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盜竊
第003章 盜竊
法官的左右是陪審員和法庭秘書,另外幾個法庭職員在稍下方坐了一排。
他們的面色嚴肅,按伊利亞的一貫傳統,穿着黑色的職業裝和彩色絲帶,身前的桌子上擺放着文書。
更前面的幾排椅子滿了一半,大腹便便的男人,穿毛衣的老學者,西裝革履的年輕研究員,幾個沒來得及換掉純黑色防護服、手裏拿着黑色口罩的不知道研究什麽的男女。
甚至還有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女人,滿臉皺紋,眼睛眯成一條縫,努力地看向林恩。
他們是被審判庭邀請來的聽證人,審判庭會向他們展示全部審判過程和所有的證據,以便整個審判過程“公平公正”。
這些人并不影響審判的結果,林恩淡淡地掃了上方一眼,便垂下眼睛,看着剛由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幾份文件。
審判流程、訴訟文書、有關的法條……
“林恩·諾克斯,”高臺上的法官突然開口,他沒有戴城區規定的制式假發,一頭深棕色卷短發打了發膠,聲音像撥彈鋼線一般刺耳有力,“按照法條,在開庭之前,你有權利申請援助,我們會為你委托辯護人。”
他看了一眼文件:“鑒于……上一次審判的時候你并沒有辯護人。”
“不需要。”林恩擡起頭看向法官,聲音平靜,“反正沒什麽差別。”
法官皺了皺眉:“你真的不……”
“不需要。”林恩說。
法官似乎被堵了一下,被告席後的年輕人從進來後一直保持着鎮靜,從未顯露出一絲怯懦與慌亂,與他見過的許多被告都不一樣。
再加上不要辯護人……這樣的人要不犯了重罪,已經心存死志,知道辯護根本沒用;要不就是真正的難對付。
“好吧。”他最後嘆了口氣,妥協道,“那就尊重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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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請起立,”他拿起法槌輕敲,“我是大法官菲利普斯,伊利亞核心審判庭,現在開庭!”
沒有原告,幾個簡單的程序性問題後,公訴人站起來宣讀訴狀。
“被告人林恩·諾克斯,光輝紀元一百四十四年一月十日出生,原德布列瓦法師學院學生,無犯罪記錄。”
“第一條,經伊利亞核心安全部審查,被告人于回歸紀元六年七月三日盜竊原德布列瓦法師學院,現神秘研究所A級收藏品岩層之血,行為構成盜竊神秘收藏品罪,情節極其嚴重。”
聽證人座席中傳來極低的交談聲,幾個被邀請來的研究員小聲地議論着什麽。
公訴人是個梳着馬尾的年輕女性,她左右看了看,翻開下一頁文件,聲音清脆道:“因為岩層之血一百八十年前就失竊了,所以在這裏介紹一下它的具體情況。”
“岩層之血,回歸紀元第五年發現于伊利亞北部一百三十公裏處的一座水晶礦中,為深藍色半凝固狀物質,受熱變為液體,受冷凝固,受到魔力影響時會發出微弱的光芒。”
“被帶回伊利亞後,收藏于德布列瓦法師學院,因為岩層之血具有極強的魔力波動,所以被列為A級收藏品。負責的部門是法師學院的魔法研究室,也就是現在的神秘研究所。”
有個穿着防護服的聽證人舉手提問,估計是個研究員:“岩層之血的失竊我們聽說過,最著名的A級收藏品之一,但它到底有什麽用?”
“不知道。”公訴人幹脆地回答,“失竊時岩層之血才發現一年不到,我們現在只知道起名時指向不對。它不是岩層物質,而是從別處來的産物。”
這下所有的目光都對準了林恩,在場的聽證人幾乎都是伊利亞核心的研究人員,對未知有無限的好奇心。
林恩悄無痕跡地嘆了口氣。
“剛才的訴狀你聽清楚了嗎?”法官問他,聲音透過擴大器,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都清晰可聞,“你對裏面的指控是否有意見?”
林恩沉默了片刻。
“有意見,”他微微側頭,聲音有些發悶,“但是我放棄辯駁,你們可以直接出示相關證據。”
法官一時有點說不出話。他翻過之前的記錄,林恩在被施用停滞魔法前,經歷過兩次審判,第一次的初審和之後的上訴,每次都被判死罪。
如今看來,他是把審判的流程都摸透了——他對訴狀有意見的确沒什麽作用,之後的證據完全能把他釘死,為自己辯駁反而像是白費口舌。
于是法官對公訴人點了點頭:“出示證據。”
公訴人幹練地站起來,将文件翻了一頁:“事發時是回歸紀元第六年,那時候輝光研究院已經發明了監控設備,只是還沒有在各個場所推廣。”
“林恩·諾克斯,”她看向被告席,“你知道收藏品儲藏室裏有監控設備嗎?”
