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康州在大勝最出名的, 除了那上好的溫泉谷,當屬碧玉甜瓜。這碧玉甜瓜種在溫泉谷,即便是冬日也氣候溫暖, 加上農人在周邊架了火爐,即便冬日也能吃得。
四角的梨木桌上擺着兩碟甜瓜, 尋香用木叉子叉了塊遞到沈歲晚面前, 但面前的人一動不動, 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可不正是對面的太子殿下?
“夫人?”尋香出聲提醒。
她回神,接過那木叉子自顧的吃了起來, 脆甜爽口, 卻有些心不在焉的。
晚宴布置在露天的小庭院裏,庭院西面種了一樹的紫藤,已經開始抽着嫩芽了。擺着的宴席後面, 各自種了幾株盈客的小松, 還是綠綠的一片。
身邊的譚姑娘看了眼她,笑道:“夫人喜歡吃這甜瓜?回頭我讓丫鬟們給你選些品相好的送去院裏。”
她言語熱絡,沈歲晚笑着回話:“譚姑娘客氣, 那便多謝譚姑娘款待了, 若是有什麽我能幫得上的,姑娘只管說。”
她話音一落,對面的譚姑娘還真有些苦惱的皺皺眉, 沈歲晚輕聲細語道:“譚姑娘但說無妨。”
刺史府宴飲的桌子是各自分開的,男女分席, 沈律坐在最上首, 其次是譚先和譚家的公子。女子這邊最上面坐着的是譚夫人,而後是沈歲晚、譚姑娘。
沈歲晚身子往譚姑娘那邊傾斜一些, 想聽清她說的話。
譚姑娘咬咬唇,有些苦惱:“方才宴前,母親同我說,父親和太子殿下商量好了,要将我送入東宮做九品奉儀,定都遠在他鄉,日後怕是要和夫人互相關照,也要麻煩夫人多多照拂了......”
她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頓住了,只因瞧見身邊原先還面色如常的女子将酒盞打翻了。
尋茶尋香手忙腳亂的上前擦桌子,還好隔得遠,并未弄濕衣裙。
這小庭院不大,沈歲晚桌上的動靜自然引起了高位上坐着的男子的注意。他沉沉的目光看過來,只是那姑娘低着腦袋,看不清神情。
尋棋擡眼對上殿下的視線,那眼神有隐隐的責怪,好像在怪罪她們幾人伺候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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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玉瞧着幾位宮侍手腳麻利的模樣,也收回了打算招府上丫鬟來伺候的動作。“好在有玉盤裝着,沒有濕了衣裳,不然一來一回的更衣,怪累人的。”
沈歲晚回神,掩下眼底的苦澀,才開始仔細的看起身邊的譚姑娘,譚玉是刺史府的嫡女,譚大人同夫人琴瑟和鳴,并未納妾,只有這一子一女。
譚玉肌膚白皙,相貌清麗,但吸引人的不是這些,而是身上有不染俗世的純真,不同于定都見慣了後宅陰私的嬌小姐,更不同于她的軟弱,随波逐流,見慣俗事。
“......多謝譚姑娘。”
“夫人無需客氣,就像先前說的,以後你是七品昭訓,我是九品奉儀,還要姐姐多多照拂......”她已經從“夫人”改口稱呼為“姐姐”。
沈歲晚喉頭好像被堵住,要是燈光再明亮些,對面的譚玉應該瞧得見沈歲晚那有些五味雜陳的神色。
沈歲晚壓了壓心緒,“日後......若真是有機會,我自然會照付譚姑娘的,”想了想,她說,“不瞞譚姑娘,我的生辰是三月,如今十六,姑娘叫我姐姐有些不妥。”
譚玉張張唇,她可是按照妃嫔的等級來喚人,還未出聲解釋,注意力就被高位上男子那冷沉的嗓音吸引了去。
只聽譚大人道:“當年犬子在崇文館,還仰賴公子的照拂,公子之事,刺史府定會肝腦塗地,盡力相助。”
沈律聲音不冷不淡,像是沒将他這效忠之話放在心上,“譚大人客氣,崇文館本就是為大勝挑選人才,令公子學識不淺,多加磨煉自有造化。”
譚先面上一喜,看着起身謝恩的兒子,越發笑容滿面,他們譚家沒有什麽爵位食蔭蔽,兒子能争氣到定都做官再好不過。
要是女兒也.......他輕咳一聲,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公子......”
