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幸好也沒有開始
第33章 幸好也沒有開始
“這不是高級珠寶嗎?”摩川低頭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項鏈模型,疑惑道,“不貴嗎?”
“不貴,就……幾千吧。”我怕說貴了他不要,扯謊都不敢扯五位數的。
但似乎幾千塊在這位層祿族言官看來也貴了,或者說他根本不相信這東西只要幾千塊。
“太貴了,我不能随便要你的東西。”他摸了摸模型,說話間輕輕扯下來,最後還是婉拒了。
我有些着急:“我以前也經常送你小裙子,你不是穿得挺開心嗎?”
他皺了皺眉:“我哪有開心?而且測試服的錢最後都會退……”
他一下子閉上嘴,像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雖然我們各自都知道對方在《答題島》裏是誰,我知道,他也知道,但我們從來沒有以柏胤和摩川的身份互相讨論過這件事。
一開始可能是因為介意和嫌棄,到後面,慢慢它就變成了另一個心照不宣。七年一過,初時,它更像是一個誰都不能提的禁忌,而現在,随着我和摩川關系的緩和,它有了一些解禁的趨勢。
只是,就如小孩子學步最難是跨出第一步,讓摩川能夠和我暢所欲言,除了耐心,別無其他,催不來更急不來。
我們之間橫陳的不是遙遠的距離,民族的差異,或者性別那樣簡單的東西,那是一條寬廣無邊,又兇險異常的河流。上面結着一層看似牢固安全的堅冰,我在這頭,摩川在河的那頭。
我們小心地摸索,每踩下一步,就向着彼此更近一點,每踩下一步,對腳下湍急河流的恐懼也變得更少一點。
看出摩川并不想現在聊游戲的事,我并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作糾結:“珠寶首飾做出來就是給人戴的,那給誰戴不是戴?這條項鏈本來我也不打算賣,與其放在保險箱裏積灰,不如讓它被最合适的人佩戴。”
這話要是給杭嘉菲的粉絲聽見了,一定要氣得吐血,但我不在乎。我的東西我做主,想給誰給誰,哪怕皇甫柔因為我的這個決定氣到要跟我散夥,我也認了。
“我……”摩川還待要說什麽,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Advertisement
我看了眼,是陌生號碼,只當是騷擾電話,接也不接就按了。
“就這麽說定了,平時項鏈你戴着,我要是哪一天要參展了……”我話還沒說完,手機就又響了起來,還是之前那個號碼,“參展了就再問你借回來。”皺了皺眉,我最終還是接通了來電,“我接個電話。”
本以為就算不是騷擾電話,大概率也是快遞之類的,結果來人大出我所料。
對方自稱擊竹寺的義工,打電話來,是因為江雪寒死了。
“誰死了?”我聽到了她說的每一個字,但我無法理解它們連在一起的意思。
對方頓了頓,重複了一遍:“懸檀師太方才圓寂了。”
我沒有再問問題,直接挂斷了電話。
摩川看了看我緊握的手機,問:“出什麽事了?”
“我可能接到詐騙電話了。”我心裏認定了那是一種新型詐騙手段,如果我再聽下去,對方就會一步步套出我的賬戶,讓我心甘情願給她轉錢。但腦海裏同時也有個聲音,讓我去擊竹寺,快去确認一下。
我急步往門口走去,握上把手,一下子想到摩川還在,我把人帶來的,總不能就這麽把他丢下。
于是回頭問他:“我……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确認點事兒,參觀可能要到此為止了,你是我給你叫車回去,還是……和我一起?”
“我和你一起。”他沒有多做猶豫,拿上合同快步朝我走來。
上了車,我設好導航直接就往擊竹寺去了,路上給柏齊峰還打了個電話,問他最近有沒有江雪寒的消息。
“你媽?沒有啊,她怎麽會跟我聯系,你……”
他話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我挂斷了。
分明才下午三點,遠沒有到下班高峰,高架卻仍然很堵,加塞現象也很嚴重。在又一輛車不打轉向燈從邊上車道猛插到我的前方時,我再也忍不住,狂按喇叭發洩自己的不滿。
隊伍停止不前,整條高架上充斥着我刺耳的鳴笛聲。
“柏胤!”摩川忽然靠過來一把按住我的手腕,“冷靜點,別按了。”
他的聲音宛如戈壁灘上的甘霖,解了我心中急火,我幾乎是立即從盛怒狀态平複下來,将手從喇叭上移開了。
“對不起,我有些着急……”我這才想起跟他解釋自己這麽急迫是要去哪裏,“我以前跟你說過吧,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爸娶了新老婆,我媽則在尼姑廟出了家。這麽多年,我媽一直專心修行,和親人斷絕來往,誰也不見,就連幾年前我姥姥病重,我求她去見姥姥最後一面,她也沒露面……”
我在擊竹寺外等了一天一夜,什麽辦法都用盡了,鬧得寺裏差點要報警,她只讓義工出來跟我說了一句話。
