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甜得讓人上瘾

第34章 甜得讓人上瘾

江雪寒的死訊,最後我只告訴了菀姨。她在電話那頭哭得氣都喘不上來了,邊哭邊罵老天不公,罵柏齊峰那個沒良心的,也罵我媽看不開,要為一個渣男放棄大好紅塵。

起初我還想通知一下柏齊峰的,後來聽菀姨這樣一罵,覺得以他的良心,應該都不會為我媽皺一下眉,也就沒費那功夫。

興許是那天山裏受了寒,回海城第二天我就感冒了,而且是重感冒,嗓子疼,鼻子塞,一睜眼天旋地轉的,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可以說有意,也可以說無心,我一連幾天沒有聯系摩川,想着以他的性子,我不找他,估計到他回厝岩崧也不會來找我。誰想,到第四天的時候,我還在家虛弱地躺着,他忽然給我來了個電話。

那天給他的三份合同,他已經全部簽完,身份證複印件也準備妥當,打電話來,是想問我合同要怎麽返回。

我鼻子塞得厲害,說話時鼻音重到前一個字跟後一個字都快黏在一起:“你叫個閃送,或者快遞到付吧,我等會兒把地址給你。”

摩川低低“嗯”了聲,隔了好一會兒才問:“你聲音怎麽了?”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咳嗽着道:“有點感冒,小毛病,沒事。”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靜默,我暈暈乎乎,昏昏沉沉,好像聽到摩川說了什麽,又好像沒聽到。

“……你說什麽?”我努力拉回自己飄散的思緒。

“我說,我帶了層祿族的草藥,治療感冒鼻塞很有用,我給你送過去,正好把合同也帶給你。”摩川道。

可能真的是病糊塗了,我竟然沒覺得這話有問題,直接就說:“好啊,那你給我送過來吧。”不存一點猶豫婉拒。

挂了電話我就睡過去了,一直到外頭門鈴響才猛然驚醒。

等等,摩川要給我來送藥?!

從床上起來到去開門,總共也就十來米的距離,我一路拾起了地上的各種衣物,将桌上的外賣盒丢進垃圾桶,還進衛生間洗了把臉。一通極限操作下來,給摩川開門的時候,呼吸都微微帶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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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得還挺快。”我錯身讓他進來。

摩川的身上帶着絲絲縷縷的寒涼,哪怕足不出戶,我也可以想象今天是個多冷的天氣。

“你發燒了?”他将手裏的袋子放到桌上,打量我的同時,脫下外套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我抹了抹微微冒汗的額頭,心虛道:“哦,沒有,可能是空調打太熱了。”

摩川帶來的草藥用紙包裹着,一只拳頭那麽大,甫一打開,屋子裏就溢滿了植物的清香,連我重度鼻塞的人都聞出來了。

我家的廚房基本就是個擺設,由于廚藝實在不行,我只用它做過幾次泡面,有幾口鍋還是嶄新嶄新的,一次都沒用過。

“你會煮嗎?”我見摩川将草藥全部倒進了一口不知哪兒找出的深鍋裏,不無擔心地問道。

他打開抽油煙機,聞言什麽也沒說,只是此處無聲勝有聲地回頭睨了我一眼。

差點忘了,他沒有成為頻伽前,也是要像黎央那樣劈柴、洗衣,自己學着照顧自己的。

“行,我回床上休息,不打擾你了。”我做了個給嘴拉上拉鏈的動作,轉身回屋裏了。

大三下半學期,五一長假那會兒,摩川也生過一場病。

厝岩崧實在太遠,摩川來回一次太麻煩,所以他一般只有寒暑假才會回家,其它節假日都會留在北市。

那次我也沒回家,只不過我是和同學一起去隔壁省玩,六、七個男男女女一塊兒自由行。

玩到第五天的時候,嚴初文突然打電話給我,問我在不在學校。

“我不在啊,我們明天才回呢。”

“這樣……那沒事了。”說着他就要挂電話。

“你到底幹嘛啊吞吞吐吐的?”我叫住他,“有什麽事你說呗。”

