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屠殺

第044章 屠殺

有很長時間,林恩呆呆地看着漫長時空之前的自己，頭腦中沒有任何想法。莫名的恐懼與拼命否認卻無法壓抑的難以置信将他的心拖入深海，每一次呼吸都像被扼住咽喉。

雷克好像在大聲喊着什麽,但中間隔了太多的人，聲音傳到林恩耳邊時早已虛幻得如同一觸即碎的泡影。

格裏諾也像石雕般站在那裏，下颌線條緊繃得鋒利而僵硬。

西利安詫異地看向林恩，似乎不太能相信這一切。洛德在他旁邊發出了一聲短暫的鼻音,想說什麽，沒能說得出來。

唯有一百八十年前的林恩還能保持自如，他低頭看着佩雷茲的屍體，微微皺起眉，神色凝重。

死去的教授瞳孔已經散大,直至這時，依舊沒有多少鮮血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來。

有考察隊的隊員從帳篷口路過,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談笑的聲音隐隐約約地傳進來。

林恩的幻影沒有去管佩雷茲的屍體，他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穩步走到營篷門口,謹慎地觀察着外面,眼睛裏不多情緒。

所有人下意識地避開,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唯有西利安蹲下,一只手撐着地，快速查看了一下教授的情況。

“死亡律令，很高級的死亡魔法,魔導師團的手冊上有,”他站起來，語速很快,“身上也沒有外傷，有血跡是因為他倒下的時候被桌角劃出了傷口。”

他的聲音勉強将林恩拽回了現實。

由于魔力抗性的存在，對人體直接施加的法術很難起到效用，使用法術殺人的效率遠遠不如用法術操縱刀劍。

但大概是某種惡劣的本能作祟，幾千年來，法師們還是發明了一些特殊的魔法。有一些像停滞魔法一樣能作用于人的身體和心靈，還有一些能夠突破或者繞過人體的魔力抗性，直接遏滅一個人的生命。

就好像西利安提到的死亡律令。

Advertisement

可林恩根本不會這個法術。

法師學院招林恩是為了法師的未來和更卓越的魔法成就，又不是為了教他殺人。別說死亡律令了，就是危險性更低的傷害性魔法都沒讓他接觸過。

他怎麽可能來一趟風暴湖，就突然會了這些魔法？

林恩緊緊盯着站在營帳門口的另一個他，生鏽的頭腦艱難運轉，突然在某一個時刻看出了不對勁來。

就像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一點星火，溺水者終于看到水面上的浮木，在噩夢中掙紮後終于醒來，他急切地張口：“法杖……”

“法杖不對。”格裏諾的聲音發緊，他幾乎和林恩同時開口，然後又重複了一遍，“法杖不對！”

所有人的目光在林恩和他一百八十年前的幻影間飛快移動、比較着。

林恩的法杖是暗金色，林恩的幻影也拿着一根暗金色的法杖，乍一看兩根法杖是一樣的，但只要多看幾眼，就能發現其中差別。

林恩的法杖為混魔合金制成，為了确保導魔效果和精确度，法師學院在制作時向合金裏加了無數細小的水晶碎塊。

随着後期的加工和打磨，這些水晶不至于硌手，卻也讓法杖的杖杆顯出些細小的凹凸不平，在陽光下會反射細碎的光芒。

林恩的幻影手裏的法杖杖杆卻是純粹的暗金色，通體只用了一種材料。

法杖頂端的水晶雖然也是深藍色，但細看也不如林恩法杖頂端的水晶通透。

雖然還不能确定，但這點不同已經足夠讓林恩放下心來，大口大口、心有餘悸地喘息着。

往常充滿鎮定的明亮眼睛裏，淨是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

接着有人開口：“身高！身高也不一樣！”

林恩身材高挑，站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看到。他的幻影看上去也很高，但如果真的站在一起比較，林恩會比幻影高兩到三公分。

再仔細看，兩個人的體态也有某種微妙的差別，幻影的手也不像林恩的那樣漂亮修長。

“是個冒牌貨！”西利安幹脆利落地說，“有人在假冒你……”

他的話沒說完，營帳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啊——！”

尖利的女聲撕開空氣，一個女學生發現了地上的佩雷茲教授。她的眼睛睜得很大，驚恐地看着門邊林恩的幻影。

“林恩，這是怎麽回事？”她問，“佩雷茲教授他……你通知隊長了嗎？”

林恩認識她：“喬卡斯……”

他還沒說完女同學的名字，一道白色的亮光閃過所有人的視野，女學生的下一句話堵在喉嚨裏。

那一瞬間，她眉頭深深縮着，嘴巴張大，臉上現出極度的痛苦，讓每一個人都跟着心悸。

一百八十年前假冒的林恩上前一步，又放出一道魔法，幹脆利落地終結了她的生命。

但和佩雷茲教授的死不一樣，女學生後面還跟着另一個同伴，她的同伴發現了異狀，慌亂地向後退了兩步，轉身跑走了。

假冒的林恩立刻皺起眉，追出了營帳。

西利安如風一般跟在他後面，雷克原本就在門口，比西利安還要快，在指揮着組員找人：“奧利弗呢！？”