方才出聲,就見那這尊貴的男子擡手招了招,身後的公公了然的走了下去,繞去了那東宮的昭訓身邊,十分貼心的将那清酒換了。
譚先看的一愣一愣的。
福傳壓低聲音道:“殿下說了,夫人今日舟車勞頓一日,可莫要再飲酒了,醉了明日可要頭疼了。”
當然,後面那話是福傳自己加的,因為他認為殿下就是這個意思。
說話間,福傳将案桌上的酒水遞給身後服侍的幾人。
這聲音動作不大,可庭院小,也就這麽幾個人,衆人盡收眼底,譚家幾人一時面色各異。
誰也沒想到,太子殿下那般尊貴的一人,會在同譚大人說話之時,還關注着妾室飲了幾杯酒,在要醉人之際讓人停下。
譚先低頭飲了口酒,來回打量了自家的姑娘和沈昭訓。
美則美矣,但太像朵菟絲花一般的依附着人,他倒是不擔心女兒的相貌會吃虧,譚玉身後好歹還有刺史府,将來和哥哥相輔相成,定會有升位份的餘地。
再且,都是男人,這般豔麗的嬌花見多了,再怎麽殊色無雙也會膩,總會想換個口味。
譚夫人則是面上難掩擔憂,女兒也是自小嬌養大的,定都水深,何況之後還要在那深深的宮裏,但為了兒子的前途......
不管衆人如何作想,東宮一幹服侍的人早已見怪不怪,面色如常。
譚玉小聲道:“殿下待夫人,真是情真意切。”
沈歲晚扯出一笑:“情真意切可不是用在我身上的,也只有将來的太子妃有資格。”她們都不會是。
譚玉哎呀了一聲,小聲道:“雖我不介意将來宮裏的姐妹衆多,但我還是希望将來的太子妃,是個寬和的,不會磋磨人。”
飲了口茶水,沈歲晚心下暗付,太子妃十有八九是太師府的,可惜了,瞧着姜绫畫就是會磋磨人的,更可惜的是,她已經得罪姜绫畫了。
譚玉湊近,瞧清了沈歲晚臉上的五味雜陳“夫人貌美,又得殿下寵愛,竟也有煩心事?”
沈歲晚看着她眸子黑白分明,天真無邪的模樣。嗫嚅了片刻還是問出聲:“譚姑娘為何想入東宮?”
譚玉微微歪着腦袋,思索沈歲晚的話,“我想去定都瞧瞧,且殿下豐神俊朗,才能出衆,女子很難不仰慕。而且,”她咬了咬唇繼續說:“父親說東宮只有夫人一人,将來我也能得到殿下的心和憐惜。”
譚家包括別人,都沒有将沈律對沈歲晚的心思算在內,因為衆人都覺着沈律寵她,卻不是記挂在心。
沈歲晚面上一頓:“那要是殿下心有所屬呢。”
“不是沒有嗎?若真的有,我自然會跟爹爹說,不要同殿下提我進宮之事了。”
察覺到話裏面的重點,她捏緊了絹帕:“......不是說,殿下已經同你父親商量好了,讓你做奉儀?”
譚玉不明所以:“父親尚未同殿下說,但我們刺史府全力相助殿下,他也不會拒絕父親這時的提議。”
沈歲晚眨眨眼,眼底的苦澀好像散了。擡眼看向高位上的男子,男子又繼續同譚大人說起來了。
沈律出聲道:“方才,譚大人說的是何事?”
“诶,方才下官是說,小女雖是閨閣的女子,也羨慕她哥哥能去定都,去東宮瞧瞧百花繁華......”
話裏之間的意思,沈律不會聽不出來。
聽着這話,沈歲晚原本有些微醺的醉意消散了,手上緊緊的捏着繡帕,心裏明白,沈律貴為太子,将來身邊的佳人定是不少的,何況如今刺史府全力相助東宮,他不會讓刺史下不來臺。
可心底,有一個自私的希冀,希望沈律拒絕......
沈律看着譚先那有些皺紋的國字臉,輕笑出聲,笑意只浮于表面,“令愛既想去定都,等天氣暖和些最适宜,到時孤會讓人安排妥帖。不過,東宮規矩森嚴,別說令愛,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随意進出......”
話音一落,卻如上一把鐵錘敲在衆人心上,個中滋味,因人而論。
譚先眼角一抽,大着膽子直視了太子殿下一眼,太子眸光幽寒,泛着冷意,已經有國君的殺伐果斷之意。他忙移開眼,不敢再看,讪笑道:“殿下說的是,是下官唐突了......”