嚴初文這才告訴我,原來是摩川病了,昨天發消息還有回應,今天消息不回,電話也不接,他就有些擔心,怕對方是不是在寝室出了什麽事。

“他病了?”我眉心一動。

“嗯,沒事兒,你玩你的,我再找找別人。”

結束通話,我點開通訊錄躊躇着給摩川打了個電話,響了足足有一分鐘他都沒接。

【明天下雨,他們說不想玩了,今天就回去,等到了學校我去看看他吧。】

跟嚴初文發完信息,我就打開高鐵購票軟件,買了當晚的高鐵票回北市。

兩地相隔不遠,八點出發,九點多就到了,打車回到學校,離嚴初文打電話給我還不到三小時。

假期的宿舍走廊一片寂靜,又很黑,我打着手電,邊暗罵學校死摳連個燈都舍不得開,邊用力拍打嚴初文他們的宿舍門。

拍了有兩分鐘,我都已經決定再一分鐘摩川不來開門就撞門進去,門從裏面打開了。

“有完沒完?”摩川一手撐着門框,另一只手擋住刺目的光線,看着嘴唇皲裂,脖頸汗濕,臉也白的跟紙似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說出口的話卻比任何時候都不客氣。

我關了手電,比他還不客氣:“你在寝室你幹嘛不接電話?知不知道讓……小嚴同學很擔心啊?”

他搖搖晃晃轉身往屋裏走:“初文?我不是回他消息了嗎?”

看得出他确實病得不輕,一步三喘,連聲音都嘶啞了。

“你回他了?”我一挑眉,正要發信息質問嚴初文,發現人家一小時前就給我說了這個消息,只是我忙着趕路沒看。

“……”行吧,是我的問題。

“你來幹什麽,你不是讨厭我嗎?”摩川磨磨蹭蹭爬回床上,倒回枕頭裏那一下,跟全身的骨頭一下子散開了一樣。

我關上門,掃了眼他桌上的杯子,空的。

“明明是你先讨厭我的吧?”牆角的保溫瓶一個個晃過來,終于晃到個有水的,我倒了半杯,發現已經涼透了,拎着瓶子準備去水房加水。

鐵架床上,摩川帶着嘲諷的聲音飄下來:“你們夏人,不僅花心,還喜歡冤……”

最後幾個字含糊在他嘴邊,我忙着開門,沒聽清,反正也不是什麽好話。

打完水回來,我站在椅子上給他喂了點溫水,見他雙眼迷離,反應遲鈍,憂心地問:“你真的不用去看醫生嗎?”

他搖搖頭,毫無預兆地來了句:“我想吃糖。”

“吃糖?”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他又說了一遍:“嗯,吃糖。”

那會兒外賣業不像現在這樣發達,什麽都送,還是以餐飲為主。他想吃糖,我尋思着是不是長時間不吃東西鬧低血糖了,趕忙跑出去給買了一堆零食點心,光糖就有白砂糖、酸梅湯、水果糖等等好幾種。

大晚上的,還開着的小超市很少,我走了1公裏才找到,結賬時又遇到下雨躲了會兒,等回到宿舍樓,都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走的時候我沒關門,怕它不小心被風帶上,還特地用摩川的一只拖鞋抵着,結果回來一看,門是沒關上,摩川下來了。

扶着梯子,他只穿了一只鞋,另一只腳因為沒找到鞋遲遲無法下地,他茫然地四下尋找着,眉頭越皺越緊。

“你下來幹嘛?”

他一下擡起頭,臉上是顯而易見地錯愕:“關門……我還以為你走了。”

“快回去躺着。”我趕他上去,抽紙巾壓了壓頭發上的水,“你不是要吃糖嗎,我給你去買糖了,外面下好大的雨。”

“……我說要吃糖?”他爬到一半,疑惑地回頭。

“不然我大半夜沒事做跑一公裏鍛煉身體?”