林恩所有的話都哽在喉頭，他在帳篷裏站了好一會兒，才腳步虛浮地跟在格裏諾後面，走到了營地中央的空地上。

不過短短時間，整個營地已經亂了起來。

地上倒着好幾具屍體，混亂的光芒和魔法的幻影交織，吶喊交談和害怕的尖叫混成一片。

有法術營造出的火焰燒遍了整個營地，一百八十年後的人們踩在上面，雖然知道是幻影，依舊會心生恐懼。

先前見過的那位輝光研究院的女教授衣服被火燒着了，正在火焰裏痛苦哀嚎着打滾，想脫下衣服，融化的織物卻将手指黏住燙傷，皮膚被生生地撕扯下來。

林恩看着她，下意識擡手放出一道熄滅火焰的法術，如水一般的光芒籠罩在火焰上毫無作用，他才想起這原來只是回溯出的幻影。

下一刻，女教授身上的火卻滅了。

“科特蘭教授！”一個拿着法杖的學生用了熄滅法術，跑過來扶起她，“你沒事吧？”

科特蘭眼睛因驚恐瞪得很大，但還是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奧利弗隊長已經知道了！”學生看向營地中央，“林恩他……”

“啊啊啊啊！”更多的尖叫聲響徹營地。

站在營地中央的年輕人雖然是個冒牌貨，但在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注意到他和真正林恩的區別。

也沒有人顧得上去看。

他手中拿着淡金色的法杖，毫無遲疑地發出一道道淩厲的法術，石塊和火焰飄浮在他的周圍，也成了致命的武器。

他就像個訓練有素的殺人機器，每一次出手都能給周圍帶來不可忽視的傷亡。

輝光研究院的研究員是最先遭殃的一批，他們大多是沒有魔法天賦的普通人，根本無力還手，也沒有辦法還手。

他們只能拼命逃跑，在物資箱後蜷縮身體，盡量讓自己不被注意到。

有人跑到了營地外圍，卻被無形的障礙攔下，只能眼睜睜看着可怕的法術與光芒刺入胸口，難以言喻的疼痛在身體裏肆虐。

不知道是誰在絕望地大喊：“營地周圍有屏障！！”

“跑不出去的！！”

哭號聲和叫罵聲響成一片。

法師學院的所有人都有魔法天賦，都帶了法杖，多多少少能用出魔法，他們要更為鎮靜一些。

大部分人至少能拿起法杖，在面前撐出一個淡藍色的魔力護盾。

假冒的林恩只是掃了那些護盾一眼，用出新的魔法，一個火光混着尖利鳥叫聲的橙色橫掃過去，護盾熄滅了一小半，學生拿着法杖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輝光紀元末期的時候，法師學院也是以理論研究為主，招收的學生雖然都有魔法天賦，但大部分人的魔法實踐都遠遠不如之前的普通法師。

魔法？戲法罷了。

一個教授還能維持住魔力護盾，他跑過去把他被擊倒在地的學生罩住，猙獰着面目發出一道花瓣混雜着飛葉形狀的反擊法術。

假冒的林恩用一個精巧的護盾擋住這道法術，一道黑色的魔法打向另一個方向。

另一個學生拿着法杖，沒有教授庇護的他剛剛失去了他的魔力護盾，再不知道該如何還擊，眼裏充滿了絕望和驚恐。

林恩僵立着，看着這一切。

動手的是不是他此時好像并不再那麽重要，恐懼地哭泣的、倒下的，都是他的老師和同學。

他拿着法杖，卻沒有辦法幫助他們一分一毫。

二十多年的人生裏，他第一次直面這樣的屠殺，見識到可親可敬的教授死去。曾經的朋友拿起法杖抵抗，卻根本無法抗衡和他長得一樣的敵人。

假冒林恩的人魔法天賦絲毫不遜色于林恩，能夠肆無忌憚又毫不停歇地釋放法術。

但林恩本人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學生，就算平時表現得再冷靜再鎮定，內心最深處也是善良而純粹的。

無助和恐懼潮水般湧上心頭，這樣的場景幾乎要擊垮他。

“林恩！”西利安着急地湊過來，“你呢？這個人是假的，那你呢？”

他是魔導師團的小隊長，受過訓練，心理素質相當的好，完全以任務為重：“真正的你現在在哪！？”

林恩轉頭看他，目光如湖水一般波瀾不驚，并沒有回答他。

西利安沒有注意到林恩眼睛深處的無措，畢竟對方平時總是這麽鎮定的樣子，他快速嘆了一口氣：“營地裏發生的事情是重點，但你在哪裏也很重要？”

他說：“為什麽就你一個人活下來了？”

林恩怎麽知道為什麽，他的思緒很亂，也根本不知道這時候的他會在哪。全身的力氣都用來維持表面的鎮靜，讓他不至于完全失态。

屠殺還在面前進行着，法術的光芒幾乎要刺痛他的雙眼。

接着好像有誰走了兩步，移到了他的身前，用身體強行堵住了他的目光。

“你別看了。”格裏諾對他說。

接着他針鋒相對地對西利安說：“林恩怎麽知道他在哪？他都失憶了！”

“你是小隊長，你快去找！”

格裏諾的聲音生硬尖銳，反倒點醒了西利安。

“就是，我真是急糊塗了！”後者一拍腦袋，點了個隊員匆匆離開，“讓雷克在這裏看着，我們出去找林恩！”

林恩看向格裏諾，再難以維持情緒，眼睛裏終于現出一點潮濕與恍惚。

“我……”他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被格裏諾猛地扯了一把，拉着向前走去。

“別留在這兒了，看也沒有用！”

他有力地抓着林恩的手腕，另一只手指了個方向：“後來我們不是向那邊走了嗎？先去找找，應該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