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監室

第002章 監室

伊文站在原地,右手僵拿着檢測法陣的設備,好一會兒後才慢慢做了個深呼吸,試圖平息心底的不安和震驚。

然後,他立刻決定把導師的話抛到腦後。

林恩的确和他的年紀差不多,但絕對不需要什麽所謂的人文關懷——對方的心理狀态看起來比他穩定多了。

也不知道他導師的朋友是誰,居然能想出這種主意。

愣神期間,林恩已經離開了窄凳,走到了他面前,隔着銀色的欄杆看着伊文。

與之前隔着窗口的短暫一瞥不同,他不再穿着淡藍法師袍,而是換上了淺灰色的囚服,這襯得他皮膚尤為白皙,幾乎像是在發着淺淺的光。

忽略這一身囚服的話,他不像是搞魔法研究的學生,倒像是伊文在廣場大屏幕上見過的完美的、經過各種魔法修飾的模特或是演員。

只不過即使是他們,也很難擁有像林恩這樣沉靜而審慎的目光,那雙黑色的眸子像是冰涼而攝人心魄的寶石。

伊文抿了抿唇,下意識躲避着對方的注視。猶豫了一會兒,他終于決定不浪費機會,說些什麽。

林恩卻首先開了口:“這是什麽?”

他淡淡向下掃了一眼:“你不是來提審我的,你是誰?”

清亮的聲音砸在伊文耳邊,他迷茫了一瞬,接着反應過來林恩問的是他手裏的設備。

檢測符文的設備是四指粗細的長棍,有點像個卷發棒,密密麻麻刻着符文,頂上鑲嵌着水晶。這樣的東西在伊利亞核心并不少見,平均下來每個部門都有幾個。

可在一百八十年前,林恩·諾克斯生活的時代,遠沒有這樣先進的設備。

“這是陣法符文精準度測量儀,”伊文下意識擡了擡手,從記憶裏挖出一個不常用的冗長名字,“用來測試符文穩定性和彼此匹配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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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伊文·伊利亞,魔法科學院阻魔部的,來維檢阻魔法陣……”他越說聲音越小,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今天也該是伊利亞核心來提審林恩的日子。

林恩沒有回話,只是輕輕皺起了眉,臉上浮現出些許困惑,對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姓伊利亞?”他松松地抱着臂,右手手指輕輕扣着左胳膊,像是在思考,“魔法科學院是什麽?”

這樣生動的表情反而讓伊文松了一口氣。

一百八十年的人物,這個概念實在是太有距離感,而自進來後,無論是對方身上的淺灰囚服還是那冷靜得過了頭的表現,都讓這個距離愈發擴大。

而現在,他終于從林恩的身上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學院氣質,讓他安心不少。

“我的先祖曾經是伊利亞的建設者,後來就以城市的名字為姓。”

“魔法科學院是伊利亞核心的主要機構,”伊文來之前有些準備,他小心斟酌着措辭,“很抱歉,但是你曾經就讀過的法師學院……和輝光研究院合并了,然後成立了魔法科學院。”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林恩出事時還沒有從法師學院畢業。

“沒什麽,”林恩黑色的眸子閃了閃,“我已經被法師學院開除了,在那個時候它就有和輝光研究院合并的跡象。”

“當時是輝光紀元一百六十九年,”他垂下眼睛默默計算,“現在是……”

“當時是回歸紀元第六年。”伊文說完後才有點後悔,但也繼續說下去,“你們那時候還沒有改紀年方法,但按後來的規定,輝光紀元只有一百六十三年。”

“那場事故是回歸紀元的第六年,現在是回歸紀元一百八十六年。”他說,“一百八十年過去了。”

林恩沒有說什麽,他沉默地看了伊文一會兒,輕輕呼出一口氣,轉過身看向窗外的地面。

高樓林立,道路縱橫,城市延伸到遙遠的地平線,一眼望不到頭。

許久後他輕聲說:“我能看得出來。”

伊文笑了笑,不像開始時那麽拘謹:“比起輝光紀元的時候,現在已經先進了很多。”

“魔法科技在發展,尤其是回歸紀元以來,發展得很快,很多門學科……”他撓了撓頭,努力向林恩解釋。

如果說輝光紀元是一個魔法走進千家萬戶、開始造福大衆的時代;那這個時代,魔法已經徹底沒有了門檻,每個人都能接受相關的教育,學得好的甚至能像之前的法師一樣從事最高深的魔法科技研究。

