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夜風吹散了燭火聚起的光, 遠處的馬車逐漸融入黑暗。
沈歲晚被風吹得清醒了一些,回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麽,她面上閃過一些羞愧。
她轉身, 看向五六步之外站着的譚姑娘,“夜風漸涼, 譚姑娘, 咱們可要回了?”
譚玉看着她衣袂輕飄, 明明只是簡單的青色衣裳, 她卻好像月下花弄影一般,亭亭灼灼, 楚腰一握, 原來殿下喜歡的這模樣。
她因方才瞧見那幕而出現的怔愣神情褪了幹淨,面上挂着淺笑,“夫人的院子同我臨近, 請跟我來。”
許是瞧見來兩人的面色都不大如常, 前後掌燈的丫鬟宮侍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譚玉側目看了眼身邊的女子,輕聲道:“其實夫人方才同我說你與殿下情投意合,我定不會再追着來的。”
譚玉指的是方才在宴席上, 她說殿下現在心裏沒人, 願意入宮。但若是有了,別說東宮佳麗不多,只有一位妾室, 即便東宮沒人,她也不會再讓爹爹同殿下挑明心思。
男子心裏一旦有了人, 再多也只是枉然。
最隐晦的心思被戳中, 沈歲晚心下有幾絲細微的難堪,沈律對她的心思她不确定。但她方才她就是聽了譚姑娘那句話, 才在門口主動上前同沈律舉止親密,想讓譚姑娘知難而退。
如今就這樣被當中說了出來,她有些無所适從的揪了揪帕子,今日她順應了自己的性子,可明日呢,沒有譚姑娘還有王姑娘、李姑娘......
她們背後還有尚書府、将軍府、太師府等等撐腰,她憑什麽覺得沈律身邊會永遠只有她一人?
只是沒想到,這日會來得這般快。
清晨,暖陽漸升,晨光灑地。
在刺史府住了幾日,她同譚玉說開後,譚玉也時不時的過來坐坐,日子也不算難捱,倒是沈律近來繁忙,不見他再來刺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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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在這日,聖上的一道口谕送入了康州。
福岚領着長全繞過花廊,陪着笑臉:“勞煩公公,竟大老遠的跑了一趟,聖上那邊怕是記挂着公公回去伺候呢。”
長全抱着拂塵,面上挂着笑意應聲,“哪能啊,這事可是大事,別的徒弟來我不放心,聖上那邊使喚得力的奴才多了去,咱家可不敢居功。”。
長全看了眼福岚,雖這些人還只是東宮的太監,但看今日太子殿下的果斷之策,怕是十拿九穩的即位。那他們就是新帝身邊的紅人了,後浪推前浪,聖上百年後,誰不指望着新帝賞識。
太子殿下正同幾位大人在屋中商議要事,福岚原先是落後長全半步走着的,到了門口跨步率先上前“叩叩”的敲了敲門,“殿下,聖上口谕。”
屋中的衆人安靜一瞬,沈律嗓音毫無波瀾:“進。”
長全跟着進來,才瞧見屋中好些人,四位近侍,還有左右中郎将,參軍等東宮的部下。
長全面上猶豫:“殿下,呃......”
沈律擡眼:“都退下吧。”
眼瞧着只剩下幾位近侍公子,長全也沒什麽不放心的,他道:“前幾日皇後娘娘向聖上谏言,說是殿下久病未愈,不如......說門親事,沖沖喜。”瞧見對面男子的面色沉了下來,他解釋道:“聖上是想着,讓殿下自己選,是要鐘家姑娘還是姜家的姑娘......”
哪怕現在沈律同聖上私下商議,讓張家、尤其是寧安王引蛇出洞,但沈召啓又何嘗不防備着沈律,若是他選了個中立派的,對東宮又是一道助力。
一邊的左丘子策出聲道:“聽長姐說,鐘三姑娘已經與崔家那位公子議親了。”
左丘子雅是鐘家的少夫人,鐘家前些時候同崔家往來時,她也在,人家表兄妹是情投意合,那就是,只剩下姜家的姑娘了......
沈律聽言眼神也沒變一下,比長全以為的好說話,“孤現在遠在康州,公公回去就同聖上說,待眼前之事結束之後再說也不遲。”
像是沒反應過來太子殿下會公然拒了聖上的口谕,他一時愣住。“殿下,這,您就別為難奴才了,皇後娘娘一說沖喜之事,半數大臣不明真相,也跟着進言,聖上要是不指婚,這不是......”
這不是告訴天下,聖上故意不指婚沖喜,不将太子殿下的安危放在心上,不想殿下早些散了病氣麽。
後面的話長全沒敢說,一切竟在不言中。
沈律眸光一閃,反而問身邊的蕭宿:“信送出去了?”
