚兒眸光一閃,饒有興趣的看了她一眼“宸華殿清毒?不過是個禍水東引的法子,逼着本宮清查此事,本宮倒是不懂,那人既有通天之法把清毒置于宸華殿中,尋個兇手神不知鬼不覺殺掉也不是什麽難事,何苦難為本宮費力氣。”
她漫不經心的語氣對于禍水東引之人似乎并沒有那麽大的埋怨“深宮寂寥,有件耗費心神的事打發時間也不錯。”
那聲微嘆輕嘲大抵不應該出現在白媚兒的臉上,繁花似錦的雍容華貴,寵冠後宮的高高在上,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活得快活肆意“你有什麽想法?”
“回禀娘娘,依奴婢看應從綠玉牡丹着手。”
“本宮倒覺得這是一個障眼法,綠玉牡丹稀少左不過那麽幾朵,既是作案何不尋來禦園的普通牡丹,了無痕跡才好。”
“她想找個替罪羊,經手之人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白媚兒不喜林清薇,她既然心裏明鏡般雪亮,偏偏任由旁人颠倒黑白嫁禍于林清薇,也許打從一開始她就明白蕭玦無論尋了什麽由頭都不會殺了他心尖上的淑妃。
“高巍公公曾言,綠玉初開第一朵如翡翠,次開如碧玉,貴妃娘娘可遣人查看,宓妃娘娘簪的是翡翠色的牡丹。”
“竟有此事?”白媚兒擡眸看了一眼葛菀。
“宸華殿那株綠玉初開第一朵,娘娘不喜,掐了去,而後才送去紫微殿的。”
“那朵牡丹花呢?”
“娘娘不喜的東西自是不會再出現在宸華殿,是奴婢親手埋進土裏的。”白媚兒身邊的貼身大宮女七竅玲珑自是行事周全。
“騰龍閣的綠玉去向你還是問一問高公公,皇上一時興起賞了哪個妃子,過後就忘也是有的。六宮妃嫔本宮自會一一盤問。”
白媚兒懶懶的說道“葛菀今早做的芙蓉糕,你幫本宮送去騰龍閣吧!”
“是”
騰龍閣紫瓊玉蓋,富麗堂皇奢靡之處比之禦清臺更甚,她遠遠便瞧到侍立在殿外的高祥“姑娘是哪個宮裏的,面生的很。”
“貴妃娘娘遣奴婢前來送芙蓉糕,麻煩公公代為通傳。”
小太監一聽是宸華殿裏的宮女絲毫不敢怠慢,疾步入內通傳,片刻功夫高巍堆着笑意迎了出來“皇上正在批閱奏折,芙蓉糕我替姑娘呈上便可,勞煩你跑一趟,貴妃娘娘有心了。”
“有勞公公了。”高祥趕忙接過芙蓉糕,扶黎笑着說道“公公,有件事情還望你指教。”
“不敢,姑娘請說。”
“不知騰龍閣初綻的綠玉牡丹皇上是否贈予宮中的某位小主?”
高巍仔細想了想“綠玉皇上并不喜,一直擺在角落無人問津,前段日子新晉小主進宮,諸事繁雜,綠玉牡丹老奴并未注意。”
他狐貍一般的圓滑自知白媚兒的吩咐便是皇上的吩咐絲毫不敢怠慢的朝着高祥道“高祥,你仔細盤問一下騰龍閣的宮女太監。”
“何人在外喧嘩?”殿內忽然傳來蕭玦的厲喝。
“啓禀皇上,是貴妃娘娘遣人送了芙蓉糕來。”
說話功夫蕭玦已經出了殿門,殿外奴才宮女齊刷刷跪了一地。
他今日穿着黑色龍袍,腰間垂着一枚九龍戲珠玉佩,金冠玉帶,帝王威儀,陰沉着臉色看了她一眼“都起來吧!”
“朕去露華臺瞧瞧太皇太後,你們就莫要跟着了。”
“皇上身邊怎能沒人侍候。”
“你随朕去露華臺,皇奶奶最喜芙蓉糕。”蕭玦指着她說道,扶黎起身尾随在蕭玦身後。
高巍悄聲朝着她說道“有勞姑娘了。”
蕭玦性情暴躁,陰晴不定,說一不二,騰龍閣奴才宮女一向小心侍奉,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否則宮內白媚兒自創的各類刑法只會讓他們萬劫不複。
露華臺周圍遍植各色薔薇,此時恰值花季,玫紅,朱紅,緋紅,鵝黃,淡粉,醬紫…熱熱烈烈覆蓋了大半個宮牆,暗香浮動,滿目繁花,讓她不由想起十年前薔薇花開的午後,她尾随他穿過薔薇花架去看那位滿頭銀絲的奶奶。
“珞哥哥,以後可以把皇奶奶接到你的府邸嗎?”
他含笑着用折扇敲了一下她的頭,她痛的龇牙咧嘴“太皇太後!宮裏人多眼雜,莫要再說錯了。”
她不高興的嘟着嘴,他附在她耳邊輕柔的說道“待你及笄之時我該早日向父皇請一道賜婚的聖旨才是。”
她在一旁羞得面紅耳赤,低垂着頭嘟囔着說道“誰要嫁給你,我只是…只是想多陪陪皇奶…不,太皇太後。”
他瞧着她含嗔帶怒羞答答的模樣不由心中一軟“皇奶奶兒孫衆多,禮法規矩自是理應在宮內安度晚年。”
“禮法規矩,禮法規矩,你每次都說禮法規矩,我不愛聽,皇奶…不,是太皇太後,她自然是期盼兒孫多去陪陪她,可除了你,他們都把她高高置在太皇太後的寶座上朝拜。”
“好,以後我們多來陪陪她。”寬大的衣袖遮住他緊緊握着她的手,她笑得明媚溫暖,一襲銀紅色衣裙袅袅婷婷,如初開的豆蔻弱質芊芊。
物是人非事事休,露華臺依舊,故人依舊,可他不會再回來了,那我代替你去看看皇奶奶好不好?可我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哪裏還是當年單純善良的司徒漱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