“懸檀師太不見客,檀越回去吧。塵緣已盡,莫生挂礙。”
沒幾天,姥姥就帶着遺憾離開了人世,到最後都沒能見到她那不争氣的獨女。
也是從那一天起,我不再去擊竹寺,不再奢望将那已經出了世的人,再拉回這凡塵俗世。
“你說怪不怪?我雖然這些年也見不到她,她是死是活好像對我都沒有分別,但突然聽到別人說她不在了,我心裏還是不能接受……”
摩川安靜地聽我說完,想了想,說:“由愛故生憂。你怨恨她,是人之常情;如今擔心她,也是人之常情。這并不矛盾。去看一眼也好,放心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他專業對口的關系,只是平平淡淡幾句話,我竟然就有種被安撫到了的感覺。
“嗯。”我勉強地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擊竹寺不在海城,在海城臨省一個叫竹縣的地方。那裏以竹海聞名,不少電影都在那裏取過景,擊竹寺就在竹海最深處。
我們出發的時候已經三點,到竹縣時已經五點多,天都黑了。
匆匆上山,寺門早就關閉,我敲了許久,才敲來一名眼熟的中年比丘尼将門拉開條小縫。
“恒慧師太,我是柏胤,懸檀師太的兒子,我今天接到電話,說我媽……說她去世了,我來确定一下到底怎麽回事。”
我之前來擊竹寺,好幾次都是這位恒慧師太接待的,算是老熟人了。
“哎,懸檀師太……今天下午确實已經圓寂了。”寺門下亮着一盞昏黃的小燈,恒慧的臉在這樣的光線下顯出幾分晦暗。
她嘆着氣,告訴我江雪寒其實病了有兩年了,具體生什麽病她沒說,只說是不好的毛病。
“這兩個月,人都瘦脫相啦,你不見是好的。”恒慧師太滿眼的慈悲。
我像是被一縷細弱的閃電擊中了,沒有刻骨銘心的痛,就是麻,從頭麻到腳,連說話都不利索。
“她現在人呢?”
“下午已經拉去燒了,以後她的骨灰和牌位會供奉在寺裏,你要是今後想見……倒是可以見了。”
恒慧師太快人快語,說話沒那麽多講究,這沖擊對我卻着實有些大,我腿裏一下子沒了力氣,控制不住地往後踉跄了兩步,所幸被摩川及時扶住才沒有摔倒下去。
恒慧師太吓了一跳,将門更打開一點,整個身子都探了出來:“沒事兒吧?”
我渾渾噩噩搖了搖頭:“沒事。”
她竟然最後一面都沒有讓我見……
掙脫摩川的攙扶,我轉身往山下走去,隐隐聽到他在身後向恒慧師太道謝的聲音。
遙記得大三那年嚴初文生日,我說我請客,讓嚴初文叫上摩川,三個人在學校附近吃了頓小火鍋。吃好飯出來,還沒走兩步,就看到馬路上有一只被撞死的小貓。
別人看了避之不及,我卻覺得它可憐,回頭找火鍋店要了只袋子,跑去把小貓屍體撿了。
“你拎着它去哪兒?”嚴初文追在我後面問。
我四下看了看,鑽進一處綠化帶:“埋了它!”
黑不溜秋的,嚴初文沒進來,反倒是摩川跟着我進來了,還幫我一起拿樹枝、石塊挖了個坑埋小貓。
“太可憐了。”将小貓放進坑底,我忍不住嘆了口氣,“都是一樣的命,怎麽有的投胎成了人,有的就投胎成貓了呢?”
家貓也就算了,偏偏還是食不果腹、居無定所的流浪貓。
摩川閉上眼,雙手合十,嘴裏默念着什麽,像是在給小貓超度。我沒有打擾,等他念完睜開眼,朝坑裏撒了捧土,這才花力氣将周圍的土全都推下去。
“這輩子的果是因為上輩子的因,這輩子還了,它下輩子一定會投個好胎的。”
我起身拍了拍手,聽到摩川這樣講時還愣了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應我先前說的話。
這輩子的果,是因為上輩子的因,因緣果報,我這輩子被江雪寒這樣對待,是因為我上輩子欠她的嗎?
為什麽我有這樣的父母?如果不是他們該多好……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不是他們做我的父母。
“咚”地一聲,巨大的鐘聲響徹竹海。
這聲鐘響就跟直接撞在我腦子裏一樣,如梵音天降,破開重重迷障,讓我清醒過來。
迷途知返,迷途知返……如果可以選擇,誰又願意過痛苦的一生?
我驀然轉身,回望身後古剎,以及古剎下方的摩川。
他穿着一襲黑衣,被竹林簇擁,立在長階上,膚色白皙,五官深邃,斂眸看着我時,有種俊美不似凡人的虛幻感。
他見我停下,便也停了下來。
我總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哪怕将來洪水滔天,自己開心就好。
可是拿現在的一點歡愉換未來的巨大痛苦,真的值得嗎?
我是一個自私又膽小的人,這條河太難渡,我做不到……我不想千辛萬苦,到頭來淹死在哪一腳踩出的冰窟窿裏。
一陣寒風吹過,吹得兩旁竹林簌簌作響。
“柏胤?”摩川似乎對我的反應有些憂心,蹙着眉向我走來。
有些事,可能就不該開始。
幸好也沒有開始。
“走吧,我們下山找個吃飯的地方,然後我送你回去。”我沙啞着說完,沒有等他,轉身先一步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