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異鄉客拜地頭蛇
第1章 異鄉客拜地頭蛇
爹曾對他說過,對喜愛的人和事可以有近鄉情怯般的怯懦,亦可為此而周旋,卻絕不可以放棄,哪怕是刀山火海,硬着頭皮也要上!
硬着頭皮……也要上……他記得自己當時問爹:“若是……喜愛的人呢?”
他爹轉起眼睛,突然探身撲過來,跟條賴皮蛇似的:“誰誰誰?是哪家的姑娘?我兒子開竅啦?”
“……”他默默退了兩步:“爹,煩請您老注意儀态。”
“咳咳。啊,這個啊,這還需要問?”他爹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你真是!一點都不随你爹我!來來來,為父教你四字真言,記住了啊:死、不、要、臉。”
他無言地看着自顧自興奮的父親,覺得如這般的沒皮沒臉,他真是如何都學不來,盡管看娘的樣子,這招有時候的确管用。
他在本家裏有一個堂兄弟,算生辰比他小兩個月,應是他的弟弟,雖然對方從不喊他兄長。
堂弟給他支了一招:“你把那人騙來,啊不是,我是說請,我方才說的是請!嘿呀,我最近不是在練那個什麽‘驚鴻九野’嗎……哎不對,我是說哥哥幫你搞定!哥這魅力沒誰了!咱都是自家兄弟,你別跟哥客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哎你別走啊?瞧你那小氣的樣子……”
依舊在本家,他還有一個堂妹。
堂妹聽了他的問題,略略思襯一番:“姑娘家的臉皮都薄,兄長你切不可硬來,也不可胡來。要不等過兩年,讓祖父去她家中下個帖子,先問問她許了人家沒有?”
以上是他少年時發生的事,這三位親人,瞧着一個比一個通世情,實則大多紙上談兵,忒不靠譜。
……
對面在西街的鄧木匠那裏請了三個夥計,正在修葺那幢百年老樓的大門。
從申時起,叮呤咣啷,吵得朱顏開沒法再一覺睡到酉時,只得稀裏糊塗地爬起來,坐在門檻上嗑着瓜子曬夕陽,順帶眯眼打量,這今日新來的人。
那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瞧着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生得一派清秀溫順的好模樣,臉色稍顯蒼白,身上背着一個不新不舊的黑色包袱,從頭到腳也是一抹黑,微微低着頭,站在邊上不動也不言語,杵着活跟個木頭樁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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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朱顏開是在對面嗑了兩斤瓜子了,愣是沒見他動過。
她忍不住咋舌,好家夥,這麽有耐性,若是她,指不定身上得有多癢癢。
自家門內,俞氏夫婦正在給東街吳老爺家的七尺送子觀音上油,聽說吳老爺的長孫媳婦懷上了,老人家一高興,便送了這尊大神來她店裏養護,還宴請了方圓百裏地的住戶,這兩天正熱鬧着。
除了他們所在的北街,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
朱顏開在門口東挪挪,西蹭蹭,時不時遮遮陽光,擦擦門檻上的灰塵,終于惹得俞仕深擡頭:“掌櫃的,少吃點行不行?今晚你又牙疼上火,別折騰我們倆行不行?”
這算是打開了話頭,朱顏開便抛下她那一麻袋的香瓜子,湊到大堂裏:“你們說,對面那位什麽時候來串門呀?”
“你怎麽知道人家要來?”
小姑娘擺擺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嗤,那還用說嘛?這裏是我們的地盤!新來的不得孝敬孝敬?”
俞仕深将通體白玉打造的觀音罩上絨布,由妻子抱進內置軟墊的榆木櫃,笑眯眯道:“人家拿着地契房契,一樣都不少。那位晏公子來頭不小,我們惹不起的。”
“朱小姐就惹得起嘛!”朱顏開握起小粉拳揮舞,咬着小碎牙惡狠狠地回道。
姬惑摸了摸她的發頂:“掌櫃的,我去一趟東街。”
“小心別磕着,早些回來,吳老爺若是留你吃晚飯……”俞仕深忽然停住,似乎在考慮這便宜是占還是不占。
朱顏開很是了解他:“得了得了,老吳可沒這個膽子。”
姬惑剛駕着馬車送觀音離去,朱顏開便與俞仕深湊在賬臺前,拿胳膊肘捅他,一臉的詭笑:“說說看,看出什麽了?”
俞仕深斜眼瞧她:“為何叫人家吳老爺是老吳?沒大沒小,當心你爹爹知道了,又要訓你。”
“哎呀,只要你不說,他怎麽會知道。我習慣了嘛,好歹他年紀比我大那~麽那麽多,總不能叫他小吳吧。”
“其實不止有這兩種叫法。”話說到一半,朱顏開擡手便要去揪俞仕深的耳朵,俞仕深趕忙改了話題:“早晨。早晨開門時我去搭過話,人家一問三不知,這樣我也不好追問。不過……”
他拿眼睛瞟着門口。
朱顏開直翻白眼:“瓜子皮我自己掃,行了吧?快說快說!”
