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驚春苑。
暮色四合,殿中陸續掌起了燈,尋詩又在書案邊上加了盞人高的燈樹燭臺,原先還有些搖曳的屋子,霎時四亮通明。
沈歲晚瞧詩冊瞧得入迷,什麽時候殿中安靜下來都不知。
驀地,沈歲晚桌邊的燭火一暗,幾瞬還沒移開,沈歲晚皺眉,以為是方才添茶的尋詩:“尋詩,你擋我光了。”
等察覺到氣息不對時,那身影移開,在沈歲晚擡眼之際,已經到了沈歲晚面前,從側邊将沈歲晚的詩冊拿起,留着幾絲沉香的氣味還在沈歲晚面前萦繞。
“這麽用功?”沈律聲音低沉問道。
沈歲晚起身見禮,回道:“嗯。”
沈律本就是盯着沈歲晚,這般輕易的就瞧見沈歲晚頸側的紅痕,消了些,變得有些淺淡,卻在瑩瑩的燭光下,無端暧昧。
沈律屈起指節,輕輕刮了刮,惹得沈歲晚有些羞意的避了避,就聽沈律冷沉的嗓音道:“被蚊蟲咬的?”
沈歲晚擡眼,眼底有幾絲很輕易的就被沈律瞧出的窘迫,見尋香尋茶炖着茶水進來,沈歲晚瞧着兩人輕輕嗔瞪了一眼,怎的這也要說。
這嬌俏的模樣惹得沈律輕輕一笑,嗓音落在沈歲晚耳邊,讓沈歲晚一愣,擡眼一瞧,那笑意已經消失了在唇角。
沈律坐在案桌上,瞧着沈歲晚練着的字,瞧着這一月倒是長進了不少,看來确實是真下了些功夫了。
沈歲晚瞧着沈律又是像那晚的動作,怕再有什麽荒唐之事,忙輕咳一聲,坐回了下面的梨木官帽椅上,離得有幾分距離。
偏偏沈律擡眼,有些命令道:“過來。”
沈歲晚有些不情願,上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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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律合上了詩冊,擡眼見沈歲晚一身鵝黃的齊胸襦裙,花紋簡單十分家常,稱得唇紅齒白,桃花眼裏也盡是乖巧之意。
沈律問道:“可想上學堂?”
沈歲晚面上一頓,又有些試探問道:“殿下的意思是?”
燭火太亮,讓沈律将她的表情一覽無遺,自然沒錯過她眼底的欣喜之色,
“東宮自來有崇文閣,但都是男子,你去也頗為不便,內儀司的女官李曦早年是在明極宮面聖的才女,今日在東宮做內儀司的司事,你若想,孤便讓她過來教授你。”
沈歲晚面上劃過一絲驚喜,道:“殿下,果真如此?”
沈律目光一沉,挑眉:“孤會哄人?”
沈歲晚忙道不敢,又殷勤的上前給沈律侍茶,這殷切狗腿的模樣,讓沈律多看兩眼。
沈律下一瞬的話,讓沈歲晚有些不大笑得出來,只聽沈律道:“聽聞你給唐編修繡了香囊?”
語氣不冷不淡,沈歲晚面上的笑意頓了頓,方才在回來路上就聽說了,哥哥同幾位公子姑娘所做的詩都是上佳,莫不是哥哥覺得她躲着不去宴飲作詩,有些面上無光。
“先前想着從未見哥哥,便準備些繡活。”見沈律不再說話,沈歲晚想起另一個已經繡好的荷包。
“殿下,歲歲也為殿下繡了一個香囊,因繡樣比哥哥那個複雜,昨兒才繡好呢。”
沈律挑了挑眉:“哦?”
沈歲晚忙走去一邊羅漢榻的小桌上,将那香囊拿着出來,忙給沈律瞧。
香囊是上次沈律賞給沈歲晚的那個料子,漢白玉色的雲錦,繡着了只踏雲四腳銀龍,瞧着是比不上東宮織錦司的繡娘繡的,但也算拿得出手了。
沈律面色淡然的接過,眼底的墨色化了些,瞧着是有些滿意的。
沈律起身,“既如此,那日後便跟着李曦好好學,可莫要再做出躲到山洞的事,給孤丢面。”
後頭的話裏少見的含着笑意,可沈歲晚卻沒心思分辨,只熱氣上頭,耳根羞紅,實在羞窘得有些擡不起頭。
翌日,沈歲晚方用了早膳,就聽守門的宮女道福傳公公帶着內儀司的女官過來了。
沈歲晚将手上那拿着的針線活放下,忙讓請進來。
李曦二十有八,父親是大勝早年的進士,官場失意不仕,自小教導李曦,李曦學識也是非一般府學學出來的女子能比,後被召明極宮面聖,再來入了沈律的東宮,做了一司的女官。
沈歲晚忙見禮,“勞李司事費心了。”
李曦不像一般女子那般穿女裙,而是穿了一身藏藍的暗紋杭綢圓領袍,帶着個女式幞頭,露出
光潔的額頭,瞧着極為幹練。
李曦拱手,聲音溫和道:“夫人言重,即便不是奉殿下之命,只要夫人讓人來邀,我也是榮幸至極。”
見她溫和好說話,瞧着卻是腹有詩書自成氣質,讓沈歲晚放松了些。
李曦簡單的問了問沈歲晚可曾學過什麽書,上過幾年學堂,心下也有了些計較。
李曦每三日過來驚春苑一次,久在內寝教學也頗為不便,沈律不在宮中,就請示了重大總管,
讓典設司的人将寝閣旁邊的隔間辟成書房,好作讀書之用。
芒種已過,薊洲卻至今滴雨不見,百姓人心惶惶,沈律奉命帶着大司農同幾位工部官員前往薊洲。
一是為安撫,二是為考察薊洲是否适宜航運開拓。
這些日子沈歲晚就安心的跟着李曦學書,瞧着确實長進不少。
今晨,聽聞沈律歸來,沈歲晚便讓尋茶去典膳司預備些炖湯,換了衣裳還不等出門,就聽福傳過來道聖旨到了。
沈歲晚眉心一皺:“聖旨?”
