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彼此的世界(三)
這才是昨天晚上陳似錦真正想對姜轍說的話,終于說出口的剎那,卻反而陷入了迷茫,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畢竟姜轍也算是好心的。
姜轍嘴角噙着笑,說出的話卻是冰涼刺骨的:“陳似錦,你說的話真叫人寒心。”
但她說錯了嗎?并不完全。
這大概是讓姜轍最氣惱的地方——他無法很有底氣的反駁。姜轍在最初認出陳似錦的時候,心裏的确是這樣打算着能彌補一點是一點。否則,以他的性格是決計不會對一個還不熟識的人上半分的心。
但後來,就慢慢有點變了。姜轍發現除了想辦法幫陳似錦免去無妄的債務,她沒有什麽是需要幫忙的。
學業?別的他雖然不是很清楚,但看小半個學期的聽寫,随堂測驗,陳似錦都完成的不錯。
經濟?陳似錦能把一個岌岌可危的家撐了這麽久,沒了債務,大概能撲騰地更遠吧。
感情?這好像不在業務範圍內。
友誼?她的室友好像人都還不錯,也沒鬧出過為了一個人恨了一個城市的大事。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不用讓人操心的孩子。
姜轍很欣賞陳似錦,只因為她有的,他都沒有。
或許正因為欣賞,所以姜轍才忍不住想要讓陳似錦進律所,留在他的身邊,也不為了什麽,只是偶爾看到她的時候,會萌生出一種活着也不賴的想法。
這很幸福,卻沒想到,反而讓陳似錦多心了。
陳似錦感受過外人的好意,卻不喜歡。
她感受過的,是站在禮堂裏,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簇擁在一起;是打印在A4紙上,出自校長助理之手,帶着成年人的贊揚語調的感謝詞;是被她揉皺了的紙包,以及在大會後被她一腳踹翻在地的捐獻牌子。
還有很多很多,為了虛名而來的好意,交錢拍照,洋洋灑灑冠冕話,是功德簿上新添的一筆。
陳似錦在慷慨的笑聲中,掂量出了人心幾何,金錢幾何。不幸的人在牙縫裏摳着碎銀,時不時需要彎腰做踏板,給人送上功德牌坊,只為了錢。
她并不願用最大的惡意忖度別人的用意,可是後來,她才發現只有這樣,失望可以少些,善意可以多些。
每當發現一點友善,她都會想,惡的并不是這個世界,而是她自己。
所以,她希望姜轍可以到此住手了。
陳似錦說:“或許我剛才說的話過分了些,但……”
姜轍打斷她,用還算和煦的語氣說:“我或許的确讓你誤會了,你不用多想,我沒有想要想特意照看你的意思。如果你覺得領律所的工資不好意思,我再給你一份工作如何?”
陳似錦萬萬沒有想到姜轍會這樣說,她以為方才自己的話已經足夠讓姜轍生會兒氣了的。
“什麽工作?”
“周末的時候去照看一個老人,不過,需要假扮成另外一個人。”姜轍過了許久,才慢慢地說道。
他的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好像每一個都要經過深思熟慮才能宣之以口。仿佛說出來的不是字,而是驚蟄過後,蛇一寸寸地探出洞口,七寸露野,死穴在這兒,軟弱在這兒,何時予以致命一擊,但聽看客做主。
陳似錦有些奇怪,警惕地說:“扮演成什麽人?先說好,護士,空姐這種絕對不幹。”
姜轍無奈地說:“小腦瓜子是怎麽生的?扮演成一個小姑娘就好了。”
“小姑娘?”陳似錦奇奇怪怪地兼職接得太多了,很警醒,“對方有戀/童癖?”
姜轍深深地看了眼陳似錦,沒有說話,估計是懶得搭理她了。
當天中午,姜轍出去見客戶沒有回來,樓上餐廳的人果然把保溫飯盒送了下來。陳似錦以為他是說笑的,沒往心裏去,已經自己一個人蹲在辦公室裏啃了一半的幹脆面了,看到小牛排的時候,心裏五味雜陳,亂的像媽媽的毛線,不知道從何解起。
她執意付了飯錢,告訴小員工:“回頭和老板說一聲,我不需要餐補。”
陳似錦把小牛排切成小塊,在律所裏分了,又把自己關進辦公室,去看卷宗了。
手機鈴響了,是家裏的電話。說起來,自己也有半個月沒有往家裏打過電話了,不是不想媽媽,只是每次打一通心裏就要受份氣,于是就打的少了。
“喂,媽媽。”陳似錦接了電話,不用太費力,就能聽出那頭喧鬧一片,頓時緊張起來,“媽媽,是大伯他們嗎?”
“是,已經在家裏坐了一上午了。”陳母戰戰兢兢地說,“問……問我們什麽時候還錢。我……我說不知道,沒有錢。他就要把我們的東西往……呀!”