心下即便有不甘,面上确是恭敬有加,不過眼底是難掩的雜色。
沈律沒錯過他眼底的神色,心下冷笑,可惜了,又是一步廢棋了。
當年譚先還只是康州知州,在位還算稱職,東宮一手提拔,到如今掌握康州兵權的刺史,哪一步沒有依附東宮?
夜色漸濃,酒過三巡後,沈律起身準備返回。
譚先還是有些不死心,見沒有外人,擡手吩咐道:“玉兒,陪昭訓去送送殿下。”
時急時緩的風吹得燈火閃爍,福岚福傳各自拿着燈盞在前面走着,再過幾日便是元宵節,不知元宵的時候,又在哪裏。
沈歲晚拉了拉沈律的袖子,喝了點酒,她嬌媚的嗓音帶了些細微的沙啞,“公子,歲歲不能和你一起去別苑嗎......”
沈律依舊不疾不徐的走着,擡手碰了碰她的腦袋:“別撒嬌,刺史府暫時安全,你在這裏先住着。”
別苑基本上是東宮的小軍營,在南水山莊地方大就算了,別苑不大,走幾步路都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她一女子定是不方便。
頭上傳來輕輕的觸感,沈歲晚一時沒回神,如貓兒一般的就這他的手蹭蹭,今日沈律拒絕了刺史府的姑娘,她面上不敢表現,心裏卻很開心。
這動作太依賴人了,察覺掌心的異樣,難得沈律一怔,眼底說不清道不明的。
就在兩人還沒進一步動作時,方才走過來的竹林小道上傳來幾人的腳步聲。
沒過幾息,譚玉帶着兩位掌燈的小丫鬟追了上來,“公子,夫人,我過來送送公子,怕夜色深了夫人不認識路,順便陪着夫人回去。”
她眼底亮晶晶的,視線掃過沈歲晚,放在了她身邊的男子身上就再未移開。
快元宵了,月輝明亮又帶着些未散的寒氣,就這樣清淩淩的灑在男子身上,同他身上的氣質相得益彰,讓人移不開眼。
沈律什麽神情她不知道,但看譚玉這看呆了的模樣,沈歲晚心裏有些不舒服,她出聲想将譚玉換回神:“多謝譚姑娘惦記我,其實姑娘只用使喚個丫鬟過來就行了,不必跑這一趟。”
譚玉眨眼回神,方要開口說話,就聽男子沉聲道:“走吧。”也沒看譚玉一眼,轉身準備走了。
袖擺上還挂着一只方才就在拉他衣擺的手,他也沒拂開,沈歲晚咬咬唇肉,手上揪的更緊了。
她亦步亦趨的跟着,轉頭看着愣住的譚玉,笑意溫和:“譚姑娘,走吧。”
沈律的馬車停在東邊的一處隐蔽小門,本就走了一大半路,現在沒走幾步就到了。
沈律轉身吩咐幾位宮侍和太監,“福傳先留在刺史府,仔細些照看人。”
福傳聽出話裏的意思,眼神閃爍,明白過來殿下傍晚時分的交代,躬身回是。
“孤先回去了,你好生呆着就行。”
沈歲晚距離他很近,夜風一吹,兩人的衣袂都糾纏在一起,有些難舍難分,分不清誰是誰的,讓想上前一步的譚玉止住了腳步。
瞧見譚玉的動作,沈歲晚眼眸一深,不知道拿來的一股勁兒,上前撲在了沈律的懷裏。
男子身上的香氣的瞬間将她包裹,她大着膽子,在幾位宮侍也驚訝的目光裏,踮腳飛快的
用唇碰了碰男子的側臉,而後撤步離開沈律的懷裏。
沈律愣住,若不是面上那軟軟的觸感還停留着,他還以為方才是幻象。
譚玉的手緊緊的捏了捏帕子,面上不再是一臉的平靜。
沈歲晚回想起做了什麽,有些羞的擡頭看了眼面前的男子,對上沈律在清冷月輝下有些亮亮的漆黑眼眸,她心髒砰砰直跳,傳着的熱氣蔓延至耳後、面頰。
夜風好像在兩人之間凝固了,沈歲晚輕咳一聲:“夜深了,殿下快些回去罷......”
沈律眨眼,掩下眼底醞釀的深潭,在外人面前,他克制着不做些舉止輕浮狎昵的動作,方才她跳進懷裏,他也只是微微的攬了攬那截楚腰,背在身後的指腹微微撚了撚,宣洩出幾絲主人的不平靜。
看着她面色羞紅,沈律放過她,只說了幾句帶着人走了。
徒留一幹丫鬟,以及不知所措的沈歲晚和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