蕭宿忙回:“尚未,屬下原打算商議結束之後再派人送去。”
唯一蒙在鼓裏的長全左看右看,這幾人實在像是在打啞謎,長全聽着一愣一愣的,面上也不敢表露分毫。
終于見這尊貴矜儀的太子殿下看過來,他忙拱手傾聽,“公公回去回禀聖上,姜家的姑娘合孤心意,可配太子妃之位。”
這話一出,饒是知曉實情的幾人都面上松怔,難怪世人都道十年河東轉河西,誰能想到這先前低如泥埃的人,轉身就要有了許多女子都豔羨的太子妃身份。
長全沒注意到各人面色有異,聽了太子殿下的話,當即喜笑顏開。
更沒有注意到,一般這話應當說“儀态萬端、賢良淑德”之類的話語,而男子卻說了個“合心意”。
長全當即要起身告辭,沈律叫住他:“公公記着,一切禮書納采敲定,尋需等孤會定都再做打算,去跟姜大人報喜時,務必讓姜家明白,是姜大人親女,姜家的唯一嫡女。”
“是是是,奴才記着。”長全連連點頭,卻有些不以為然,這太師府,可不就姜绫畫一位嬌寵的嫡姑娘?
沈律擡眼看向蕭宿,“将那信燒了,孤再書信一封,務必送到姜從文手上。”
蕭宿拱手稱是。
何入暮道:“寧安王妃難道不怕東宮與姜家聯姻的人選是姜绫畫,當真不顧及她?”
沈律拿着狼毫舔了墨,唇角勾了勾,有些諷刺,未置一詞。
“姜绫畫算什麽,雙氏連自己的兒子白世子也不見多少憐惜,何況這十數年就見了兩面的女兒。”蕭宿道。
昨日夜裏,左丘子策趕來時,為姜從文捎了一封信,其中前因後果,各種緣由說的明明白白,只因他見沈律帶着人久久不歸,希望沈律即便遠在康州,也要顧忌一二,善待他的親女——沈歲晚!
當年小雙氏同姜從文結識,互生情愫,卻因姜太師反對,而小雙氏遲遲未入家門。
姜太師阻攔的緣由不是什麽品行不好或是德行有虧,相反,小雙氏行醫救人,救死扶傷,品行是難得的玉潔松貞。
當年雙氏姐妹相依為命之時,尚且年少的寧安王妃不小心打了燭臺,而小雙氏為救姐姐,生生被火燒得毀了右半邊臉頰,姐姐見妹妹這般見不了人,對外宣稱小雙氏早夭身死,世人皆以為雙氏一族只剩下了寧安王妃一人。
姜太師向來古板規刻,他堅決認為哪怕小雙氏救死扶傷再多的人,容貌有缺,連進姜家為妾,甚至做婢女的資格也沒有,當時的姜從文是定都聞名的英俊探花郎,自有好姻緣等着他。
卻沒想到姜從文卻離了家,與小雙氏在外拜了天地,甚至讓當時定都的人都知道他姜從文已有了發妻,衆人也只知這原配姜夫人神秘,不知相貌來歷。
可看着小雙氏的姐姐寧安王妃和沈歲晚的相貌,小雙氏定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因火場救人,落下了殘缺,明明行醫濟世,心地純良,卻至死也沒能踏入姜家的門。
沈律低頭寫着書信,誠懇的言辭躍然紙上,絲毫沒有往日太子的架子。
沈律也是才知道,三年前姜從文之所以請旨游歷講學,不過是在三年前知道了姜绫畫并非發妻之女,因此走遍九州四海,尋當年将沈歲晚抱走的富商。
見沈律擱了筆,福岚上前拿起書信,将之封好。
沈律交代道:“定要找個可靠的人,快馬加鞭親自送到姜大人手上。”
蕭宿接過,“殿下放心,我讓我的侍衛親自送去。”
福岚猶豫一瞬,“殿下,可要奴才将實情告知昭訓?”
沈律看向他,“不必,孤今夜會去刺史府。”
福岚一怔,沒想到殿下比自己想的還周全。這曲折離奇之事,當真是第一次見,是該殿下親自當面說,再且,昭訓的生母小雙氏,也是個苦命人......
不,或許寧安王府事畢之後,就是太子妃了。
然而,不知是誰走漏了消息,長全尚未到定都,這指婚一事,竟先行飛到了刺史府譚大人耳中了。
天氣漸暖,巳時十分,日頭漸盛,沈歲晚閑着無事,跟着幾位宮侍在外曬衣,她們雖來的匆忙,但馬車大,帶的衣裳也不少,拿出來曬曬穿得也暖和。
門口傳來腳步聲,沈歲晚擡眼看過去,善意微笑:“譚姑娘來了。”
譚玉的面色卻不大好,她看了眼身後跟着的譚府丫鬟,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罷,我與夫人說會兒話。”
兩位丫鬟對視一眼,轉身告退。
“譚姑娘可是有什麽要緊之事,快些進來。”她又吩咐尋香看茶。
譚玉卻搖搖頭,走上前拉着沈歲晚的手,“夫人怕是還不知,殿下去求聖上賜婚了。”
沈歲晚好像雙耳一鳴,“......什、什麽?”
譚玉又仔細說道:“我是方才在爹爹書房聽說的,聖上說為殿下指門親事沖沖喜,太子殿下向聖上要了姜家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