陳似錦聽得認真,忽驀地聽到陳母叫了一聲,心沉到了底。
那頭已經換了一個人接電話,還算溫和的聲音:“侄女,是大伯。”
“大伯。”陳似錦很敷衍地叫了一聲,說,“我媽呢?”
大伯笑笑:“你大伯母在找她聊天呢,大伯跟你聊聊。”
“我知道,大伯,欠你們家四萬元欠了這麽久,是我們的不對。我也很感謝大伯體諒了我家這麽多年,這錢再拖下去的确有點不該了,你看這樣可不可以,”陳似錦忍着氣,快速地想了一下自己□□存款額度,“我們下個月就還錢,每個月還兩千,可以嗎?”
“兩千?”顯然這并不讓大伯感到滿意,“區區四萬元你家欠了幾年了?大伯有說過什麽嗎?你爸出事,大伯沒有盡過心?還是你媽一人待在家裏,有些粗活幹不來,大伯沒去搭手?”
陳似錦說:“是是,大伯對我們家一直都很好,我知道。”
大伯又說:“本來還能讓你們賴幾年,但你哥哥過幾個月要結婚了,酒錢煙錢糖錢,這些不要?況且我們也不算你家利息,已經夠厚道了吧?”
“大伯做事向來以別人為先,願意自己多吃點苦先緊着別人,我是知道的。”陳似錦忙說,“但我家,真的沒有錢,你也知道,我媽身體不好,家裏生計都是靠我一個人撐着,我……”
“算了算了,算我倒黴把錢借給你們,這錢我扔在銀行裏還能生利息呢。何苦白白借給你們。”大伯龇着牙說,“這樣吧,下下個月,再給你寬限一個月,四萬元都要給齊了,這總可以吧?”
陳似錦知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只能說:“讓我媽接電話,行嗎?”
電話那邊的人就換成了陳母,她小心翼翼地說:“阿錦,錢還得上的吧?”
“五六萬,我的學費,還有我們兩的生活費,沒有太多的餘錢。”陳似錦知道不該,但口吻确實惡劣了些。
她充滿怨念地想,這些事不應該作為媽媽的你操心的嗎?憑什麽要讓我管?
“學費……”陳母期期艾艾地說,“要不你先休學一個學期,然後我們吃用節省點……”
陳似錦冷笑了一下:“五千,還差三萬五呢。”
陳母就不說話了。
陳似錦平複了一下心情,說:“好了,你別管了,錢我會想想辦法的,盡量湊齊。你一個人在家小心點,照顧着身子,也別一天到晚吃鹹菜蘿蔔,買點肉補身子,記住了?”
陳母嗯了聲,在快挂電話的時候,忽然叫住了陳似錦,細若蚊吶地說:“阿錦,如果沒有辦法的話,你可以去賣血。”
陳似錦愣了一下,說:“好的。”
她挂了電話,微微出神。
下午姜轍回來帶陳似錦出庭,陳似錦說:“老師,我下午有點事情不去了。”
姜轍皺了皺眉,看着陳似錦。
陳似錦咬了咬唇,右手食指不自覺地彎曲了起來:“老師,你說的兼職,怎麽給工錢?”
姜轍手插在褲帶裏,彎腰看着她:“缺錢了?”
陳似錦沒有回答。
姜轍說:“需要多少?”
“我攢的到的,老師。”陳似錦說着不自覺地重複了,“我攢的到的。”
姜轍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能給多少的工錢,讓陳似錦能接受也能解一解燃眉之急。
“一個月三千,包吃住。”姜轍看了下陳似錦的神色,知道她需要的錢遠遠不止這些。
“哦,好的,老師。”陳似錦甚至沒有問姜轍究竟要讓自己做什麽,只是每周周末,一個月八天去照看一個老人,會給這樣的價錢。
“碰到節假日再另外給算工錢,價位和平時的差不多。”姜轍補充。
最近有什麽節假日嗎?端午,六一兒童節算不算?
陳似錦胡亂地點了點頭,說:“好的,好的,老師,你慢慢忙吧。”
學費不能動,下半年的生活費可以預支,但算在一起,還遠遠不夠。
貧苦就是個坑,拆了西牆補東牆,土就這點土,永遠都填不滿。
陳似錦早退了。
她計算過,抽血不是時時就能抽的,只能緊着時間去,她今天去了,可以多抽幾回,所以不能耽擱。
直播的錢還沒有提現,還可以多賣一點畫,學工的工資還可以結一點,東湊西湊,大概還有一萬八的漏洞,賣血大概是填不上的,況且,陳似錦走了幾步,無奈地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裏賣。
賣血這種事情本來就是違法的,醫院當然不會放到明面上經營,需要有人介紹。可是去哪裏找人介紹呢?這是個大問題。
陳似錦在手機上戳了幾下,決定先去血站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