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好生氣啊。

最讓人難以接受的, 從來都不是來自于仇人的惡意,因為早知他們的惡,所以也不會對他們抱有任何期待, 就算他們做出再突破下限的事都不會覺得不可思議。

因為這就是他們能幹出來的事啊。

但有那麽一種人,她平時與你關系親厚, 她對你的感情不似作假,可到了關鍵時刻, 她立馬就會權衡利弊,然後毫不猶豫的抛棄沒有價值的你,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選項。

初靜能夠接受段江離成為默不吭聲的旁觀者,不畏強權的總是少數人, 她理解旁人的退縮、怯弱和顧忌。

在幫慕寒盡前, 她隐晦的向她提醒過離開這個國家,這就足夠了。

她并不無辜,可世界上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初靜不會因為罪魁禍首太強大,轉而就遷怒到別人身上。

沒有誰欠她的,她只是會因此感到有些難過而已, 只要人還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 這些情感就是避免不了的, 知道之後斬斷這些,不要放在心上就好了。

可是她主動說會幫她的, 她只是太弱小了, 只能無能為力、眼睜睜看着。

初靜信了。

怎麽會不信呢?她們是同門師姐妹,她隐藏的愛慕, 初靜也并非全然沒有察覺。

但段江離沒有挑破,初靜便也當作不知, 但她并不會将之視為困擾。

對方的愛并無亵渎之心,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克己複禮,無愧于人。

這樣的情感,初靜雖不會回應,卻也不覺得是一件多令人煩惱的事情,或許等哪一天對方放下了,多年之後再回想,也會覺得這是件美好的往事。

然而有些人是不能踏進愛河的,他們一旦一腳踏進了愛河,如果不能取得好的結果,就不會再上岸,寧願被淹死,然而他們被淹了,不會期待救援,也不會安靜等死,只會忍不住拖所有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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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不是什麽懼于權勢,不是什麽被逼無奈,是自知沒有希望後毫不遲疑的‘廢物利用’。

利用她搭上了慕氏,利用她制造了謠言,利用她成功讓慕家默認了慕寒盡和她的關系,也讓慕寒盡相信,她是真心愛慕于他。

有權有勢的人,面對真心愛慕自己又并不反感的追求者,總不介意給出些自己并不看重對對方而言又是實實在在有用的利益。

初靜知道這個世界并不美好,但她也從來都不覺得有多黑暗,可他們每一個人,都在竭盡全力撲滅她身邊的光。

這張臉成了原罪,他們總是因此就将她高高捧起,捧得太高了,又心理不平衡,覺得她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怎麽還真把自己當神了。

他們好像沒有正常的感情一樣,不是呆在一個極端,便是呆在另一個極端。

正常情況下她不會愛上任何人,那就讓她變得不正常。

所以他們總是選擇在她情緒變幻最激烈時趁虛而入,越是徘徊在生死邊緣,有些情緒就越是容易被挑撥出來,誤把錯誤的認知當成愛。

初靜不明白,不愛一個人難道也有錯嗎?

不會因為感情而催生出嫉妒、自私、偏執,難道也有錯嗎?

直到很久之後,初靜才看明白,段江離不是得不到就毀掉,她就是個瘋子,步步緊逼,只為了能夠攻破堡壘。

喜也好,悲也好,她就是要以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讓初靜永遠永遠都記住她,她要初靜見山不見恢弘,見海不見壯美,她要初靜一生都只看得見一個名字。

在危險壓抑、黑暗環繞的境地裏,唯有愛與恨,會是黑暗中令人堅守的一抹光。

失魂喪魄,遺恨侵蝕,初靜真的忘不掉,釋懷不了,這是以愛之名的屠殺,段江離是她見過內心最扭曲、最割裂、最狡詐的人。

所以好生氣啊,她竟然成功了。

她放不下,忘不掉,再也無法平和的看待這個世界。

眼底閃過一抹極其複雜、晦暗的色澤,可她的容顏看上去依舊那樣的出塵脫俗,猶如谪仙。

初靜牽起一抹笑,聲音溫柔極了:“跳下去。”

段江離愕然:“什麽?”

“我說,跳下去。”初靜蒼白的臉上蕩漾着幾分暖意,冰涼的指尖勾着胸前的吊墜,“江離會聽話的,對嗎?”

段江離動了動唇,一股濃郁的檀香味在平臺上彌漫,她吸了一口氣,躊躇的站在洞口邊緣。

雪白的積雪掩蓋了一切痕跡,看不出下面離平臺有多高,J市已經下了好幾天的大雪了,下面的積雪可能已經堆積有一米多厚了,但當重物砸下去如果着陸的姿勢不正确的話,或許就是死亡的結局了。

跳下去?

