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大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天空都還飄着雨絲,讓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都感受到了幾分涼意。

段江離早已醒來,卻沒有起, 她伸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額頭,略微發燙, 喉嚨也有些發癢。

但這都并不是很嚴重的問題,只是有些低燒, 畢竟她身體向來不錯,雖然淋了雨,時間卻不算長,又是夏天, 所以對身體不錯的人來說不過都是些小毛病。

她微垂着眼, 心情卻并沒有因此變好。

讓她心情不能平靜的是昨晚睡着之後做的一個噩夢。

一個帶有宗教元素的噩夢。

木制的十字架上,月一樣皎潔的神女被釘在上面,她幾乎眩暈的仰望着神女冷淡的眸色, 呼吸猶如編鐘般缥缈空靈。

千夫所指,萬民唾棄。

世人最愛看的神明墜落在她身上上演,明明衣冠濟楚, 卻沒有人不在神女的目光中感到了不堪。

沖天的火光映照着她蒼白的容顏, 明明烈火炙身, 灼灼的火焰幾乎将一切都燃燒成灰燼,她依舊高懸神座, 人類之于她, 不過過眼雲煙。

這種認知讓人痛苦、絕望、扭曲、瘋狂。

于是欲望難平,怒火難澆, 他們試圖見證她在痛苦的折磨着崩潰、求饒,可神女在火海中神情始終平靜, 歷經六欲七情,人生八苦,神女仍然是高天之風,極地之冰,端坐神臺。

唯有陷入嗔癡的信徒,種種妄念根深蒂固,泥潭深陷,投身火海,不能同心,便求同死。

段江離很少做夢,夢中也大多是正常的人際往來,勾心鬥角,按部就班,稀松平常。

她在夢裏都仍然是個利益至上、沒有理想的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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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這一次不一樣,太瘋狂、太扭曲了,像是信奉宗教的狂信徒,精神都不正常了。

段江離擡手按了按太陽穴,由衷的感慨,真是個可怕的噩夢。

她慢吞吞從床-上坐起來,聽見門外傳出略顯急躁的敲門聲,不由下意識看了眼手機。

9點了。

段江離腳步挪動到門前。

秦萍聽到門響動的聲音,卻沒有回頭,焦急的拍着門。

“阿靜她還沒有出門嗎?”段江離問她。

“沒有。”秦萍瞥她一眼,今早回到莊園的時候傭人就已經跟她說過了大廳地面留下的蜿蜒痕跡,此時心頭難免擔憂。

“門沒有鎖。”段江離道。

秦萍像是沒聽到一般,沉默地敲着門。

段江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直接伸手擰開。

雖然在沒有主人允許的情況下貿然闖入并不好,但事出從急,如果裏頭的人真的是出了什麽意外的話,難道她們也要在外面等着嗎?

門一下就被打開了,看起來初靜昨晚睡着之後就沒有再醒來過,她擡腳走了進去,沒有注意到身後秦萍奇怪的神情。

初靜還在陽臺,但已經不是睡到搖椅上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下去,趴在了大貓背上。

四五百斤的大老虎寬闊的脊背足以容納一個體型健碩的成年男性,就更別提相對體型更纖細的女性了,猶如山中的精靈一般,野性與神性并存。

這是段江離第一次見到初靜出現在陽光下的樣子,只有半邊身體被遮陽傘的陰影籠罩着,日光給她臉上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暈,雪白的發絲如綢緞一般散開,冷白如玉的肌膚在光線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感,神色寧靜。

纖長的睫影掃出淡淡的水墨,是濃淡相宜、意象優美的丹青。

段江離微微晃神,光下的初靜,有種下一秒就會化虹光而去的錯覺。

她本能的抗拒這樣的景象。

大貓愁着一張臉看着段江離,顯然它似乎已經醒了很久了,只是因為初靜在它背上的緣故,這才一直都保持着一個姿勢一動不動。

段江離盡力忽略掉看不出危險性的大貓,伸手推了推初靜:“阿靜?”

初靜睡眠不深,很快便醒了,她倦怠地擡了擡眼,渾身的疲憊都在叫嚣。

鼻子癢。

她坐起來,慢吞吞問:“幾點了?”

“九點了。”

初靜哦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踹了踹大貓:“出去,離我遠點。”

大貓頓時精神起來,伸了個懶腰舒展僵硬的身體,朝初靜叫了一聲,繞着她轉了一圈便順着榕樹跳了下去,撒了歡似的跑向森林。

初靜在原地打了個噴嚏。

作為一個病秧子,初靜對貓毛也有輕微的過敏症狀,不算嚴重,狀态好的時候什麽感覺都沒有,不适的時候就會開始頻繁的打噴嚏、身上發癢。

她揉了揉鼻子,半耷拉着眼皮,看上去直接想踩着陽臺上的水坑就往卧室走。

段江離嘆了口氣:“等等,我去拿鞋。”

門外的秦萍聽到大貓的叫聲,提高音量問:“小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

初靜幽靈一樣的飄了出去。

秦萍将熱湯放在桌上,憂心如搗:“怎麽又去陽臺睡了,曬傷了怎麽辦?”