我順便還在藥房買了退燒藥和體溫計,但體溫計是水銀的,我沒操作過,就算售貨員說放在舌頭下面就行,我還是有點擔心,把超市袋子扔上床讓摩川自己吃後,就開始坐下面查各種水銀體溫計的使用說明。

頭頂上方傳來塑料袋的窸窣聲,過了會兒,我聽聲音停了,拿着藥和水再次踩上椅子。

他吃了藥,擡着微微泛紅的雙眼,小聲對我說了聲“謝謝”。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麽東西勾了下,有點酸,有點澀,還有點癢。

“測個體溫再睡。”我慌忙下地放好杯子,拿了體溫計上去,“這個要壓在舌頭下面,千萬不能咬,裏面是水銀,會中……”

我話還沒說完,摩川就拿過我手上的體溫計塞進了自己嘴裏。

“我知道,我們那兒都是這樣的。”他含着體溫計躺回了床上。

兩分鐘一到,我拔出來看了眼,39.8℃,沒到40,但也挺高的了。

東西不吃了,放床上礙事,我尋思着替他把塑料袋拿下去放好,剛動他就一下子抓住,從裏面掏了什麽東西放在枕邊。我一看,是卷太妃糖,再看塑料袋裏,蛋糕巧克力,他一樣沒碰,就吃了幾粒太妃糖。

“其它不要了?”我問。

“嗯,這個就夠了。”他縮回被子裏,将自己裹緊。

我懶得回去,幹脆在嚴初文床上湊活了一夜。

可能是白天睡太多了,又或者那些糖起了效果,熄燈後,摩川反而有了精神和我說話。

“摩川這名在你們層祿有什麽深層含義嗎?”聊的東西也沒什麽方向,就瞎聊。

“摩川,梵音mamaka^ra,謂之‘我所’,意為身外所有物。我與我所,便是全世界。”摩川的聲音沒多會兒從對面傳來。

我聽不太懂,但能感覺到挺厲害的:“酷!你這名字多有文化,不像我,我可煩死我的名字了,又難念,又無聊。”

胤,傳承之意。柏胤這名字連在一起,大抵就是柏家子孫的意思。

聊着聊着,我有些犯困。

“話說,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一開始。”

我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意識很快飄散開來:“大一開學沒多久,我來寝室找嚴初文……那次?”

他許久沒有回複,我以為他是睡着了,便也放心任由意識游離。

“無論……哪一……”進入黑甜鄉的上一秒,他的話斷斷續續飄進我耳裏。

摩川那藥,煮了得有個把小時,煮得滿屋子藥香四溢,端上來時,黑漆漆一碗,比我姥姥以前用來染白頭發的染發膏都要黑。

“捏住鼻子喝下去,明天就好了。”我往後退一點,摩川就把碗往我跟前更送一點。

我抵住床頭,咽了口唾沫:“你先等等,讓我緩緩,做會兒心理準備。”

接過他的藥,我連做幾個深呼吸,眼一閉,把整碗藥灌了下去。

這藥一喝下去根本沒法兒停,一停舌頭就琢磨出味兒來了,一琢磨出味兒,身體就開始自發地排斥這種劇毒一般的味道,所以連換氣我都是喝完了再換的。

喝完了,我捏着碗趴在床邊瀕死般地喘息,正苦得懷疑人生,視野裏猝不及防出現了一顆糖,一顆太妃糖。

順着糖往上看,摩川坐在床沿,表情竟然可以稱得上是“溫和”的。

“壓一壓就不苦了。”說着他把糖往我面前又遞了遞。

他好像在扮演“頻伽”哄小孩子啊。

怔愣半晌,我拿過那顆糖,笑了。

我好像有點明白先前在醫院,摩川為什麽不接我那顆糖了。

我以為大家長大了,糖不管用了,其實不是,糖還是有用的,就是……太甜了。

甜得讓人上瘾,讓人無法滿足于只有這一顆小小的糖果,更讓人害怕,這種甜消失後,要面對的萬千苦楚。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緊緊握住那顆糖,我竭力維持嗓音的平穩,用最尋常的語氣,說出這輩子最痛徹心扉的話。

“摩川,我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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