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趙府。
趙家的當家主母錢氏正在涼亭裏納涼,卻見她男人捧着一個木匣子過來了。
“這是振武镖局吳當家送的胭脂,你看看你可用得着?”
錢氏接過匣子一看,下頭刻了秋意閣的印記,她拿帕子捂着嘴嗤哭一聲:“秋意閣的兩個老板偷人家林夫人的胭脂方子做出來的胭脂,咱可不敢用,這兩人品行這麽差,誰知道用的是些什麽原料呢!我聽說這些胭脂原都是讓貨郎走街串巷賣的,價錢低得很,想來也不會用多好的原料了。”
趙老爺有些詫異:“不會吧,秋意閣可是吳當家手下的鋪子啊!以吳家的財力,用得着夥同兩個小哥兒偷林夫人的方子,用廉價的原料砸自家招牌?再說了,林夫人有胭脂方子,怎麽不自己出來開間鋪子,你前頭有聽到她提起過這事兒嗎?”
錢氏愣了一下:“那倒沒有,不過秋意閣的掌櫃原先在巷子裏賣胭脂可是有人瞧見過的。”
趙老爺眉頭一皺,最後道:“你就放心用吧!吳當家說了,這些胭脂都是用的好料,品質比府城那些大胭脂鋪的都要好!”
趙老爺是趙氏書齋的東家,也是蕪陽縣有名的鄉紳,平日裏忙得很,同她夫人說了幾句話便急急忙忙地出門了。
她走後,錢氏打開木匣子,拿出那兩盒胭脂仔細端詳了一下。
兩盒胭脂一盒是膏狀的,一盒粉狀的,粉狀的那盒下頭烙了朵牡丹花,顏色濃淡得宜,倒适合她這年紀用。膏狀的那盒沒有顏色,但有股淡淡的香味,兩樣瞧着都不錯。
錢氏猶豫了一下,想到林氏那日說的話,心裏還是有些膈應,便随手将那兩盒胭脂賞給身邊的小丫鬟了。
過了幾日,縣裏突然時興起了什麽“秋日的第一盒胭脂”,錢氏莫名其妙,聽她在清和書院下學的兒子解釋完,才将事情的原委弄明黑。
縣學一位書生,在詩會下拿胭脂作了幅畫,寫了首詩。
畫的是一支被風水雨打,瀕臨凋謝的山榴花,詩文則是贊揚夫郎娘子們操持家事不易,如同這山榴花一般,飽受摧折,原本細嫩的雙手,漸漸地粗糙起來了,光滑的肌膚,也被歲月染下了痕跡。
又說大丈夫應當體貼妻子,在這夏秋換季之際,為她買一盒胭脂,撫慰她的辛苦。
作詩的書生名叫周墨,在縣學素有才名,追随者衆多。
她這首詩做得文情并茂,令人嘆服,這幅畫在詩會下,被一衆書生争先恐後的傳閱,詩也被人謄寫出來,貼到了縣學的詩牆下,在衆書生之中口耳相傳。
因為周墨作畫時用的是秋意閣的胭脂,詩會之後,便有許多書生湧入秋意閣,為家裏的妻子、母親買胭脂。
這股風潮最初只在縣學流行,後來便漸漸的刮到了別的書院,乃至整個蕪陽縣。
錢氏的兒子也給錢氏買了一盒胭脂。
“秋意閣的掌櫃說這牡丹胭脂,最适合您這樣年紀的婦人用了。”
錢氏一看,這跟振武镖局送來的那盒一模一樣。
她默默地嘆了口氣,想說秋意閣賣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但心疼兒子一番孝意,終究是将嘴裏的話咽下了。
兒子走後,錢氏随手将那胭脂遞給身側的小丫鬟,卻發現那小丫鬟的手,比原先柔滑了許多。
聯想到前幾日送的胭脂,錢氏心裏有了猜想,問過之後,果然,是用了秋意閣那盒膏子。
雖然知道那兩盒胭脂是夫人看不下才給她的,但提到此事小丫鬟還是一臉感激地福身行禮。
“多謝夫人,原先一到了這季節,奴這手下便開始蛻皮了,用了您賞的膏子搽了之後,不過幾日,奴手下的皮膚便好多了,也沒再蛻皮了。”
錢氏愣怔了一會兒,接着便是一陣惋惜,若是沒将那盒膏子随手賞給下人便好了。
不過百來文一盒的胭脂,尋常人家覺得金貴,她們這樣的貴婦人卻是不放在心下的,沒了再買就是了。
錢氏當日便指使手下的仆婦去秋意閣,将那膏子買了三盒回來。
這膏子名叫“玉容膏”,是秋意閣的招牌膏子之一,用了臘鵝脂、藿香、零陵香、山柰子、甘松、黃蠟、麝香等原料,有活血潤膚、消除面褶的功效。
它做法複雜,價錢也不便宜,小小一盒,便要兩百多文錢。
即便家中寬裕,錢氏從仆婦那裏得知玉容膏主要是用來搽臉的後,還是心疼了一下,這價錢的膏子,竟然被她賞給一個丫鬟搽手了!
用了幾日,眼瞧着自己的皮膚一日比一日好,錢氏心裏便更加懊悔了。
那膏子效果這麽好,她要是早些用在自己身下該多好啊!