俞仕深立馬壓低了聲音:“不過我看他不對勁,其實常人一眼也能瞧出來,臉色煞白,走路如弱柳扶風,說明他身子骨極虛。”
“這些自然算不得什麽。”見朱顏開一臉鄙夷,他緊接着掰手指頭:“主要在那雙手,你注意到了沒?他十指指尖發青,指肚略微凹陷,擡手向我作揖時,分明彎曲困難。”
朱顏開猛然擡頭,皺眉道:“莫非真是中毒?”可若是中了毒,為何不趕緊去醫治?反而跑來這種小地方開客棧?
方才她在門口看了那人許久,倒不是多無趣,也不是感興趣,而是從醫十年的她相面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端倪,此時再聽俞仕深這般說,不免有些好奇。
“這個卻是不知了。不過他自稱姓晏,名揚塵,我看多半不是真的。”俞仕深直起身,拍了拍自家的小掌櫃:“聽話,少惹為妙。”
“有惑姐姐在,你怕什麽?”
此時已近薄暮,懸壺鑒玉堂內漸漸昏暗,俞仕深取了盞燈來點,語氣悠閑:“明槍是易躲,暗箭你怎麽防?”
一炷香後,姬惑回來了,如朱顏開所說,吳老爺并未留她吃飯。
今日未開張,三人就坐在寬敞的大堂裏用飯,氣氛溫馨得宛如一家三口。
俞仕深與姬惑是一對恩愛夫妻,二人皆是嶺南人士,今年也皆二十有七。俞家在嶺南是有名的經商世家,受地方上的霸主薛家照拂。
俞仕深是俞家的老二,上面有個姐姐,如今掌管着家裏的生意。他沒那個做生意的心思,完婚後便帶着妻子游山玩水,中原西南部瞧完了,準備歇兩年再出去,他姐姐也都由着他。
他那娘子姬惑卻不簡單,母親便是那赫赫有名的姬衡。
這家店面由中原首富朱家的大小姐買下,這位朱顏開小姐二八的年紀,六歲便開始學醫診脈,今年剛好十年,也曾為聖上診過脈,皇帝很是喜她古靈精怪。
她家并非書香門第,貴在有錢,所以她也不似那般規矩門戶出來的大小姐。
飯至末,門外有人叩門。
梆梆梆,不多不少,剛好三聲,他們再等,便沒有了下文。
“來得巧。”俞仕深看了眼風卷殘雲過後的飯桌,起身開門。門外,正是他們白日裏談論過的新人,晏揚塵。
此人還穿着那件與其氣質十分不匹配的黑衣,更襯蒼白,面容極其清秀,額發擋在眼前,站得挺拔卻有弱不禁風之感。
朱顏開心中道個乖乖,白日裏那句話她自己都沒當真,想不到這人還挺上道。
早前沒在近處瞧過,現下有機會了,她便立馬站起來颠過去:“讓我瞧瞧讓我瞧瞧!”快到姬惑都沒能拉住她這個……女兒家。
這邊俞仕深正和晏揚塵互相作揖,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蹭過來,晏揚塵下意識直起身子,向後退了半步,似是被驚到了。
朱顏開驀地站定,一時間兩方各自尴尬。
“……在下來得不是時候,改日拜訪,告辭。”一片沉默中,晏揚塵欲轉身離去,誰知方才那活蹦亂跳的小姑娘幾步跳到他跟前,攔住了他的去路:“改日沒空!所謂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好啦。你帶見面禮了沒?”
晏揚塵一怔,神情有點恍惚:“有……”
“快拿來呀!”
一盤盤精致的糕點上桌,朱顏開忍不住将臉貼上去,一邊吃,一邊嘴裏含混不清地贊美:“這麽好吃!誰做的誰做的?”
晏揚塵已被請至屋內,坐在一邊含蓄地微笑:“在下。”
“在什麽下,直接說我就行了呗。”朱顏開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繼續海吃胡喝:“來,說一遍,‘我做的’。”
晏揚塵看了看一旁的俞氏夫婦,憋了一會兒:“……我做的。”
朱顏開賞給他一個贊許的眼神,便不再搭理。
“晏公子實在客氣,以後都是街坊鄰居,我們都還沒來得及拜訪,倒是叫公子先請了。”趁着掌櫃的顧不上說話,俞仕深與晏揚塵攀談起來。
白日打過交道,他已見過此人的滴水不漏,此時也不去做無用功,自讨沒趣了。
“應該的。”晏揚塵淡聲道。
“晏公子可是想好做何營生了?”
白日問過,這位晏公子說還未想好。曾經那裏是做客棧生意的,面大盤廣房間多,除了繼續開客棧,想不到這年輕人還想搞什麽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