初靜慢吞吞地端起碗,嗅着不太好聞的中藥味,恹恹地垂着眼:“今天是陰天。”

秦萍喃喃憂心:“陰天也有紫外線的呀。”

段江離站在一旁當着透明人,覺得她們的關系實在微妙。

說秦萍關心初靜吧,她到現在都對初靜腳上染血的繃帶視而不見,可說她不在意,她憂慮的神情卻又不似作假。

“我想吃粥,”初靜略過這個話題,啞着聲音輕柔的笑,“張廚今天有做嗎?”

秦萍嘆了口氣:“我去問問。”

初靜捧着碗,小口喝着。

沒有加冰糖的熱湯不僅不好聞,味道也不怎麽樣,段江離蹲在她面前,伸手拆開紗布。

其實初靜腿上的傷并沒有嚴重到需要上繃帶纏紗布的程度,但或許是她昨晚的情況看着實在駭人,段江離就是下意識這麽做了。

她仔細瞧着,大部分傷口竟然已經結痂了,跟普通人的恢複速度差不多,讓段江離差點以為昨天看到的凝血障礙是錯覺。

沒有多想,段江離握住初靜的腳踝,用标簽蘸着生理鹽水清洗了一下皮膚上殘留着的藥物,溫熱的掌心握着上好的美玉,傳遞來一陣電流般的悸動。

她垂着眼,眸光暗了暗。

初靜不在意的喝着熱湯,蒼白的唇角翹了翹。

等段江離處理好了,初靜熱湯也喝得差不多了,她擡手指了指門外:“你可以出去了。”

段江離聞言便直接轉身離開,換身衣服下了樓。

餓了。

幾分鐘之後,初靜也下樓坐在了餐桌前。

她換了一身正裝,紅黑配色,看上去像是春秋季節的衣服,黑灰色的西裝,紅色的蕾絲裏襯,褲腿是喇叭褲的樣式,兩側拼接了紅色的撞色,像條黑身的紅尾金魚,走動間褲腿猶如兩條魚尾,風情搖曳。

經歷過磨難的月亮,連瑩潔的月光都帶着鋒芒。

比起淺色,她看上去似乎更适合深色的服裝。

那種脆弱蒼白、精致易碎的感覺,不該存在在她身上。

但是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

段江離冷靜的想,初靜患有先天性白化病,又有那麽多過敏源,注定了一輩子都得被疾病所困擾。

縱然如今科技發達,可很多疾病依舊無藥可醫,仿佛她的出現注定如流星般璀璨,也該如流星般易逝。

段江離心中起伏難定的情緒沒有人察覺到,初靜垂首吃着味道寡淡的白粥,很微妙的口感,或者說,她暫時失去了味覺。

面色平靜的用完一碗粥,初靜便出了門,兼任保镖的司機擡首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驅車離開了莊園。

……

…………

白粥并不頂餓,但考慮到都已經這麽晚了,很快就到中午吃飯的時間了,段江離便沒有多吃。

被初靜雇傭來的傭人素質都極好,出入無聲,與其說是傭人,看上去更像是随時都能轉變身份的特工。

段江離會産生這種想法,實在是因為這些女傭體型看上去都有些過于高大健壯了,受隔壁帝國影響,國內的豪門們喜歡用的傭人都追求‘美觀’大于‘實用’性,就像古代給仆人穿金戴銀的大家族,将之視為一種展示底蘊的行為。

而為了美觀,女傭們和男傭們自然也會穿得優雅美麗,方不方便暫時不說,至少一眼看過去就賞心悅目。

而初靜莊園的女傭卻都是穿着簡便利落的制式服裝,一點都不影響幹活,偏中式的練功服,說她們下一秒能利落的打一套軍體拳段江離都信。

這或許是因為莊園有老虎,所以傭人也都得膽子大、具備反抗能力?

段江離覺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作為管家秦萍為什麽不住在莊園的原因了。

整個莊園,也就秦萍看着勉強還算正常。

段江離放下碗筷上了樓,她暫時還沒有打探周圍環境布局和發展人情的想法,打算先安分幾天。

對門的秦萍用着吸塵器,仔仔細細地清理着房間裏的浮沉和貓毛,段江離看了幾眼,有些詫異。

剛才她還寧願站在初靜門外一直敲門都不進去,怎麽現在又進去了?

注意到段江離看過來的視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一般,秦萍口吻平靜:“小姐在的時候,不希望見到有人進她的房間。”

進了會有什麽後果?

段江離覺得肯定是有什麽後果的,不然秦管家不會明知初靜的身體狀況都寧願不闖進去。

有點微妙。

她為什麽可以?

是因為初靜昨天沒精力去計較這些嗎?

可初靜看上去并不像邊界感很強的人,也不像是有潔癖的樣子,不然也不會毫不避諱的赤足下地,似乎只是喜歡獨處,所以只要她不在就并不介意別人進她的房間。

可昨天就不說了,今早她也進去了。

因為寵物是私人物品,所以并不算闖入,不包含在被限制的範圍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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