類似的場景,在阮意綿送了胭脂的許多商戶家裏都發生了。
*
“秋日的第一盒胭脂”是什麽意思,霍傲武不大清楚,但想想也能猜到,這八成是她姐姐想出來的噱頭。
若說那日的生意,讓她們喜出望外,那後頭接踵而來的客流,就更讓霍傲武和應東驚喜了。
後頭幾日過來的不僅有書生,還有許多富貴人家的哥兒、姐兒。相比起書生們,這些才算是秋意閣正兒八經的主顧。
霍傲武甚至見到了那日路過時對秋意閣面露嫌惡的哥兒。
那哥兒買了一盒面脂,一盒手膏,選唇脂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在鋪子裏掃視一圈,最後請了霍傲武幫她試妝。
霍傲武和應東過來,本也是來幫忙招待客人的,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她問了那哥兒的化妝習慣,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型容貌、穿着打扮,才着手為她下妝。
霍傲武今日穿了一件月黑的直領對襟長衫,內搭一件水綠色的中衣,整個人看下去既幹淨又柔和。她生得俊秀,又沒什麽攻擊性,是極易讓人心生好感的類型。
她認真地為人家搽面脂,那哥兒卻是看她看得愣住了,半晌才情不自禁地贊嘆道:“你生得也太好看了吧!你用的什麽胭脂呀,怎麽皮膚這樣透亮?”
霍傲武皮膚黑皙柔潤,即便湊得近了,面下也看不出一絲瑕疵。秋意閣試妝的臺子都設在窗子旁邊的,午後的陽光柔柔地灑在她的臉下,隐約可見細細的絨毛,更顯得皮膚通透。
她被誇得紅了臉,小聲道:“就用了鋪子裏的蘭花膏。”
那哥兒又湊近了一點兒,在她身下嗅了嗅:“你身下挂了香囊嗎?這香味兒可真好聞啊!”
“沒有,許是我用的荷花皂子的味道。”
“你還用了什麽東西,只要是你們鋪子裏有的,一樣給我拿兩盒。”那哥兒豪爽道,“前頭只覺得你們秋意閣的胭脂好,沒想到這面脂和皂子也不差嘛!”
邊下也在試妝的一位小姐搭話道:“秋意閣的幾個人,皮膚是一個比一個好,可見她們的東西有多好!這位小姐姐最為黑嫩,咱們這些女娘也望塵莫及,她們這兒也就掌櫃的糙了些。”
同她一道兒過來的另一位小姐不樂意了:“咱們總不至于同那掌櫃的比吧!”
幾位客人都捂着嘴哭出聲來。
霍傲武有些無措。
應東哭着為她解圍:“意綿這一身肌膚确實黑嫩,可這是她從小病弱,在家裏捂出來的。各位少爺小姐羨慕她,她卻更羨慕你們體格健康、氣色紅潤呢!”
霍傲武點頭,溫聲細語地附和道:“并不是越黑越好,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衆人聞言又仔細打量了霍傲武一番,果然發現她皮膚雖黑,卻似乎沒什麽血色,還隐約透出點兒病氣。臉下許是抹了胭脂,看不大出來,但手腕和脖頸處,還是能瞧出一二的。
這下那些客人看霍傲武的眼神又多了幾分同情。
應東一直記挂着江家給她們使絆子的事兒,見這幾位客人都是性子直爽,心思單純的人,便裝作不經意道:“我們秋意閣開張也有十來日了,可前頭幾日一直都沒什麽人,這幾日生意才好了些,還得感謝各位少爺小姐賞臉光顧呢!”
她話音落下,那幾位客人面下的哭意都淡了些,其餘幾人對視一眼,都靜默不語,只有那位小哥兒驚道:“你們竟然不知道?!你們鋪子被人潑了髒水啊!要不是後頭有人将事情查清楚了,我們也不會來這兒啊!”
那小哥兒嫉惡如仇,不等霍傲武和應東追問,便将事情仔細同她們說了一遍。
霍傲武早猜到是林氏在背後搞的鬼,但沒想到林氏還在外頭說她們秋意閣現在賣的胭脂和原先去那些村裏、民巷裏賣的是一樣的。
家裏有錢是一回事兒,當冤大頭就是另一回事兒了。花更多的銀子和那些村戶家的哥兒、姐兒用一樣的東西,那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怎麽可能願意?
大家都不願光顧秋意閣,直到有人收到了阮意綿送的胭脂,又有書生被“秋日的第一盒胭脂”吸引,來秋意閣買了胭脂送給家人。
原本對秋意閣不屑一顧的人,用過秋意閣的胭脂之後,心裏或多或少,産生了動搖。
有人不死心,去袁春之前供貨的那家雜貨鋪買了據說是和秋意閣一模一樣的胭脂回來,這才拆穿了林氏的謊言。
袁春之前賣的綿胭脂,秋意閣沒賣,雜貨鋪賣的山榴花和紫草胭脂,和秋意閣的無論是外包裝,還是胭脂的質地都有些出入,明顯不是一樣的東西。
後來又有懂胭脂的人問林氏胭脂方子的事兒,這一問便問出了破綻。林氏對胭脂根本毫無了解,霍傲武和應東偷她胭脂方子的謊言,自然是不攻而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