林恩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神情有些複雜:“法師學院和輝光研究院是什麽時候合并的?”
“是的,”公訴人說,“回歸紀元第十年,合并後就是現在的魔法科學院。”
林恩擡手想按按太陽穴,剛一動作就感受到了手腕上沉重的阻魔手铐,讓他擡不起手來。
他把手重新放回桌上:“我沒想到它們會合并,在我的年代,法師學院和輝光研究院彼此競争,關系很不好。”
“我不知道輝光研究院研究出了監控設施,也不知道收藏品儲藏室有監控設備。”
“這個消息在當時十分隐秘,僅有相關的部門知情。”公訴人繼續說,“也是因此,它完美地記錄下了當時的情況。”
與此同時,一位法庭職員走下來,手中拿着一枚魔力符文,操縱儀器在法庭側面的空白牆面上投影。
最開始出現的是一個靜止的、有非常多儲藏櫃的房間。儲物櫃一排排整齊地列着,四十五度角側向畫面。
一百八十年前的監控設備仍處于最初級的階段,精度很低,顏色失真得像是在水裏洗過兩遍,粗糙的畫面偶爾閃爍。理想情況下它能記錄下一些聲音,但播放時簡直像個默片,唯有雜音的沙沙聲響個不停。
但所有人都沒有在意這些,即使是林恩,也在專注地看着畫面中間的深藍色熒石。
比雞蛋稍小一些的岩層之血被刻意保持在固态,裝在一個方形的透明容器中,發出淡淡的微光。那抹深藍像陽光能透過的深海,又像剛剛日落、群星還未升起的天空,即使是旁邊的魔法陣,也絲毫沒有掩蓋它的色彩。
難怪在不知道用途的時候,岩層之血就被列為了A級收藏品。即使只看外表,它也絕不是普通的魔法物品。
旁邊保護着它的魔法陣對衆人而言卻非常熟悉,即使到今天,它依舊被認為是最可靠的魔法陣之一,神秘研究所走兩步就能看見一個。
除非有對應的符文或者強力破壞,否則根本無法解開魔法陣的封鎖。
接着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他穿着法師學院學生常見的花邊長袍,手拿法杖,身形高挑,瘦卻絕不過分。
畫面動起來後更加模糊,卻依舊能看清年輕人的相貌。他的五官端正到近乎完美,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翹,明亮的眼睛裏透出自信與一閃而過的欣喜。
林恩·諾克斯。
他進門後左右看了看,很快合上門,走到放岩層之血的儲藏櫃前。
他好像沒有顧忌,步履輕快從容,衆人甚至能在沙沙的雜音中聽到他的腳步聲。
然後他舉起自己的法杖,法杖頂端的藍色水晶發出一道黃色的光芒,解除了保護着岩層之血的魔法陣。
“他直接解除了法陣……”
聽證團一瞬間爆起震驚的吸氣聲和停不住的議論,雖然說話者極力壓着,但那些聲音仍因難以置信和驚駭而顯得尖銳,就連最下面的林恩都能聽到一兩句。
可畫面中的林恩卻聽不到這些,他直接伸手,移開透明容器,輕輕松松地把岩層之血從儲藏櫃裏拿了出來,甚至還掂了掂,仿佛想試試它有多重。
凝固态的岩層之血被保存在極低的溫度下,一離開環境就開始融化。僅僅是林恩拿在手中的短短時間,它便化為了半固态,快要流淌起來。
林恩側下身子,從被身體堵住、拍不到的地方,掏出了什麽東西,把岩層之血放了進去。
最後他露出一個笑容,離開了儲藏室。
投影的畫面消失,審判庭中所有人的目光回到了林恩身上。
一百八十年前的失竊案在各種傳述中總少不了離奇的色彩,可當真正看了錄像,卻覺得事實比傳聞要更讓人難以相信。
“你解開了保護岩層之血的魔法陣。”公訴人重新站起來,詢問他,“根據對錄像畫面的研究和相關人員的描述,你使用的魔法應當是‘湮滅監牢’,是這樣嗎?”
林恩看着她,抿了抿唇:“我不知道。”
公訴人低頭看文件:“那換一個問題,‘湮滅監牢’的法術模型于回歸紀元第二年被創造出來,是唯一一個能夠解除岩層之血防護魔法的法術。”
“但截至今天,有記錄的能夠掌握該法術的人僅有三個,并且都……不是那個時代的人。對該法術的研究也大多僅停留在理論和對理論的應用上,例如阻魔部,很多技術都基于它的法術模型。但是你可以成功施展這個魔法,對嗎?”
林恩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是的。”
“據你所知,當時的法師學院還有其他人能夠使用該法術嗎?”