可這些實在難以用三言二語說清楚,伊文眼睛移動着想找個例子,卻發現這好像有點難。

在這個提倡人性化管理的時代,伊利亞核心給林恩的待遇不差。他的監室雖然不大,卻設施齊全,除了一張單人床,還有配套的桌椅與連通的盥洗室。

可這些東西全都由阻魔材料制成,伊利亞核心太害怕林恩逃跑或者搞出什麽事情了,一點機會都沒有給他留下。

最後他将目光落到了房間的窗戶上。

“比如這個窗戶,”他說,“是假的。”

窗戶和監室用透明的阻魔水晶隔開,林恩沒有辦法判斷窗戶的真假。

但伊文知道,整個限制區都不在伊利亞核心的外圍,按照常理,絕沒有可能在監室裏看到伊利亞核心外的景象。

“輝光紀元末期還沒有這種技術,那時候只有伊利亞核心最外層的人才能看到下面的城區。”他說,“而內部雖然有燈光照明,卻依舊局促和壓抑,很容易給研究員帶來負面影響。”

伊利亞核心是個直徑約四百米的圓球狀建築,懸浮在伊利亞城區上方五百米的高處,一直以來都是伊利亞魔法科研機構的駐地。

伊文回憶着高中歷史課本的知識:“後來魔法科學院在伊利亞核心中增加了很多像這樣的假窗戶,将城市的景象投影到伊利亞核心內部的房間,有效改善了大家的心理狀态。”

“不過這些窗戶有時候會讓人空間混亂,也有人不喜歡,但總體而言利大于弊。”

林恩點了點頭,不置可否,他偏頭過去,平靜地透過窗戶看向并不存在的遠方。

其實窗外的景象對他而言應當也極為陌生,一百多年過去,伊利亞城區同樣天翻地覆。除了不多的标志性的建築,從那些街道和樓宇,再難窺到城市原來的面貌。

伊文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禁有些忐忑,忍不住又說更多。

“伊利亞核心也和當初不一樣,從十八層擴建到了二十五層,直徑增加了近一百米。限制區就是回歸紀元後新加的區域,之前都是在城區的法庭和拘留所……”

他說到一半,意識到什麽,想避開敏感的話題,卻被林恩打斷。

“我之前是在城區受審的,”他問,“伊利亞要重審我?”

伊文一個激靈:“應該是。過了這麽久,很多法條都變了,應當是要重審。”

林恩擡了擡嘴角,逆着光,顯得有些譏諷。

無論法條怎麽改,對他審判的結果都不會有多大變化。

“也不一定還是判死罪,”伊文讀懂了他的意思,往前走了半步,試圖安慰他,“伊利亞核心自己的審判流程和城區法庭有很大區別……”

林恩幹脆地打斷他:“說點其他有趣的吧。”

“全是阻魔法陣,我連自己的法杖都拿不到手,”他說,“想這些也沒有用。”

伊文本能地從他的話裏感受到一絲異樣,嘴上卻在思考前直接開了口:“我見過你的法杖,就在伊利亞奧術博物館。”

林恩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微微張大眼睛,又很快緊鎖眉頭:“那是我的私人物品。”

“話是這樣,”伊文說,“但一百八十年前審完你,法庭最後放出去的消息是你死了,所以法杖也就沒有了歸屬。我聽說是被賣了很多次,最後才被博物館收藏。”

林恩被施用停滞魔法這件事,雖然知道的人不少,但大多數都在伊利亞核心。真正的伊利亞民衆不會太關注這種事,比起一百多年前的罪犯,他們對博物館裏制作得精益求精、難以複制的魔法展品更感興趣。

林恩是法師學院最有天賦的學生,法師學院當初在他身上傾注了相當多的資源。他特制的法杖能夠承載巨額的魔力輸出,是存世的精品,也是孤品。

自己的法杖在博物館,這個認知讓林恩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而且一百八十年前,對外公布的是他已經死了……

林恩閉上眼睛,仍舊沒有想通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按照一百八十年前的判決,他應當已經死了,而不是毫無準備地被施以停滞魔法,将躲不過的審判拖延到今天。