正殿,殿外的秋牡丹提前綻開,瞧着清香絢麗,倒是正殿裏的氣氛有些凝滞。
長全捏着個聖旨,在殿中讪讪一笑。
沈律靠坐在椅上,手上捏着個白玉瓷的茶盞把玩,面色沉冷,有些壓迫。
下面坐着沈律的四位近侍,竟是一應到齊了。
重桂左看又看,到底是聖上身邊的太監,出聲道:“長全公公快些入座......”
“叮當——”
沈律手上的白玉瓷發出悅耳的聲響,在靜寂的殿中有些略顯突兀。
長全眼睛一眨,“......無事無事,奴才站着便好。”
早知今日聖上有旨意,他就該多告假兩日,今兒才上值就接了這個差,眼睛悄悄看一眼靠坐着的男子。
玉冠精貴,人也是金尊玉貴的壓迫,你說,今日讓這位睚眦必報的主吃了虧,後來不知怎麽補上呢。
殿外傳來細微的環佩輕響,聽着宮侍道“夫人小心臺階”,長全如同見到了救星一般,忙往外頭看去。
片刻後,總算瞧見一身月魄色襦裙的沈歲晚,正袅袅走來。
沈歲晚見沈律在殿中,眼帶笑意的喚了一聲:“殿下。”
瞧着她這讨喜的模樣,沈律面色緩和了些微,“嗯”了一聲應聲。
長全等不及,只想宣了聖旨,快些離開東宮。
沈歲晚跪地聽旨,在聽見“升奉儀為昭訓”幾字,愣神一瞬,旋即有些不确定看了眼座上的沈律,誰料沈律面色不明,在長全的催促下,沈歲晚輕手接過。
九品奉儀,直接越到了七品昭訓,實在匪夷所思,甚至讓沈歲晚有些惶恐不安。
長全見沈歲晚接了旨,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腆着臉說了好幾句客氣話,馬不停蹄的告退。
福岚上前虛虛扶着沈歲晚起身,沈歲晚看了眼殿中靜寂的模樣,倍感不尋常,輕聲問道:“殿下,怎的這般突然......”
幾瞬也無人開口,重桂張口方要說話,就聽沈律聲音淺淡,“只是晉了位份,一會兒讓重桂給你挑些物件送去。”
“......殿下,妾身不是這”
“诶!奴才領命。”重桂忙出聲打斷,看了眼氣氛依舊凝重的殿廳,忙帶着沈歲晚出去了。
蕭宿慣來帶笑的面上也冷下來,不輕不重的擱盞,發出不可忽略的響聲,瞧着不見多消氣,“殿下,聖上這!”
袁回延道:“殿下此次去薊洲奔波勞累月餘,臨了是為張家做了嫁衣!”
早先沈律帶着的幾位工部官員,按照聖上的意思,三皇子黨也有,中立派也有。
薊洲百姓自古是靠着田地農桑吃飯,即便天旱也只想種些飽腹食糧,陡然讓人扭轉經商謀生,也實為不易。
大勝的長絨棉耐寒,轉稻作為長絨棉,再加往來通商,亦可長久的解薊洲之困。
誰料到了陳書上奏時,久在定都的三皇子沈徇先一步奏疏陳表解決之策,于何縣何村如何做都說
得詳細至極,這顯然是與跟着沈律的那些官員暗自通了氣。
還想誰有這般大的膽子,敢讓搶了太子的職差。原來是高位上的人給的膽子,聖上為了安撫太子,将妾室晉了位份,又自覺沈歲晚出身低微,只晉位不封賞。
但也接着封上了工部幾位官員,将沈律工部的人職權架空,如此太子殿下被聖上和三皇子擺了一道,做了吃力不讨好的冤大頭。
自古哪有妾室代替受封的道理,這分明是聖上要給東宮煞面子。
何入暮出聲道:“近來聖上那邊有意偏寵三皇子,怕是為制衡東宮,前年三殿下納了勇毅伯府的姑娘為側妃,禮部已然有了助力。只怕是聖上有讓三殿下同姜家結親的念頭。”
沈律輕笑一聲,聲音冷涼如冰,“姜太師自會則明主從之。”
何入暮吸了一口氣,方要開口又頓住,他方才的意思是,讓殿下招納東宮妃妾。
這三殿下雖權勢不及殿下,姻親之力卻不容小觑。
殿下的後殿,現下就一出聲低微的奉儀夫人,不,現下是昭訓夫人了。毫無任何根基,還能讓聖上作為筏子,借由封賞。
若是有個娘家強厚的大臣之女,聖上也不敢這般冒進越級封賞,說實在了,也是只當沈歲晚無任何強厚的娘家,便是在高位也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