林恩偏過頭,将下巴微微擡起一些:“沒有了。即使是創造這個法術模型的人,也魔法天賦不足,無法掌握它。”
他平靜地說着事實:“當時法師學院只有我能使用它。”
監控錄像和相關的問題都問完,公訴人坐了回去,留下法官走該有的流程。
“你對公訴人提出的犯罪事實有意見嗎?”法官他,“能否做一下具體陳述?”
與一般的盜竊罪不同,盜竊A級收藏品是絕對的重罪,起步就是終身監/禁,再往上能夠判處死刑。
面對這樣的刑罰,罪犯一般不會輕易認罪,要靠堅實的證據才能打倒他們。
現在給出的證據,無疑能顯示這件事就是林恩做的,也只有他有能夠輕松盜竊岩層之血的條件。
但法官翻着手裏的材料,又看到一百八十年前的庭審記錄,輕輕嘆了口氣。
開庭前他将這些記錄看過好幾遍,同今次一樣,之前每一次給出的證據都很确鑿,但林恩從來沒有認過罪,每一次都沒有。
記錄裏是這麽寫的。
林恩·諾克斯說他失憶了。
“我失憶了。”下一刻,面對法官的問題,林恩給出了自己的回答。他與法官對視,堅定地說,“我失憶了,什麽都記不起來。”
法官心裏說了一句果然。
林恩一直都說自己喪失了回歸紀元第六年七月的大部分記憶。
但失憶這種事……跟定罪和量刑沒啥關系,如果林恩能認罪,認罪的态度好一點,說不定判得還會輕一些。
“你陳述一下你的情況吧。”法官無奈道。
林恩垂着眼睛,指尖在被告席桌面的文件上輕輕摩挲:“在我的記憶裏,回歸紀元第六年七月三日,也就是錄像那一天的晚上,我在我的房間裏收拾行李。”
“因為我加入了考察隊,七月四日一早就要和導師一起去奧爾什丁,調查風暴湖內失序區的情況。”
“你在收拾行李,那是大概幾點鐘?”法官問。
“晚上八九點,”林恩說,“我記不太清了。”
法官:“在那之後呢?你做什麽了?錄像裏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
林恩擡頭看他,聲音如之前一般堅定:“我最後的記憶就是我在收拾行李。從七月三日晚上到七月十三日我被奧爾什丁的人帶出風暴湖,我什麽都不記得。”
說得倒是一模一樣,法官合上之前的記錄,林恩一直堅稱自己沒有這十天裏的任何記憶。
“你知道在有證據的情況下,即使你不認罪也會照常量刑嗎?”法官對外語氣嚴厲,內心恨其不争,“甚至會加重判決結果!”
他勸導道:“相反,如果你能夠供出指使人或者同謀,也許能夠減輕……”
“我知道,”林恩居然笑了笑,打斷他,眼睛內情緒複雜,又有自嘲,“我已經被判了兩次死罪了。”
“但我只是在陳述事實,我什麽都不記得,不可能認罪,我也不會做出這些事情。不僅不會去偷收藏品,更不會……”
“你每次都說自己失憶!”再說話的卻不是法官,一道沙啞幹燥的聲音劃破審判庭,尖銳地落到林恩身上,“殺人兇手!難道你不承認,考察隊的那二十六個人難道就沒有死嗎?!”
一瞬間林恩被驚得身子一僵,他愕然地睜大眼睛,看向審判庭左側。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正用手撐着扶手,好像想要站起來,因為過于用力,手上青色的血管如蚯蚓一般蜿蜒凸出。
她的皮膚松弛,眼窩深陷,一道道粗糙的皺紋溝壑般刻在臉上。唯有一雙淺色的眼睛仍舊有神,帶着怨恨與憤怒,死死地盯着林恩。
“他們竟然還在說你偷東西,比起那麽多人命,這算什麽?”她的聲音因蒼老而低沉,責問聲卻刺進耳膜,“他們是你的導師,是你的同學!你還能算得上是個人嗎!”
那目光與語氣就好像要把他直直推進地獄,林恩竟有點心悸,下意識開口:“你是……”
他不認識這個人。
“冷靜,奧利弗女士,這是庭審!”法官重重敲了下法槌,皺着眉厲聲警告她,“安靜下來!我們不會忘掉他的第二項罪名,只是現在第一個的流程還沒有結束,請你坐下來安心等待!”
盜竊A級收藏品能夠判處死罪,但大多數情況下只是終身監/禁。
可罪上加罪就不一樣了。
盜竊案的第二天一大早,還沒有人發現岩層之血失竊的時候,林恩加入了考察隊,離開了伊利亞,去往奧爾什丁的風暴湖探索失序區情況。
包括他的導師在內,去的時候考察隊總共有二十七人,回來的時候卻只有林恩一個。
他被兩個城市的魔導師團一起押着遣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