段江離遲疑,她還沒有到視生死為無物的程度。

容不得她遲疑,大貓已經輕手輕腳的來到了她身後。

面對貓科動物,最不應該做的便是背對着它們,這會激起它們本能的狩獵欲望。

它猛地躍起,寬厚的虎掌沖着段江離的後背便是一推。

猛然受到沖擊,段江離大腦空白了一瞬,她下意識蜷縮起來護住頭部,但還沒等她做完這些,整個人便已經陷入了厚厚的積雪中。

冰涼刺骨的雪包裹着她,腿部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什麽刺穿了一樣,段江離掙紮着要站起來,又有些使不上力。

初靜居高臨下的看着她,塌陷的積雪遮擋了她的身形,只有烏黑的發絲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顯眼。

大貓蹭着初靜的大腿邀功,初靜摸了摸它,按下一旁的機關,平臺緩緩下降。

有大貓在前面開路,初靜走得并不困難,大雪掩埋了深谷中的罪惡,但這些也不過掩耳盜鈴,雪一旦被掃開,地面的森森白骨便暴露了出來。

很難想象在如今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層層疊疊的骨頭在這裏堆積着,分不清屬于人還是屬于動物,宛如一個恐怖的萬人坑。

初靜走到段江離面前,她看着實在可憐,骨刺刺穿了她的小腿,鮮紅滾燙的血液染紅了白雪,臉色因為疼痛而變得蒼白,不自覺冒着冷汗,在原地瑟瑟發抖。

她臉上的笑容深了深,蹲在段江離面前,冷寒的指尖點了點她鼻尖:“你還好嗎?”

段江離抽着冷氣,凍得直打顫,溫熱的血液一離開皮膚就好像要被凍住了一般,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不敢真的哭出來,零下的溫度,任何液體暴露在空氣中都很危險。

仙神一樣的容顏,悲憫的神情,渾身上下都找不出絲毫戾氣,與她的行為太割裂了,仿佛一個完整的靈魂被分割成了兩半。

“冷。”段江離顫栗着,凍得聲音都在打顫,她也分不清是冷的還是疼的,大概都有吧,都在不停的刺-激着她的神經,備受煎熬。

“沒關系,很快就不冷了,”初靜剔透的粉藍色眼眸情意綿綿,“我會融化你的。”

段江離:“…………”

初靜捏了捏她的臉:“為什麽不笑?你不是說只要我開心就好嗎?”又伸手扯着向上提拉,語氣飽含深意,“要我幫你笑嗎?”

怎麽幫?

段江離有些悚然,她怯怯地牽起唇角,鼻頭紅紅的,溫熱的眼淚在眼眶中已經快要溢出來。

初靜情不自禁的湊近了一點,微涼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面上,拽着胸鏈,使她的身子貼了過來。

段江離伸手抱緊了她,她身上向來冰涼,在此時卻成了唯一的熱源,那點微薄的熱量猶如飲鸩止渴般,讓她渴望得到更多的溫暖,只能不停的收緊,往她懷裏鑽。

初靜唇邊輕輕勾起一抹笑,撫着她烏黑的長發,突地向下拽,嘴唇貼了過去。

她的神情安谧專注,出乎意料的親吻得并不兇狠,反而纏綿柔情,段江離被凍得僵硬的肢體,都因此有種要軟化的感覺。

果然如她所說,在融化。

漫天飛雪下,她幹淨、純澈,也是引人堕落的本源。

那種天生的神性,帶着與生俱來的與凡塵的格格不入,如同被邪-教-徒崇拜的神明,有着讓人瘋狂的原罪。

皎白與混沌交織。

明知是不會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神明,依舊吸引着無數人前仆後繼。

如天邊之月,高山之雪的神明,在施舍着她那點可憐的悲憫,垂憐着污濁的人。

心髒在不合時宜狂跳。

段江離近乎暈眩地看着初靜,被凍得僵硬的身體,傳來近乎扭曲的、可怕的悸動感,不自覺輕-顫着,叫人分不清是因為什麽而顫抖。

初靜不再流連于她的唇,緩慢的、纏綿的移到了下巴、脖頸……

在眼中滾動着、遲遲不願落下的眼淚,也控制不住的溢了出來,一切都好似水到渠成,春過雪消,情不自禁的讓人忘記危險沉淪其中。

段江離一陣失神,思維像是短暫的與身體失去了聯系,等回過神來,一切都仿似幻想一般,充滿了古時志怪小說一般的黃粱美夢。

初靜戳着她的臉,驚奇地看着她:“真叫我驚訝,你是……發-情了嗎?”

她用了一個對人來說,算得上是侮辱性的字眼。

段江離別開臉,柔嫩豐潤的紅唇緊抿着,蒼白的臉上卻反常的帶着暈紅,她沉重的呼吸着,瞳孔微微有些渙散。

分不清是身體瘋了,還是被凍到出現幻覺了。

她的身體實際上應該是已經感受不到觸碰,凍得快失去了對外界的感應了,可她的大腦卻像是根本沒有察覺到危機,沉溺在了初靜的眼神中

那虛假的、迷幻的、蘊藏着不存在的情感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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