接着他擡起眼,面前稱得上是好心的學生有點局促,似乎拿不準要不要繼續安慰他。

“不用說了。”在伊文開口之前,林恩輕輕嘆了一口氣,他的目光越過合金的欄杆,落到他的身後。

“他們來了。”

伊文猛地轉身,不知何時他身後竟已站了三個魔導師團的戰士,其中一個他還認識——他曾經給對方送過便攜式的阻魔符文,專為了涉及林恩的“067事件”。

戰士沖他露出一個微笑:“我們來提審林恩·諾克斯,馬上要初審,法官和聽證人都已經到了。”

“給他上铐!”戰士對自己正在開門的隊友喊道。

今天就是初審,但伊文不是聽證團成員,法庭的阻魔法陣今天也不需要維檢。

他只能留在這裏繼續維檢法陣,伊文倒退了兩步,緊張又擔憂地看着戰士把林恩帶出監室。

路過伊文時,林恩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反而有點想寬慰這個年輕的學生。接着他收回目光,什麽都沒有說,跟着魔導師團的戰士走了出去。

喚醒儀式後,他有很長時間腦中都很混亂,難以接受自己一覺醒來就過了一百八十年。而後的時間,則是冷靜到近乎瘋狂,在監室裏猜想着各種可能的發展與他所能做的選擇。

而算起來,這是他醒來後第一次離開監室,也是第一次見到現在的伊利亞核心。

明亮柔和的光芒從天花板上灑下來,那些常常泛出潮氣與黴味的硬木地板換成了白色的石頭,光潔如鏡,難以看到彼此嵌合的縫隙。

兩個戰士分別走在林恩的左右,另一個在他身後,路過的牆壁上刻着複雜又精細的符文,偶爾也能看到幾個在與他監室中樣子相近的窗戶。

雖然是假的,但林恩仍舊能感受到從中傳來的陽光溫暖而充滿活力的氣息。

他直視着窗外的那些建築,恍惚覺得自己正在伊利亞核心的最外圍。一百八十年前,只有最舉足輕重的專業才能占到這樣好位置的房間。

随即他們到了走廊盡頭的傳送陣面前。

林恩身後的戰士走到前面,刷了某種方形符文,傳送陣亮起淡紫色光芒,将一行人傳送出限制區。

直徑四百米的伊利亞核心只有二十五層,每一層的層高都在十米甚至更多。大層又往往包含三四個小層,中間挑空,一眼望去無比開闊。

傳送陣将林恩和魔導師團的戰士傳送到了這一層的中心。

順着中心傳送陣邊的指路牌望去,限制區應當是左邊小層中偏下的區域。

每個大層和大層、大層與小層之間都有樓梯相連,只不過并不常用。一百八十年前法師學院和輝光研究院已經在大力推廣傳送陣的使用,現在對傳送陣的應用只會更加廣泛。

也比之前的傳送陣方便快捷了不少,起碼不用每次都呆呆站個幾十秒等它充能。

戰士沒有給林恩太多時間,他收回目光繼續跟着他們向前走,順便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動作極輕地搓了搓手指。

阻魔科技也比之前更先進了。

之前的阻魔法陣,只是讓他不能施展魔法。但現在,這幾個戰士應該只是帶了某種阻魔符文,便将他所有的魔力全部禁锢在身體中,一點兒都放不出來。

就仿佛身體周圍、原本存在于自然中的魔力都成了堅硬的鐵塊,将他牢牢焊死在其中。

林恩垂下眼睛看着銀色的阻魔手铐,不再嘗試。

戰士嘩地推開審判庭的大門。

門內原本有點雜亂的低低的交談聲驟然停下,一片安靜。

法庭內,一排排座椅圍成一個高高的半圓,最高處的法官席下,聽證團将座位坐了一多半。

所有人的對面,法庭的最低處是一張孤零零的實木方桌,沒有配套的椅子。桌面上擺着一個水晶球狀麥克風、一個小音箱,一塊寫着“林恩·諾克斯”的立牌。

林恩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着被告席,竟覺得場景有些可笑的熟悉。

如果忽略那沉睡的一百八十年,二十天前他才接受過一場類似的審判。

随後他走向那張實木方桌,腰背挺直,步伐毫不拖沓。

他走到方桌的後面,将手輕輕放在桌面上。金屬制成的阻魔手铐和硬木碰撞,發出“啪”的輕聲,又通過麥克風和法庭中的聲音擴大器,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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